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航
那年高考我接到了锦州医学院的定向录取通知书,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回到我们的镇上工作,十年以后才能调转,可谁又能预测十年以后是什么样子?
父亲同事的孩子从东北师范大学毕业分到了大连。父亲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我不求别的,你毕业去大连就行了。你哥在大连当兵,我去过那里,大连地方美啊。
可是我从心里是喜欢学医的。我向往着身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匆匆走进走出病房的样子。就像邻居的孟大夫一样,给那么多人看病,过年过节还要被乡亲们请来请去。
离开学的日子很近了,我一直沉浸在幸福中。那天晚饭时化成大叔也来了,问我准备的怎样了,母亲应答着,父亲也高兴着。我们在外屋的圆桌吃饭,谁知道父亲竟说让我再复习一年。是不是今天听哪个人说啥了?父亲早有准备的说着,复习的人那么多,也有好多人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我们也会考上好的学校。
我的热情火焰一下子泼上了凉水。我说,我很想去,虽然毕业去向不好,但如果努力了,在哪里都能干出名堂,你看谁谁有自己的事业多风光。父亲说,在我们镇上还能干出什么名堂,还是再复习一年。这时母亲也在旁边说了父亲几句。父亲看来真的生气了。我们还在吃饭,“食不言”按照风俗吃饭时是不能说话的,不知父亲的哪根神经受到了埋怨,父亲顺手就把饭桌来了个底朝天。父亲碗里的热粥正好覆盖了我的右脚,很热,很烫,父亲喜欢喝热粥。我的脚烫得立刻红起来。父亲这才缓过神来,赶紧从水缸舀了水泼在了我的脚上。我的身心不到五分钟就遭到两次冷泼,叛逆心理时隔四年再次爆发。我不顾脚痛,不顾母亲的阻拦,不顾化成大叔的安慰,跑出家门,跑到附近的小山上,看夕阳晚霞。我的理想被父亲彻底地推翻了,我的美梦是不是像落日一样,沉入了黑暗。我是不是只能祈盼新的日出。
我在山上整整坐了三个小时,在一丛荆梢旁,别人是不会发现的。天渐黑了,母亲喊我多次,我不作答。坐在那里,眼泪是委屈的泪,荆梢熏得阵阵脚痛阵阵脚胀,我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听到父亲的脚步声了,我屏住呼吸,尽量让身体全被荆梢笼盖。父亲自言自语,你看看国学,考到西安了,将来前途无量啊,三儿也不比他学习差,复习一年又能怎的。呼呼的喘气声,唤着我的乳名。一声呼唤,我感觉时间是那么漫长,如同我记事时到此时的十几年。我忽然在想,我什么都可以不选择,但我不能不选择父亲对我的爱啊。我的同伴谁不想读书,但因种种原因大多初中没有念完就走上了社会的舞台。郝三我的同桌也想念书啊,他的父亲去世了,母亲病得很重,十五岁就去吉林的远房亲戚那里打工,他那么羡慕我考上高中。我应当感到满足,这是父亲在帮我重新选择道路,况且父亲是这样期望我考上理想的大学,我年龄还小,我上学比同伴早,我就是再复习两年岁数也不大啊。
我不能再这样躲了,我还是应了一声,父亲拉起了我,我们一前一后下山了。我只说了一句“我不去念医学院了,我要复习。”父亲手里拿着手电筒照着我走路,生怕我跌倒。我忙接过手电筒,感觉是潮湿的,我分明感觉那种潮湿那不是汗,那是父亲的泪。
十五天后我到县城的二高中复读,父亲还托人从承德买来裸装的很便宜的方便面,当时对我算是很高档的食品了。我把录取通知书撕了,很碎的,丢在风中,如同雪花,飘在秋季的空中。我放弃了一次机会,却将迎来更多的希望。
后来我考到了东北的煤电之城阜新,在那里度过了我的大学岁月,毕业时我没有去大连,没有去北京,也没有去内蒙煤田工作,而选择回到离家乡最近的城市。我不能离父母太远,我还要照顾他们。
2010.06.02
(注:《父亲的泪》一文于2012年入选《中国散文大系-抒情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