真正意义上的辽西应该是我的家乡--刘杖子,大名鼎鼎的葡萄之乡。地图上有时也能找到这个名字,一步跨冀辽两省,鸡鸣响平凌(1)两县。
童年,就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吃上葡萄。八岁时,我吃到了人生的第一枚葡萄,那种滋味我无法忘记,涩中带酸,酸中有甜。清晰地记得和哥哥一起路过大南沟,石门崖下就长着葡萄,但那是野葡萄,粒很小,如同秋天糜黍地里的狗奶子。我想吃,央求哥,我爬上了石崖,伸手去摘,脚却落空了,哥一手把我抱住,后来哥哥帮我摘到了那串野葡萄。
上小学了,家里的收音机时常响起关牧村的《吐鲁番的葡萄熟了》,每次听到,胃里的馋虫都蠕动起来。忍不住对母亲说,咱们也买一点葡萄吧。母亲就说,那可是稀罕物,咱吃不起。
“克里木参军去到边哨,临行时种下了一棵葡萄。”上世纪80年代初,东房申村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栽上了葡萄,蔚然成风,如火如荼。那时刚好哥哥当兵复员回来,嫂子说,咱也种点果树,孩子大了,过两年好有吃的。嫂子说哪指哪,在屋后种了一棵樱桃,一棵葡萄,一棵枣树,但最显眼的还是那棵葡萄。嶙峋的虬枝,好生特别。
哥家房后的那棵葡萄结的果实真是太少了,连家里人都不够吃。1998年乡里动员大家栽种葡萄,哥积极响应,把两块平地圈起来,打上了机电井,从沈阳买了几百棵葡萄苗。这些“巨峰”秧苗还是我们村的高材生徐占广给选的,占广从沈阳农业大学园艺系毕业,学的就是果树专业,现已是这方面的专家了,上了辽宁台,据说我们村的葡萄户大部分都是让占广挑选的。
一片一片的葡萄架形成了,从这个村庄连到那个村庄,规模气派。葡萄架高一般不过三米,刺槐木是架的筋骨,很牢固,能挺二十年。钢线的架顶,织成一个网。哥家的葡萄就这样安心着生长,接受着温暖的阳光,接受着粗糙的手掌。寒来暑往,花开叶落,一座枝叶繁密,硕果累累的葡萄园诞生了。
刚要入冬,哥就在葡萄架下挖上半米深的坑,把葡萄藤盘起来,浇上足够的水,以保持土壤足够的墒情,给葡萄根无穷的力量。
来年一过清明,嫂子就去葡萄地拾掇,掀去盖在葡萄藤上厚厚的草帘和玉米秸秆。整理藤条,上架,浇灌,一道工序,一道工序,每一道都不是举手之劳。那感觉就像学生上学,背上书包,穿上新衣,整装待发,每天如此。不出几天藤儿渐渐变软变绿,每个枝节冒着嫩绿的芽尖。如同出生的婴儿,每天都有新感觉,每天都有新变化。欣喜,感动。长长的蔓儿缠绕藤架,稀疏的绿演变稠密的荫,招人喜欢。哥哥从凌源进货回来了,嫂子还劳作在葡萄园。
等到葡萄熟了,紫红的珍珠坠在碧绿的枝叶间,像一首首多情的诗,让人想象,忽而一缕香甜飘来,两声虫子鸣叫,立刻弥漫心间,如同喝了葡萄酒,醉倒了,醉在这迷人的葡萄园。
葡萄地不是寂静的,道着说不完的生活事,聊着唠不完的家常嗑。有时你要是路过葡萄园,刚走到地旁,就看见一个村民手里拿着锄,和正给葡萄打杈另一村民侃大山,东一耙子西一扫帚。葡萄架下此时凉快着哪,这时要去大田锄地也许太热。
你看看人家孟娟子多有出息,大学暑假都没有回来,做家教,还给孟友子寄钱哪,你说她妈哪有时间管她。
是啊,人家娟子太自食其力了。
你看我们家的那货,不好好学习,就知道上网,不管就放任自流,就像这葡萄隔几天就得打一次杈,不然就疯长,结不出好的果实来。
那你就上点心,勤给打打杈子。
你家楠楠也省心,从小都不用你操心,今年考研怎么样?
