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岩,深藏在记忆里。父亲说:“三层岩现在新修了马路,建好了客栈,还有玻璃廊桥”。母亲则拍好视频,微信发给我看。看完信息,我的记忆被拉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正是夏日炎炎六月天。父亲说:“明天去爬山,三层岩。”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熟悉的是多次听长辈说:他们年轻时组队去三层岩,要去大山里挑煤回家,以供生火做饭之用,给我描述的是路途的遥远与挑煤炭的艰辛。三层岩是家乡的名山,是家乡的旅游胜地。陌生的是一次都没有去 ,也不知道深山老林到底长什么样,于是心驰向往。
次日出发了。蜂窝煤烧好的开水,放凉,灌好在塑料瓶里,拿着遮阳伞,和一些饼干。山里,没有班车,也没有柏油路,只有泥公路。若遇上下雨天,更是苦不堪言。沿途上,父亲给我说道:三层岩,有三层,所以取此名。我似顿悟般的点点头。快到山脚了,我便兴奋起来,解开了我多年的疑惑,以前总是问父母,为什么远处的山看起来黑乎乎的?原来这里的树木茂盛,呈现出墨绿色。远远看去,如同水墨画一般,黑山白水。泥路的小山坡上栽满了橘子树,李子树,桃树。我对此充满了期待,幻想着吃李子、桃子的场景。
走完沿山小路,便是我们当地人们口口相传的铁门坎,是通往最后一层的必经之路,山路石板铺就,呈之字形,一直蜿蜒向上,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过,有的石板已经裂开。两边便是原始的松林,没有防护栏,若不留神,便有跌下去的危险。我们小心翼翼,走几分钟,歇一会,走几分钟,又歇息。喝喝水,看看身后的路,不经脚发软。我们当地有句俗语:上坡脚杆软,下坡打闪闪(打颤),来形容爬山的劳累。终于到达最后一层,仿佛打开了新世界,满山遍值茶树,虽是花谢时节,但仍能从凋谢的花朵中想象出春日的灿烂景象。父亲说:“这里有一个红茶厂,因为效益不好,也是奄奄一息了。”如同凋谢的花朵,令人叹息。
望着山下,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小山坡,小路,堰塘,公路,像沙盘一般,尽收眼里。是啊,你站的越高,事物越发渺小,从仰望变成俯视,你才能窥尽全貌。
从镇上出发走路到山上,我们已经花了两个多小时时间。这还是轻装简行,想想长辈们挑着上百斤的煤炭,挥汗如雨这个已经不是形容词了,而是真实还原了汗水的密集度和出汗量的巨大。
为什么非要挑煤啊,那个年代只有煤炭才能保障冬天的生活,秋冬木柴、秸秆、树叶变得湿润,不易燃烧。只有煤炭能够持续、稳定的供火。后来人们稍加改善,用泥土和细煤炭混合,圆柱形的中间留有数个柱孔,这便是蜂窝煤。
是啊,那个年代,长辈们挑的不仅仅是煤炭,更是生活,更是新一代的明天啊。
后来,父亲买了一个相机,我们拍了许多照片,山上的一切景象都定格在一张照片里。下山回家之后,最有趣的便是取出胶卷,拿到照相馆洗出照片。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少则三天,多则一个星期。拿到照片的欣喜,是无法言语的,那是童年最快乐的事情之一。
多去了几次之后,我便心生厌恶,太远了,我发誓再也不去了。后来,父母也渐渐老了,他们每年嘴上说要去三层岩,但一次都没有去。
去年五六月份,母亲和父亲去了。他们很高兴,说着这些变化。看着父母发来的信息,我想,也是应该去一去了。
过年了,闲来无事,便去了。一切都变了,记忆深处的大山变得陌生起来。我有点不敢相信,现在上山是如此便捷,沿路的小吃、各种游乐的场所。以往山脚下的青瓦竹篱房消失了,新的民宿起来了,沿着新修的柏油路,临时的泥土坝停车场也有了。我们刚停好车,在一个泥土空地上,一个五、六十岁的妇女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说停车一次多少多少,嘴里不停叫嚷着,双手食指不停比划出十字模样。我无奈一笑,父母也在感叹,当初可以讨一碗水喝的村民去哪里了?商业化的浪潮已经侵蚀根基最朴实的农村了。我深深感受到一种危机,一种被资本裹挟着的社会,一种被资本裹挟着的人心。这才开发多久啊?也就是一年时间呀。人性最耀眼的光芒却为此消失。正如资本论里的那句话:“......有20%的利润,资本就能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铤而走险......”能否让资本回到正轨?与本真的人性达到一个平衡,这是我们所需要的。这样我们在收取应有的回报时,不至于露出一种不该有的丑恶。
第三层的山上还是以前的茶树,红茶厂还在,只不过改变了模式 ,可以向游客出售零散茶叶了,按需购买十分合理。
日月换新颜,一切都在变,但一切又都没有变,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挑煤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了,蜂窝煤的时代也过去了,现在是天然气的时代,农村也通了自来水。山里开发了,交通方便了,游客多了,山里的村民有了观光收入,不用再辛苦的种地,种瓜果。一切都是新的开端,然而人心和资本什么时候能回到最初的本心呢?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是对初心最好的肯定和褒扬;这也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