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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胜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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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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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鞭炮声

文/孟胜昔


小时候,最期盼的就是过年,因为过年能给我带来两样好处:一是有新衣服穿,二是有鞭炮放。相比较而言,鞭炮对我的吸引力更大。

一进入腊月,就能明显地听到“年”的橐橐脚步声。店铺里、集市上的鞭炮多起来,五花八门、品种繁多。小孩子只能玩小鞭炮,这是大人们反复告诫的;于是在兜里揣上积攒了一年的零花钱,约上二、三个小伙伴,一路蹦跳着、笑闹着,去逛集市,买鞭炮。

彼时我经常燃放的小鞭炮有三种,一种是用红纸裹着的“小酥鞭”,可以单个燃放,也可以用竹竿挑着整挂地燃放,噼哩啪啦地象炒崩豆。我是舍不得一次性听响的,就装在裤袋里,单个拆开来放着玩,很过瘾。另一种是细不过铅笔、长不盈寸,两端联有白线的“拉炮”;可以突然地呈现在小伙伴面前,双手同时扽线,“啪”地吓他一跳,然后扭头跑掉。第三种叫作“摔炮”,细粉笔粗、寸把长,没有捻子,两端用细砂粒糊堵,一般是几十或上百个粘联一起,只能掰下单放;将它藏掖在身上,与人说话的同时,冷不防地掏出一个,猛地摔在他脚前,“叭”地一声,惊得他一蹦老高;或是边走边摸出来,一路摔着玩,摔响在人家的大门上,摔响在自行车的车轮下,摔响在鸡群里,摔响在狗爪边……这些恶作剧,我没少干过,也没少挨大人的训骂,处在“狗嫌猫怨”的年龄段,喝叱声权当耳畔风。

随着年关的临近,市面上卖鞭炮的多起来,逢上集日,卖鞭炮的自发地聚集起来,形成规模化的市场,称之为“炮仗市”。我记忆里,家乡较固定的“炮仗市”有三个:一个在城关镇街,另一个在东门里,还有一个在西郊。我家离城关镇街近,因此,这个“炮仗市”给予童年的我印象最深。

除非有大人带领,否则家长是决不让小孩子擅自逛“炮仗市”的,因为那地方几乎每年都要发生“炸市”的伤亡事故。卖鞭炮的摊位多、又扎堆,并且竞相燃放,观客、买客拥挤不堪,稍不留神,一粒火星就酿成惨祸。据闻,某年突发“炸市”事故,当场炸死、炸伤了十几人。

在小孩子的眼中,“炮仗市”的危险远不如它自身的魅力大,因此总想及锋而试。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逛“炮仗市”的情景,那阵势、声威,深深地烙在脑海里。天冷得伸不出手,鼻孔冻得生疼,我约上两个小伙伴,趁着大人忙年的空当,偷偷地溜到了“炮仗市”。近中午时分,正是人旺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看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街道边,卖鞭炮的将桌子一溜摆开,逶逦五、六里路,他们站在各自的桌子上,有的大声吆喝:七里沟的炮仗,不响不要钱!有的扯着嗓子喊:五里堡的炮仗,不响咱白送!围观者就有人喊一声:先别吹牛,放一挂俺们听听!这边就高高地挑起一挂大鞭,“咣咣咣咣”地放起来;那边也不甘示弱地“砰砰砰砰”地炸起来,颉颃不下;鞭炮声、叫卖声、喊好声、起哄声,喧阗不已。炸裂的碎纸片在空中飘荡,尤如纷纷扬扬的雪片;浓烈刺鼻的火药味,呛得人直流泪水。

集市上卖有一种叫作“雷子”的大鞭炮,约有小孩子手腕粗细、一拃长,顶端中心有一药捻子,须用针挑出,才能燃放。这时,只见从人群中挤出一精悍的汉子,高喊着:放雷子喽,放雷子喽!就跑到街道中央,将一枚粗壮的“雷子”稳稳地竖放在一块红砖上,四下瞅瞅散开的人群,狠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卷,然后将火红的烟蒂凑近药捻子,药捻子“滋滋滋”地燃起来。他后退几步,并不着急跑,大声地提醒捂耳侧首的围观者说:不要慌,我的雷子是先放花,后响炮的。果真如此,那细细的焰火冲起二米多高,三、四十秒钟的功夫就“咣当”一声巨响,震得大地抖动起来。再看垫在下面的那块红砖,早已断裂成几块了。人群中有人喊:好哎,再放一个听听!

听大人们讲,卖鞭炮的讲究“卖鞭卖响”,谁扞制的鞭炮响,谁就卖得快;如果卖挂鞭的一次带两麻袋货的话,那么至少要留出半袋的鞭炮放给围观者听,跟今天商家追求的所谓广告效应相类似。那天,我们几个玩伴从“炮仗市”的这头溜到那头,在人群中挤进挤出,不亦乐乎,真个比过年还兴奋。福兮祸倚,岂料其中一个伙伴在捡拾哑炮时,不幸被炸伤了手,好在没伤着筋骨,但已肿得象馒头一样。我们都不敢回家,直捱到散市。