成绩下来了,但还要到兰州复试,应该差不多,都老大不小了,她还是想念,我说找个工作得了,她不干,非得试试。
你说摊上几棵好苗,家长得省多少心,得省多少力。
是啊!要不就得像我这样收拾葡萄,等下秋多卖几个钱,给孩子当个零花钱。
不唠了,不早了,我上地了,你也好好收拾葡萄吧。
哥家的葡萄地正好在乡级公路边大哥很有生意脑瓜,四年前就在葡萄地边竖起了牌子,“无公害葡萄采摘园”,来往的车辆都会驻足。来的都是客,各自拿起剪刀,相中哪串就剪哪串,等到结完帐,嫂子还要赠送两串,客人心里暖和。到来年,那些顾客还特意开车停在哥家的葡萄园门口,还要感受亲自采摘的乐趣,有的连价钱都不问。不出几天,哥家的葡萄就所剩无几。哥就说,不卖了,留着自己吃了。有一天,哥对我说,老三,我发明的采摘园怎么样?我说太有创意了,于是随口就说了顺口溜:请到我的家乡来,葡萄架下来采摘,摘下的葡萄大又甜,甜得人们乐开怀。哥笑着说,等到明年我就把这首诗也写在牌子上。
二哥家原先种过葡萄,后来忙于生意,把葡萄地承包给外人了。二哥是个热心肠,小强在北京修理汽车,春节都要回来,有时返回北京,要到平泉中转,到平泉的这段没有车,二哥连着两年开车去平泉送小强。小强一边给着钱,一边说,你的油也不是自家产的,快收下。二哥就和小强执拗,说什么也不要,硬是把钱塞回小强的衣兜里。等二哥从平泉回来,小强的母亲已将两箱葡萄送到了二哥家的炕上。二哥说怎么能这样哪?小强母亲说,葡萄可是自家地结的,你就收下吧,一直放在胡存忠的储窖里,没有打药,新鲜着呢,也让你家老三尝尝。我是老三,听着这话感觉比葡萄还甜,心里热乎乎的。
优美的歌声总是响起,“葡萄园几度春风秋雨,小苗儿已长得又壮又高,当枝头结满了果实的时候,传来克里木立功的喜报。”如今,东房申村防雹技术已率先走在了全省前列,葡萄刚一出土,就会穿上“防护衣”,一层防雹的网,葡萄无忧无虑地发芽。夏季来了,葡萄“套袋”,葡萄也赶着新技术的浪潮。施的是有机肥,种的是新品种,早熟的,晚熟的应有尽有,“AAA”级的绿色,让人称道。葡萄也插上了翅膀飞到了北京,走入了首都百姓家里,更多的人品尝着家乡的美味。听说要建葡萄山庄,名字都起好了,叫天呈,种植规模要奔向8000亩,多么吉祥的数字,这是家乡人的目标。有的农户把葡萄种到了山坡上,有的户当年就赚五万元。现在兴建10来座贮窖,鲜贮葡萄70多万斤,什么时候想吃葡萄就什么时候吃。
时代在发展,刘杖子的葡萄也和这些新的名词搭上了边,“产业合作社、标准化生产、冷藏加工、经纪人”,因为葡萄,让外面知道了刘杖子,农户上网卖葡萄早已不是新鲜事。这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乡领导,资金补贴,配水配电,农民无后顾之忧。乡亲们都说,这回谁谁可发了。
去年冬天我从鞍山调到了外地工作,临上车时在鞍山的水果店里买了一盒葡萄,一问说是凌源的,肯定是我们刘杖子的葡萄。包装精美,“溜圆”牌赫然醒目,心生自豪。在外地能吃上家乡的葡萄,感觉离家很近,心里踏实。
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架葡萄啊。大哥就说,等你退休了,咱家房后的那块葡萄地你来收拾,那时我们岁数大了,太重的活怕是干不动了,你比我们年轻,把葡萄弄得好好的,我们也尝尝你的手艺,省得到时候闲得慌。
注(1)平凌两县:河北省平泉县、辽宁省凌源(县级)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