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感觉到自己老，是从一个称呼开始的。

        今儿早上，迎面路遇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离老远就热情地打招呼：“嗨，老齐，这些年哪去了，也不联系。”接着迎上前，亲切握手，寒暄，互留联系方式。然后，礼貌地匆匆而别。

        生活，也许真会改变人们许多，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久别重逢的故人，就算过去曾是怎样山高水长的交情，一旦断了联系，乍一见面，就难免有些生份。所说的话，不由自主客套起来。毕竟，这些年各自的生活场景里，没有了彼此。熟络的成分没有了，生活中又都常常被当下纷纷扰扰的俗尘琐事填满，没有了交集，自然而然，相互拥有的只是一些过往的共同回忆罢了。

        共同回忆？咦？不对呀！转身齐兵就觉得不可思议。按说，他不该叫我老齐啊！不是按照以往惯例，应该叫我“齐天大圣”的吗？难道？难道……我有那么老吗？有吗！

        齐兵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继而若有所悟，可不是咋的，胡子是有些日子没刮了。

        回到家，齐兵第一件事，就是急匆匆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开始刮胡子。一丝不苟的样子，堪比绣花的工夫。仿佛，要刮去所有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痕迹。然后，低下头，将脸认认真真地洗了又洗。最后，再拿起梳子，把满头短发梳得纹丝不乱。心中暗自得意，还好，这头发总还算争气，英姿不见当年！

        出了卫生间，正好撞见妻子看怪物一样的炯炯眼神。这是咋啦，要去相亲啊！这一回来就在那捣腾，莫名其妙！

        他嘿嘿一笑，一本正经地问妻子：“哎，你看我老吗？”

        妻子扑哧一笑，顺手摸摸他的额头说：“没发烧吧？”

        “我是说真的。”齐兵看着妻子，一字一顿，一五一十地把早上的情形向妻子如此这般地细细描述了一番。紧接着，不无感慨地一声长叹：“哎！郁闷！这一大早儿，他那么远就喊我老齐！老齐！！”

      “老齐就老齐，有什么了不起！”妻子云淡风轻地笑笑，然后转身离开，忙她的去了。

        留下齐兵一个人，还在那里慨叹时光如水，岁月蹉跎。

        他其实心里也清楚，按年龄，虽然自己如今已经是韶华不再，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人称作“老齐”吧？这称呼，似乎亲切，但他着实听不惯。就算不老，经人这么一叫，也都会被一个叫做“老气横秋”的词熏得暮气沉沉。照这么下去，估计，也就离“老态龙钟”不多远了吧？

        齐兵是个完美型的人，打小就这臭毛病。金庸古龙的武侠，伴随他度过了热血沸腾的年少时光。侠肝义胆，碧血丹心，快意恩仇这些因子早就深入内心，就连平时走路，也都是虎虎生风。一群小伙伴中，就属他上可爬树摘桃，下可入河摸鱼，再加上他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半粒沙，而私下里被大家伙儿荣封为“齐天大圣”。虽说只是戏称，可齐兵却非常享受这一美誉，对于见义勇为之类的壮举，也常常是乐此不疲。

        后来，随着年岁增长，称呼也随着变化。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因成绩突出，年年被评委先进。齐兵，也从最初的小齐，渐渐长成了齐科长，齐局长。一路顺风顺水，势在必得，毫无悬念，无波无澜。

        可最近，听说上面来了新政策，大意是为了激发年轻人干事创业的良好氛围，对领导干部要严格按照档案年龄搞一刀切，该退的退，该休的休。齐兵不多不少，不早不晚，刚好在线上。每想到此，他就不由得心生懊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悔不该为了提前上学，托人找关系硬是把年龄改大了一岁呢！

        算来算去，人算不如天算。嗨！看来老古人说的话一点也不假，谁叫咱没长个前后眼呢？可以看穿过去，预知未来。

       “老齐，吃饭啦！” 正神思飞扬着，飘忽着，妻子一声脆生生的喊，让齐兵冷不丁吓了一跳。继而大怒：“怎么连你也喊上啦！我有那么老吗吗？！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妻子一手拿碗筷，一手端着刚出盘的西红柿炒辣子，满脸疑惑。

       “爸，我回来了！饿死了！啥莫名其妙？”

        人还没到，声音却像插了翅膀似的，呼啦啦携着一股风旋了进来。看着眼前高出自己半头的儿子，齐兵恍惚看到了很多年的那个自己。那时候，他还没被人叫做小齐，正是说风就是雨的年纪。

米玊。2018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