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的腊月

每年到腊月甚至更早，闲步走在仫佬族村寨里，踏在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巷道上，耳朵不轻意间总能听到喂足了粮食长肥了的年猪在猪栏里嗷嗷地直叫。

我出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是个物质匮乏和娱乐缺失的年代，小时候我总盼望着过年，因为只有过年时全家人才能美美地吃一顿猪肉，才能买新衣服，或是买一些糖果瓜子作零食，解解馋。小时候看杀猪过年也算是一种幸福和享受，和观看一场电影或球赛一样兴奋，尽管场面有杀戮的血腥味。小孩子们不但不畏惧，甚至把亲眼看见过的杀猪场景作为吹牛的资本：谁家的年猪踢翻了板凳，脖子流着血还嗷嗷地往门楼外跑；谁家的大肥猪拱翻了众人，挣脱了钩子，跑进了荒野竹林……

在那个年代，杀猪过年，说明这家人今年挣得钱，生活殷实，粮食只够全家人温饱的村民，甚至还在温饱线上摇摆的村民，就算是养得出几头肥猪，也是舍不得杀猪过年的，他们会把猪卖掉，把钱积攒下来，为明年的生产生活和孩子的学费做精明的打算。有猪杀过年的村民，在村里也很体面，他的孩子也很自信，经常以此为豪，要是有同伴不顺他的意，或是欺负了他，他总会以“今年我家杀猪过年不准你去观看！”的话语警告、威慑对方。同伴家若是也有猪杀过年，底气足，语气就会强硬地说“我家也杀猪过年，我才不稀罕呢！”同伴家若是没有猪杀过年，便会矮人一截似的，不敢再吱声了。

一进腊月，杀猪过年欢乐的场景便在我的脑海里浮现。那时，杀猪过年，特别是白天，甚至是晚上，一听到谁家杀猪过年的消息，小伙伴们便会不约而同、相互转告地跑到那家去，爬上这家的门楼，或是站在一角落，屛住呼吸，聚精会神地观看着，把杀猪的每个细节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只见主人家把年猪放出栏来，几个粗壮的汉子利索地一把逮住膘肥年猪的猪腿、尾巴、耳朵，一声吆喝齐力把猪抬上板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服输的年猪拱鼻子蹬腿，仍在嗷嗷作垂死挣扎，直到最后咽了气。放完血的年猪不再哆嗦，壮汉们便把它“咕咚”滚下板櫈来。馋嘴的小孩子想着即将吃到嘴的猪肉和猪血肠，便欢呼雀跃了起来：“杀年猪啦！杀猪过年啦！……”断了气的年猪，在它四条腿边割开一小口，插入一节空心的竹筒，肺活量大的一个壮汉便给年猪吹气，另一个壮汉用棍子一顿敲打猪身，让吹的气通胀到猪的周身，慢慢地，年猪的肚皮就会胀鼓起来。气吹饱满，年猪才容易褪毛。滚烫的开水从煤砂罐壶的弯嘴里流烫在年猪身上，热气腾腾，有经验的长辈用手扯一扯猪鬃毛，觉得合适了，三五个人便用刀口子在猪身上唰唰刮毛，不费一会儿功夫，一头赤条条的年猪便脱光了毛，抬上桌案，开膛破肚，清洗肠子，灌血肠、肉肠，肢解年猪，架锅煮饭煮菜……不多久，满屋子香味飘悠，小孩子们拿着弧形的长长的猪血肠，香喷喷地咬上一口，相互炫耀，比比长短，叽喳满村子疯闹，闹得全村寨“鸡飞狗跳”，释放着少年过剩的精力和童年的无忧无虑，刹时村寨里溢满了欢声笑语。肢解好的猪肉，用盐和佐料腌渍几天，用竹片穿挂在灶台上，用甘蔗渣烟熏成色泽金黄、香味浓郁的腊肉，以便过年后享用。

乡亲们相互帮忙，杀了东家的年猪杀西家，要是谁家没有杀年猪过年，亲戚或乡亲们会毫不吝啬地割掉自己家年猪的一块好肉和一卷猪血肠送到那家里给他们品尝，有福同享，共祝新年。甘苦与共，友爱互助，民族团结之花在仫佬族村寨中处处绽放。乡亲们乐融融地围在地炉边唠着闲嗑，津津有味美美地吃着香甜的猪肉，品着香醇的“土茅台”米酒，说着俏皮话，叙述着古老的传说，年味也在无声无息中渐浓渐酽了……

时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回忆只是某个时期、某个时代的缩影。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与梦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与担当。“两不愁三保障”，罗城和全国各族人民一道逐步过上了小康生活。现在，筑梦新时代，奋进新征程，便是罗城及全国人民的新起点。乡村振兴的号角正在这片美丽神奇的土地上吹响，仫佬山乡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华丽蜕变，一幅幅美丽的新画卷正在徐徐展开……

文化兴，乡村兴，文化是乡村振兴的灵魂和根脉。春节是中国最古老、最重大的传统节日，是中华文化最集中的体现。春节过年，传承着中国人的家庭伦理和社会伦理观念，凝聚着华夏人民的生命追求和情感寄托，蕴藏着无比强大的民族凝聚力和亲和力。弘扬丰富多彩的“年文化”，是保护和传承传统文化的需要,也是振奋民族精神的要求。留住民俗,才能让年味儿越来越浓，留住年味,才能留住我们的精神家园。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如今，走进仫佬族村寨，楼房林立，巷道水泥硬化，屋前屋后鸟语花香，逢年过节杀猪、杀羊、杀牛，不再是一种奢望。肉类吃腻了，以前专门从荒野捡来喂猪喂牛的野菜，便成为人们口中的绿色环保的美味佳肴。随着时代的发展，农户养猪过年、养猪存钱的习惯慢慢改变，专业化、产业化的养殖场渐渐兴旺了起来，在村里虽然没有经常听到嗷嗷的猪叫声，但“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的传统习俗却并没有消失。每年一到腊月，年味就如同发酵的面粉似的蓄势、膨胀，足不出户也能听到此起彼伏嗷嗷的猪叫声，过年过节买猪买羊来宰杀的风气正在乡村里兴盛起来。

猪，嗷嗷叫！在乡村里，它已成为美味佳肴、招财纳福和欢乐喜庆的音符。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在外打工和工作的人，携妻带子，拎着大包小包回家过年过节，归心似箭……嗷嗷的猪叫声和袅袅的炊烟萦绕在各个村寨的上空，慢慢地融入绚丽多彩的星空。乡亲们欢聚在一起划拳猜码，唱着民谣：“来就来啊，天龙泉啦！喝就喝啊，九千万啦……”大块地吃肉，大碗地喝酒，畅谈美好的人生和未来。春节期间，一些村寨还会组织文艺联欢、篝火晚会、球赛、走坡活动和对唱仫佬族古歌。幸福的日子舞起来，心中的喜悦唱出来……

深厚的文化底蕴、纯朴的民风民俗和新时代的新思想在浓浓的年味中延展开来，薪火相传，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