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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慕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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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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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知道爷爷的名字

第一次知道爷爷的名字,是在他的葬礼。窑洞的窗框上贴着“白圣光葬礼”,后面跟着的是很多我不认识的负责葬礼的村民名单。我看着这张白纸上铿锵有力的笔迹,想到爷爷曾经也是个牧羊人,膝下五儿三女。在农村,拉扯孩子长大,就像给羊圈里多添一只羊,只需做饭的女人多添一双筷子。爷爷放羊回来,数着羊头把羊群归到羊圈;奶奶做好饭,数着人头把孩子们归到院子里。

我与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黄土高坡开始断连,是从六岁记事起,爸爸带我去城里。所以关于农村的记忆,拨开朦胧的记忆面纱,留在我印象里的也不多。

除了牧羊,爷爷还是个养蜂人。我儿时的甜头,全在爷爷那里。每次顺着乡村的小路,跑到爷爷家,爷爷就拿起勺子,挖上满满一勺蜂蜜,倒上开水边搅拌边晾凉。我的眼睛随着爷爷搅拌的手,转来转去,直到浓稠的蜂蜜完全化开,爷爷终于递给我。我接过那碗迫切等待的蜂蜜水,舀出一勺送到嘴边,先用舌尖舔一舔,那薄如轻纱的千丝万缕的甜,瞬间包裹住我的舌尖,甜而微微发涩。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嘬到后面最甜的碗底,还要自己再加些水,学着爷爷那样搅拌。那沉淀下去的甜,又被翻涌上来,继续在水里溶解,蜂蜜水也从淡淡的黄色,变成了几乎透明的白开水的颜色。

后来去城里生活,每次喝到蜂蜜水,我都会回忆起爷爷给我挖的那一勺甜的滋味。白开水化开的是儿时不知世事的甜,化不开的是长大后不停迁徙的苦。

爷爷去世在端午节前的几天。听亲戚们说:“前两天还听老头念叨想吃粽子,但是村里没人上城。没想到过了两天,老人就走了。哎,前两天还好好的,那么硬朗的一个老头,怎么突然就没了呢!临走也不知道吃没吃上粽子”。

爷爷在世的时候,声如洪钟,十分精神,永远像正午高照的太阳。儿时的太阳是天,我以为那颗太阳,永远不会落山。

最后一次见到爷爷,大约是在爷爷八十出头的时候,爷爷依然精神的像我六岁记忆里头顶的太阳,完全没有年迈者的迟暮感。回乡的日子一般都是短短几天,临别前,爷爷背上背了满满一袋子自己种的瓜果,我随着爸爸的步子走,看着沉甸甸的粮食压在爷爷肩上,想从爷爷背上接过手,爷爷腾出一只手拍拍我的肩膀说:太沉了,你背不动。还一边叮嘱我要少看电脑,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走到车跟前,爸爸低声让我跟爷爷道别,说爷爷年纪大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坐上车,眼睛就像浸了水的镜头,看着爷爷缓慢地给我们招手挥别。不知归期的我,害怕爷爷看到我的眼泪,因而想低头;但又怕爷爷看不到我的脸,想记住这最后这一别,便像个年久失修的水龙头,眼泪吧嗒吧嗒的在双颊上流。

爷爷走的时候八十四岁,几乎全村的人都步履蹒跚的来了。在唢呐不间断地吹奏和村民一阵阵地叫嚷声中,我脑袋嗡嗡地,并不翻腾出多少往事。看着爷爷生前养的两只鸡不知世事的在笼子里咯咯跳跃,也许只有它们与这场葬礼无关。

爷爷下葬后,院子里一下就安静了。村民们走了,亲戚们走了,子女们也悉数回城里去了。只有无人再归的窑洞和不再下炕的奶奶,是爷爷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正午的太阳依然高照,笼子里的两只鸡空了,只留下奶奶的口水巾搭在上面,不知道在跟风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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