太阳落山的时候,围观者逐渐散去,卖鞭炮的挑担、推车,一会儿消失殆尽,空留下一地厚厚的、白花花的鞭炮皮,西北风吹来,卷起千堆雪。回家后,等待我们几个的是各自的“家法”。这是我第一次私自逛“炮仗市”,印象特深,并不是因为伙伴的手被炸伤,也不是因为回家挨揍的缘故,主要是那“咣咣咣咣”绵延不绝的鞭炮声,令人耳热目眩、荡气回肠。及至上学后学到诸如“震耳欲聋”“振聋发聩”等词语时,都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炮仗市”的火爆场景。

我家每年春节都要燃放很多鞭炮,其中绝大部分是父亲买的,乡下的一个亲戚再送几挂鞭,余下的小鞭炮由我来买。那时我家经济虽然拮拘,但父亲购买鞭炮却出手大方。我负责将所有鞭炮按大小顺序码放在一个大纸箱里,搁在远离灶火的地方,每天早晩还要认真地检视。由此,我可以乘父母上班之机,偷偷地拆解下几个大鞭炮,在自家院子的空地上燃放,自得其乐地听那声声震响。

上了小学,我就盼望着放寒假,寒假一到,年也接踵而至。等上了三年级,许是年龄稍大一点的原因,父母也疏于管理我了,我可以放心大胆地逛“炮仗市”,燃放鞭炮了。我经常和同学一起,到离家不远的一块旷地上,比试一下谁的鞭炮响,谁的鞭炮炸得碎。其中有这样一个比赛项目,就是将一个小破铁盆罩在单个鞭炮上,并不完全盖住,要留出缝隙,让药捻子伸出头来。然后用火柴点燃,捂着耳朵迅速躲开,只听“嗵”的一声闷响,小铁盆被爆炸的气浪顶向空中。谁的鞭炮炸得高,谁就获胜。高人一筹的自得感、成就感挂在每个获胜者的脸上。

我们当地有“君辞三,民辞四,棵子王八辞五六”的说法,就是关于辞灶王爷上天的民俗约定。“君”指帝王将相,“民”指普通百姓,“棵子”指的是土匪流寇,“王八”当然是骂人的话语。有一年辞灶期间,我禁不住鞭炮的诱惑,手痒难耐,就在腊月二十五的当夜,在旷野上燃放了一挂鞭炮。之后,被母亲发现,狠狠地责骂了一顿。母亲是本份、善良的普通百姓,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作“棵子”或“王八”的,当然也怕邻居说些不中听的闲话。

腊月二十以后,我们这里几乎天天都能听到鞭炮声,声势也日甚一日。辞灶要放鞭炮,过小年要放鞭炮,贴春联也要放鞭炮……要说放鞭炮的隆重、爆烈,尤以大年三十的午夜时分和正月初一凌晨四、五点钟最甚。放鞭炮的重任落在父亲、我和弟弟身上,父亲负责将鞭炮用长长的竹竿挑起,我负责用一根香点燃鞭炮,弟弟负责输送一挂挂的“弹药”。零点钟响前半个小时,我们就将一切准备停当。差一分钟零时,父亲站在院子制高点,用力举起了竹竿,沉甸甸的长挂大鞭将竹竿压弯了腰。在倒计秒的嘀嗒声里,我从容不迫地点着了药捻子,“咣咣咣咣”,全城同呈沸羹之势。放完一挂,又接上一挂,鞭炮的电光闪耀,映红了母亲虚弱的笑脸,声声炸响舒缓了她劳瘁一年的身心。十挂长鞭放完,没有一挂截捻,没有一个哑炮,母亲高兴地对我们说:今年又是顺顺当当的一年!然后就催着我和弟弟赶紧上床睡觉,好积蓄一些体力赶早起来放鞭炮、拜年。

屋外的鞭炮声渐远渐歇,但是我怎么也睡不着,就一遍又一遍地摩娑着母亲放在我枕边的新衣服,心里感受着母亲的温暖。迷迷糊糊中,急骤的鞭炮声将我拽醒,我叫起弟弟,来不及穿新衣服,飞快地跑到院子。这时,天还黑着,父亲已在院子里踱着步,等着我们放鞭炮。“咣咣咣咣”,“啪啪啪啪”,几挂鞭炮放下来,全城已被鞭炮声湮没了。飞火流光,照如白昼,我和弟弟蹦着、笑着,互相庆贺又长了一岁。

天刚蒙蒙亮,拜年的人们就陆续来到我家,他们踩着院里厚厚的鞭炮皮,惊问:放了几十挂吧?父亲非常高兴地说:不多,不多,快屋里坐。我们全家人喜不自禁,因为这厚厚的鞭炮皮,象征着家境的殷实,也预示着新年的富足。地面上的鞭炮皮照例要保留到大年初六,父亲才有些不舍地扫去。

上了初中、高中后,我对鞭炮就逐渐淡漠了,年龄的增长是一方面原因,而居住条件的改变、娱乐生活的多元,是更重要的因素。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一座座高楼次第崛起,一条条街道宽展整洁,钢筋水泥的挤压使得鞭炮已无立足之地,“炮仗市”自然而然地从人们的视野中永远地消失了,传统意味的“年”也淡化了许多。但无论如何,那火爆的“炮仗市”在我的一切往事中占据着重要的篇章——清晰的画面、繁盛的感受,那浸润着无穷乐趣的“劈哩啪啦”的鞭炮声仍会在我童年的世界里回响,并幻化成了生命褶皱里的美妙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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