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
寒风一夜霜天,苍宇飞花,大地凝烟。号叫孤鸦,千枝叶落,万木休眠。 纷蝶风中舞翩,老翁亭里弹弦。迎雪如仙,吟月萦怀,把酒论禅。——《折桂令·兴安之冬》
日月如梭,转眼间又到了冬天。位于大兴安岭腹地的呼伦贝尔,又是白雪皑皑,披上洁白的盛装,满目都是银色的世界。呼伦贝尔,你有林海雪原的冷峻粗犷,也有蒙古草原的广袤辽阔;你有白居易诗中“红泥小火炉”的温暖,也有柳宗元诗中“独钓寒江雪”的孤独;你有李白诗中“燕山雪花大如席”的壮美,也有王旭散曲中“雪花随意穿帘幕”的灵动。
啊,呼伦贝尔,你在我心中最美的冬天是什么样的呢?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我的家乡莫力达瓦的冬天,也是寒冷刺骨,人们大多猫冬。每当夜幕降临后,祖母就在西屋的黄泥火盆里,把炭火加满,然后埋下几颗土豆,不到半个时辰,就用扒灰的木棍将烧好的土豆扒拉进簸箕里,拍去炭灰,扒掉烧糊的土豆皮,掰开给我们吃。土豆自有的那股清香,瞬时溢满屋子里。我和弟弟妹妹坐在热乎乎的炕上,一边吃土豆,一边听祖父讲那些有趣的达斡尔族民间故事。祖父将一锡壶烧酒温在火盆里,盘腿坐在炕头,煞有介事地一会儿倒一酒盅酒,慢慢品味,缓缓讲着故事。等一壶老酒喝完了,故事也到结尾了,还故意留有悬念,引得我们意犹未尽,还想继续听。
有时候,祖父教我们下围鹿棋。达斡尔语叫“包格·塔力贝”,这是大人、小孩子都喜欢的传统娱乐活动。棋具除棋盘外,有24只猎狗(木制),还有2头鹿(木制),两人对弈各代表一方。开棋前,两头鹿摆在两座山口,8只猎狗摆在里层四方的8个点位上。走棋规则是先鹿后猎狗,直走或斜走均可,鹿直线越过1只猎狗跳入空点位,该猎狗就被吃掉。由执猎狗方再在有利空点位上补上1只猎狗,尽力围堵鹿的线路并防止猎狗被鹿跳吃。如鹿被猎狗堵死出路或猎狗已损失到无力围堵鹿,都判为输棋。我喜欢执鹿棋,一开始就大开杀戒,不顾后果,到最后常常被猎狗们围死。冬季漫长的夜晚,我们就在其乐融融的余韵中进入甜甜的梦乡。
冬日的白天我们小伙伴们,闲的没事干都觉得没意思,有一回堂兄提议射箭比赛,每个人拿来5个“萨克”(嘎拉哈,即狍子踝骨)。那个时候达斡尔人上山打狍子,每家都有不少“嘎拉哈”。我们把“嘎拉哈”放在柳编的杖子眼里,然后在十步开外划一条横线,各自拿起自制的弓箭去射“嘎拉哈”,谁射中的多,谁就赢得多。我是技不如人,射出去的箭根本就打不中目标,常常败北,沮丧而归。
当我长到13、14岁时候,年长我3岁的表叔每到冬天就带我去雪地里撵野兔。他身穿“哈日米”(狍皮袍子),脚穿“奇卡米”靴子,头戴带角的狍头皮帽子,要带上斜插一柄精致短小的达斡尔猎刀,带着几条猎狗,怀里揣着馒头或贴饼子,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陶力棒”(就是打野兔的一截木棍),浩浩荡荡地整装出发了。我们在还未过膝的雪地里跋涉着,还不断地大声吼着叫着,只要野兔被惊吓出来,我们就奋力的追赶,那些猎狗更是兴奋,那兔子在雪地里跑不快,没跑不出几十米远,就被最厉害的“都如波”(即四眼狗)猎狗撵上,随着兔子的一阵阵惨叫,猎狗一口咬断兔子的后腿,叼着战利品放在主人面前,摇头晃脑等着主人的奖赏。表叔一般先是用小猎刀将野兔开膛破肚,然后把心肝肺等掏出了喂给猎狗。狗们一拥而上,你争我夺,一眨眼功夫就烟消云散了。
表叔对打猎的事情懂得非常多,总在出去狩猎前告诉我们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的。他说达斡尔老猎人跟他说过上山狩猎时遇到桦树上刻的“白那查”,一定要将的食品供上,然后叩拜,说一些吉祥平安的祭祀语。还有一些的禁忌要记住:当猎人狩猎时,进山以后不许大声说话,不许直呼老虎、熊的名字,而代之以“诺颜故热斯”(兽王)、“额特尔肯”(老头即熊)等。如果遇到老虎的足迹则不能横着走过去,要绕开走或往回走。发现熊洞者回住地后不可明说,只向“塔坦达”(领头人)暗示,领同阿纳格(围猎的同伴)的人去堵洞口射杀。
