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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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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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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片

只有在夜里突然停电的时候,我才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家中的石磨以及干豆腐。

据说我们丁杖子1969年就通上了电,原因就是借了部队的光。那时正值魏塔铁路修建,村里进驻了汽车运输兵。老孟家有个叫宪军的女孩,就在那年出生的,为了好记,就叫起“来军”了。家家接上了电灯,很有优越感。但为了省电,在卧室和堂屋的壁墙上通常凿个空间,镶上玻璃,把15瓦的灯泡,放在中间,一式两用,尽管不亮,但比起煤油灯还是亮堂多了。我家的那块玻璃,主要是为了在堂屋制作干豆腐,俗称豆片。

那时爷爷50岁,对制作豆片已经轻车熟路。爷爷20岁的时候已是制作豆片的能手了。黄豆在石磨中碾细,豆片在爷爷的双手中成型。

天还没有亮,爷爷就从土炕上穿好了衣服,堂屋中的石磨就转起来了。那时我家的条件好了,毛驴拉磨。如果是早些年,爷爷都是自己抱着磨杆推磨。一圈两圈也许不累,但一千圈一万圈的马拉松式的推磨,就觉得很累很累了。石磨,足有一米的直径。上下两片,下片中间有个突起,上片中间有个凹槽,并在一起,严丝合缝,相接触的两面都凿有凹槽。磨杆在上半片部分,如果两个人一起推,就是推磨。如果使唤上驴,就是驴拉磨。

爷爷就站在门口的位置上,也许是怕费电、怕买灯泡、怕我们因为电灯光睡不着,就在堂屋点起了油灯。借着昏暗的油灯光,眼睛不停的看着漏孔,每隔三圈就舀一勺昨晚泡好的黄豆碎,重复着,重复着。黄豆碎放下去,进入带凹槽的两片石磨中间,伴着嗡嗡的响声,白色的豆乳流下来,然后就会顺着刮器统一流入桶中。周而复始。我有时被这石磨偶尔的异常声音惊醒,但转过身又睡了。

赶上周日下午,哥哥们还会帮着推推磨,往往只是三分钟的热度,爷爷瞅着着急,就心疼的让哥哥靠边了,嘴里说着这不是你们干的活,好好养你们的身板吧。然后套上那头一直走圈圈的毛驴,毛驴有时打着响鼻,生怕别人忘记它在拉磨。

等快要磨完时,奶奶就开始刷锅、舀水、烧火。没有鼓风机时就用风匣不停的拉。呱嗒呱嗒的响着,声音能传到裂山梁。灶膛里的火通红,锅里的豆汁翻滚。等烧开了豆汁,过滤豆腐渣,点卤水,再用一个伞式的竹炊具不停的搅动,石台上放着带孔的木框,豆浆一层层的泼洒在专用布上,有一个杠杆的压实榨干水两三个小时就完成了一箱干豆腐。这期间的每一道程序都不是举手之劳,都是脚踏实地做出来的。    

爷爷磨的豆片既结实又薄,非常筋道,邻居们都跟爷爷学经验。爷爷告诉他们,要想豆片好吃,千万不能揭豆皮,揭一张两张尝尝可以。揭多了豆皮,豆片一吃就能吃出来。做了一次假,再也赢不回买家的心。不能欺骗买家,就是赢家,才会有回头客。

为了吃上额外的一包豆片,就得靠母亲和我们去捡黄豆了。只有捡来的才可以随便吃。秋天庄稼收割完了,就去生产队的黄豆地捡遗失和蹦荚的黄豆粒。秋风瑟瑟,野草萋萋,收割过的田野,空旷寂寥。捡豆的人乐呵呵的挎着筐、拿着布袋,从垄沟垄台到地边地角,从这个生产队到那个生产队,从这一片地到下一片地,从日出到日落,漫坡走着,搜寻着,生怕疏漏了可圈可点的地盘,就像赶海的人不停的盯着沙滩上的海物。落地的豆粒儿,犄角旮旯的豆荚,都会收入我们的袋子和筐里,有豆荚的,母亲就用手搓去外皮。一分辛勤,一分收获,捡来的黄豆渐渐的塞满了小坛,吃豆片的心情就越发强烈起来。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豆片日子来了,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着实过了一把馋瘾。

一年中会有几次这样的时候。我的祖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披星做活,戴月收工,为了家庭,为了生活吃尽了苦头。有一年夏天,爷爷背着卖豆片的箱子,脱鞋过河,不小心把鞋子落到河沿,等趟过河之后,发现鞋子还在对岸。想回来再取时。河道却突然涨水了。不得已,爷爷光着脚,背着豆片箱子走到了平泉街里。我苦命的爷爷脚磨出了血泡,从平泉那里借了一双鞋才回到家。用卖豆片的钱买了一个闹表,再后来又添置了八仙桌和凳子,这些都是爷爷自己扛回来的。有时饿着肚子,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口豆片。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是千真万确的事情,绝非杜撰。口耳相传的家史,用文字记载下来也许更回味无穷。

在生产队的日子,爷爷也在队里做豆片,我们有很多小伙伴去看爷爷做豆片。即使边角余料爷爷也不会给我们吃,生产队有生产队的规定。我眼巴巴的看着,馋得流哈喇子,后来就习以为常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前一年,爷爷中风去世。后来母亲尝试着做了几次豆片,黄豆再也不用到地里捡了。自己种植,自己收获,自己筛选,自己制作。虽然累点,心却舒坦。

原来想做豆片就会做起来,现在没有甘甜的井水了,不用石磨了,工具也基本没有了,有的是自来水和电磨,却好像丢了豆片的真正味道,传统的手工工艺快要销声匿迹,豆片不再那么细腻了,不再那么筋道了。每次路过辽西三十家子镇,都会搜寻卖豆片的箱子,因为那的豆片还算纯正。三十家子手工豆片闻名遐迩,但冒充的也有一些,大家只靠品尝来鉴别其真伪。值得庆幸的是,三十家子北街出现了传统工艺的现代化豆片生产线,不揭豆皮,不掺辅料,“豆香源”这份健康美食正源源不断地供给客商。提高了产能,满足了需求,保留了原汁原味。

我家做豆腐的年代已经离我有35年了,到现在除了母亲,我家中的人没有学会这门手艺。我儿子的那一辈人都脱离了乡村,人们投奔了城镇,农家宅院空起来了。而我却时时怀念家乡的豆片,只能在文字里纠缠和思念。我真想做一回豆片,我家里的那些工具还在,那盘石磨,那支磨杆,那卷麻布包,就连那个压豆片的木箱子还躲在棚子的角落里。                                        2014.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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