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胜昔
网站用户
文/孟胜昔
列夫·托尔斯泰说，一个作家写来写去，最后都会回到童年。连德梓写过长篇小说，写过报告文学，写过文史资料......他退休后，以散文随笔形式叙写童年时代的故事，让快乐的童年在记忆中留存，让美好的时光在笔下留影。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仅仅由差异构成的童年，一个既有形象又有形态的童年，而那些特别的记忆则填充了它。连德梓把他的童年写进书里——《欢乐的童年时光》（光明日报出版社2024年4月第1版），装满了他对童年的追忆和怀旧。这本书收录100余篇童年记事的散文、随笔，可以说是凝聚了作者儿童时代精神史。书中绝大部分篇什运用全知视角叙述，极少篇什通过内视角叙事；叙述视角的不同可能会呈现出不同的故事面貌，单就这本书的整体而言，或许在不同的人看来并不会有什么不同的意义。每个成年人的心中都驻有一颗童心，这是一本写给那个年代的人看的书，也是一本写给当今时代的人看的书，未来时代的人亦不妨一读。——当尘封的书页被偶尔翻动了一下，抹去的只是灰尘，记忆仍然完好无损。
连德梓在笔端上蘸满了童年往昔的回忆，感情真挚饱满，语言平实天然，一幕一幕景象萦回缭绕，闪闪发光，连细枝末节都历历在目。比如，在《古宅老屋》中，他写道：“天热，屋内很潮湿，墙上泛着水珠湿润润的光亮，整个屋里充满了一股柴禾燃烧后的草木灰味。屋顶上的秫秸把子黑得油光发亮，沾满了烟油子。每逢下雨天，屋把上的烟油子就会不时的落下来，落在衣服上，黑黝黝的，扒都扒不掉，比膏药还黏。地上滴满了烟油子，粘稠呼啦的，比胶水还要粘稠......”这让我联想到弗吉尼亚.伍尔夫笔下那幢海边的老房子，恍若看到一些不规则的光线投射到低矮的老屋的墙壁上、床榻上、灶台上，指引着几股潮湿的空气探头探脑、挨挨擦擦地触摸了一遍它们可能触摸到的物品，最后止步、停息、聚集。老屋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承载着家庭故事和变故，见证着作者的童年生活。孩童眼眸里的宅屋，有黑暗也有太阳，有逼仄也有轩敞，童年生活其实一直在作者身上延续甚至成长。
在连德梓记忆深处，有一棵高大的皂角树，这不仅是他心灵中的“圣树”，还是村里的“守护神”。作者在《打皂角》中写道：“每到夏天，整棵树都是绿色的了，那枝叶向四外伸展着，把整个小巷都遮住了，自然就成了大人们凉快的好地方”，“无论是春夏秋冬，这里更成为了小孩子们嬉戏玩耍的‘天堂’”，“解决了洗衣裳的问题，皂角果就成了人们眼中的宝贝了”，“听老辈人说这棵皂角树，曾经为打小鬼子立下了汗马功劳”......皂角树是永恒精神的象征，它在风霜雪雨云雹雷电中接受古老而又神秘的信息，它所有的呼吸和动作都是统一的，充满了神秘与神奇。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像连德梓那样，在形质独特的皂角树的荫护下成长，并时刻感受到草木之美的人，童年从来都不是孤独寂寞的。
《欢乐的童年时光》所反映的那个时代，虽然物质生活贫乏，但是孩子们精神世界充盈。玩钻天猴、地老鼠、盒子花、冰溜子、鸡毛毽子，捏泥哨、泥人，藏朦朦，钻山洞，扎风筝，打水漂，掀碌碡比赛，丰富多彩，妙趣横生，苦乐年华就在这些原始简单的民间儿童游戏中度过。而帮衬着家里人干农活，也成为孩子们心目中的游戏，比如碾麦子、跺麦穰、掐谷穗、捌地瓜、搂柴火、打苫子、收玉米、拉风箱、拾粪，都充满童真童趣，都能贮存孩童想要记住的东西，具有生命和生活的原本质地。即使是恶作剧性质的放火烧荒，也是孩子们最快活的事，展现了孩童无拘无束、随意自适，毫不顾及一切的天性。像《发野火》一文，荒地枯草一经点燃就会终生难忘——让我们看到了顺风蔓延，十分壮观的一片火红和金黄，听见了火焰的欢呼咆哮和枯草的噼呖啪啦，唤起了记忆的相似或相对立的关系。
连德梓笔下的童年，是有声有色有味的童年，这种童年的纯真不是肤浅之物，而是生命的深度。《快乐的童年时光》不少篇什引用了童谣，比如，《“尖底子汪”里捉“沙里趴”》一文唱道：“小白鸡，故嘎嘎，上南苑，吃黄瓜，黄瓜有种，爱吃油饼，油饼喷香，爱吃面汤，面汤蜜烂，爱吃鸡蛋，鸡蛋有皮，爱吃牛蹄......”书中童谣以口头形式流传，简短活泼、诙谐幽默，音节和谐、朗朗上口，与文互表，相得益彰，并强化了童年体验和生命情怀。书中还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些民间传说、神话故事，折射着那个时代乡村百姓古老的宇宙观，承载着人类美好的价值观，是乡村儿童对外面世界和超验世界的想象与向往，呈现地域文化中的醇厚民风、素朴心性、真诚品质和隐秘情感。
儿童天生就是“吃货”，连德梓的童年时代物质匮乏，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更枉谈鸡鸭肉蛋了，因此，只能在土里刨食，在水里、树上、草中觅食。读了《捉豆虫》《吃茅根》《追野兔》《挖马齿菜》《捉瞎闯子》《捉沙里趴》《粘姐溜》等篇什，我们仿佛看到五彩斑斓的颜色，嗅到芳香四溢的味道，听到美妙独特的声音，正像莫言所写的“在气味的声音里，在声音的气味里。在声音和气味的影子里。在声音和气味影子的颜色里......”岁月在寂静中流逝,所有这些童年生活的经历和细节,仍旧完整地保存下来——最单纯的也是最丰富的，最清浅的也是最深邃的，最平淡无奇的也是最不同寻常的。连德梓只要稍微漫浸于这有声有色有味的景象中，就刷新了他对于童年的记忆。
巴什拉说：“童年深藏在我们心中，仍在我们心中，永远在我们心中，它是一种心灵状态。”连德梓的童年故事就像一件有感染力的艺术品一样，永远留存在他的心中，同时，也唤醒了与他同时代的人的记忆。——在经历了社会的复杂和现实的残酷之后，重温童年的简单、纯真和美好，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丹麦童话作家安徒生，把成人叙事者假定为一个孩子，用孩子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但是写给成人看，被誉为“世界儿童文学的太阳”。希望连德梓沉潜下来，持续深入挖掘，不断创新创作，以独特的视角写出既适合成人读也适合孩子看的童真童趣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