他说以前达斡尔人冬天围猎时,都脚登“肯古楞”(即滑雪板),这种滑雪板都是用野猪皮鬃毛制作的,也有用罕达罕皮制作的,这样在雪地里滑雪省力气,还速度快,动静也小,容易隐蔽接近猎物。
小时候我非常崇拜表叔,他就是我们的孩子王,他带着我们玩,花样也多。冬天河面刚封冻时,就领我们去凿冰窟窿钓鱼、叉鱼。他给我制作“冰板”,截取两块与脚大小合适的木板,板底固定好两条八号线铁丝,然后用麻绳拴在脚上,就能在冰面或雪地上滑行。每当晚上夜深人静时,他领着我用手电筒去叉家雀。家雀冬夜里蜷缩在屋檐下,手电筒照射下也不飞走,生生地叉死。拿回家里,偷偷地埋进火盆里烧吃。这在那个缺吃少穿的艰难岁月里,很让我们解馋,大快朵颐。
他总是组织我们小伙伴,按强弱搭配,分成两队人马,打“贝阔·颇列”(即曲棍球)。这是达斡尔族传统的体育项目,是达斡尔族在全国唯一保留和世代相传的运动。达斡尔人将曲棍球称为“颇列”,球棍称为“贝阔”。达斡尔人将打曲棍球称为“贝阔塔尔克贝”。传统的球棍用根部弯曲的柞木制成,柄长约4尺。球分为木球、毛球、火球三种。木球用杏树根制作成直径约8厘米的圆形;毛球用牛毛团糅制而成;火球用桦树上长的硬化菌疙瘩制成,球心抠空,填进松明点燃,在夜里打球,球借助风势燃成火团,往返穿梭,蔚为壮观。传统曲棍球比赛场地因地制宜,按居住区域,在街道或旷野草坪的两端各设一个门就可以比赛了。我们白天打“贝阔·颇列”时,在村屯的巷子里,用冻透的两坨牛粪,摆成球门,没有木质的球时,就用冻得硬邦邦的马粪当球打。晚上打“贝阔·颇列”时,就用火球打,在漆黑的夜晚,那火球滚来滚去,火光映照着我们这些小伙伴热气腾腾、充满欢乐的脸庞,夜幕里响彻我们的欢笑声,使我们熬过一个个漫长冬天的夜晚。
我的青少年时代是在莫力达瓦山区农村长大的。有一年开春,父亲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匹二岁左右的小褐色的马,交给我们饲养,二弟、三弟非常上心,把它侍弄的干干净净,毛发光光亮亮,精气神十足。那匹小马也不怕人,与他俩非常亲近和温顺。初冬时节下了两场雪后,我们自己动手制作雪爬犁。爬犁做好后,我们将小马套上,由二弟赶着,我们就在诺敏河的冰天雪地里坐着爬犁,开心地跑着、喊着、乐着。到了柳条比较多而又粗的地方,我们停车让马也歇着,拿出带的镰刀割几捆柳条,装在爬犁上用绳子扎紧就回家。在平道上时,就让三弟坐在柳条上,我们跟在旁边走回去。我和弟弟们还做冰上划的小爬犁,双膝跪在爬犁上,用两根木棍制成冰钎子,奋力扎在冰面上你追我赶,好不热闹。我们有时制作大一点的雪橇,两三个人趴在上面,从稍微陡些的雪坡上往下滑,一直能滑到山脚下。这个雪橇很危险,容易翻车,折跟头,但我们这帮小伙伴从没害怕过。
进入癸卯年冬季的呼伦贝尔、莫力达瓦地区,已然都是银装素裹的世界,那飘飘洒洒的雪花就像天女散花,随风飘舞,虽不如“燕山雪花大如席”的夸张,但也有鹅毛大小,洁白无瑕。莫力达瓦山下、诺敏河畔的红毛柳,与白雪相映,非常养眼。落在白桦、柞树枝叶上的雪,就像一团团棉花盛开着,还有挂在灌木丛的野玫瑰果实,被冻透、冻实,泛着诱人的红色。
飘雪,是大自然的馈赠,亦是此时应有的美景。“瑞雪兆丰年”,预示着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在厚厚的雪被下,那些生机勃勃的精灵,正预示出春天的气息和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