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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胜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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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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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的留存与创造

文/孟胜昔


不记得是哪位女作家说的:照片如果是一种向后的回忆,文学或者是一种向前的回忆,它不必花费心思挽留时光,它应该有力量去创造时光。吕金梁散文集《那年那月》兼而有之,它是挽留时光的老照片,也是创造时光的新纪实;它让读者穿越时光隧道,重又回到那个黄金辉光的童少年时代,重新回望和怀想自己的人生征程。

从青春飞扬的诗文集《月夜》,到激情燃烧的长篇纪实小说《血与火》,再到意趣盎然的游记散文集《在路上》,又到色彩斑澜的“个人记忆”散文集《那年那月》,吕金梁不断地向昨天的作品告别,并塑造出全新的作品面貌和风格。我想,勇于打破原有创作模式,敢于挑战自我创作流程,才是一个作家写作生命和创作历程的真正意义所在。一个人精神的成长,其实就是从童年出发,最后又回归到童年,这是生命的运行轨迹,也是文学表达的过程。从成人经验到童心视角,不能说吕金梁最终回到了童年,但可以说他的写作进入了一个特殊而有意义的阶段。《那年那月》几乎调动了吕金梁全部的童少年时期的语言素材和情感,全面细致地描绘了他的心灵体验、美感经验——这是属于他自己的,也是属于他那代人的成长史、心灵史——经历过“那年那月”的人们记忆中的真实生活的闪闪烁烁。

《那年那月》这部散文集,从叙述角度和记录层面来讲,主要分为两大部分:一是作者个人的生活和成长追忆,二是与作者同等年龄段的人们的共同记忆和真切感受。吕金梁用真诚的心灵创作,把自己的灵魂注入作品,从而使这两大部分有机地融合为一个整体,他内在的人生律动与时代的精神脉搏同翕张、相契合。即便是“共同记忆”的篇章,也有他自己本人的血肉;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通过真诚平淡、明亮朴素的文字,覆盖了众多人的心灵。无论是朝阳初升,还是夕阳西下,闲适的人们喝茶聊天、说往忆旧,耳畔总会传来日光流年那细微的声响,“那年那月”想必会成为他们的重要谈资,《那年那月》想必会引起众多读者的共鸣。

对许多人来说,童少年的碎片化记忆,尽管遥远,但很清晰;从头忆起,既有别梦依稀之叹,又有历历如绘之感。如《扑蚂蚱》《逮知了》《赶大集》《拾柴禾》《藏蒙蒙》《看电影》《捉鸟雀》等篇章,吕金梁将那段美好的时光安顿在一行行跃动的、永不褪色的文字里,凝聚在振翅欲飞的蚂蚱、蠢蠢欲动的知了、一飞冲天的云雀身上,蕴含在喧闹的集市上、阒静的雪野中、“黄灿灿的油条”里,物化在对童年游戏的描写中,那些真切的生活好像一直在我们身上延续甚至成长;神秘紧张的气氛,美食溢香的氤氲,炫目多彩的诱惑,以及綷縩声响的微妙,所有的鲜活都漫漶在家乡一片陈旧的炊烟里了。“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看时光飞逝,儿童转眼间成为中年人,而今非但没有了纷骇绿、蓊勃香气,甚至连“红”和“绿”的基本色彩都变异了,这实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遗憾。

童真童趣之美,关键在于作家的发现和表现。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苦痛难挨是不少成年人的体验,而很多童少年却是欢忭快乐。孩童的精神富足,是吕金梁一种独到的新鲜的观感。如“童年游戏拾零”之《打沙包》《摔凹窝》《打腊枚》《弹杏核》《摔四角》《抽陀螺》等篇章,所描述的粗制甚或粗劣的“玩具”,简易甚而简陋的场地,都让孩子们乐此不疲、沉浸其中;任是风霜雨雪、炎寒酷暑,都阻挡不了孩子们尽情玩乐的脚步。这些丰厚的精神馈赠为那时的孩子们插上梦想的翅膀,也将为现在的孩子们插上想像的羽翼。吕金梁通过这种独到的观感又有一种独到的新鲜的表现,如《翻棉单》《打弹弓》《骑马打仗》等篇章,他追根溯源,引入典籍史料、传说故事,赋予“游戏”历史内涵和文化内蕴,使观感与表现、内容与形式融合无间,成为一种有生命的、和谐的整体。诚如朱光潜先生所说,“能使观者由玩索而生欣喜,达到这种境界,作品才算是‘美’”。再如《滚铁环》《对拐》《雉鸡翎扛大刀》《投皇上》等篇章,其中亲切、酣醉的场景,就像连环画书一样,打开是生动的场面,合上是情感的积淀——伴随着童少年的种种人和事,成为寂寞人间的一种暖意,人生旅程的一种安慰。“剪子·包袱·锤”童年游戏拾零,是吕金梁为自己,也为读者,开辟的一个本真审美维度。

何以谓之有意境?王国维先生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吕金梁的散文用词不华丽,语句平常,无豪健俊伟、怪巧瑰奇之言;叙事抒情“如其口出”,容与闲易,纡余委备。如《放风筝》,“低头凝思,我们不也是一只只被放飞的风筝吗?而牵着我们的,是父母,是亲情,是呵护,是挂念,是绵绵不绝的关爱,给我们希望,给我们动力,给我们勇气,使我们崛起于微末、翱翔于蓝天,并让我们始终心有所属、梦有所依,不至于在风云变幻中迷失了方向,在滚滚红尘中迷失了自我”。——清音出韵,“沁人心脾”;这里有涛澜的情感,有思辨的意味,有深澈的哲理。如《杀鹅记》,开头写得平淡,“过去农村家家户户都会喂些鸡只鹅鸭,既可以杀肉解馋,又可以下蛋换钱”,这“淡”中预示了鹅的命运;中间写得给劲,从雍容大度、绅士风度的大白鹅在不知情下的驯顺,到拚命挣扎、抗争,及至被砍掉头后仍满身血污的奔窜,这“劲”中有游戏般的“狂欢”,有难以言述的怅惘、莫可名状的感伤;结尾写得有味道,“‘当’的一声,满脸血污的父亲重重地扔掉手中的菜刀,慢慢地俯下身子,默默地抱起地上的大白鹅,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味”是生命的意味,人生的况味,让人的内心感受到强烈的震动。所以,文学写作惟有回到真实的内心、切身的体验,回到刻骨铭心的感受,才可表达人生的情感、生活的情致;即使是平淡无奇的经历,在平淡冲和的笔致里,也能呈现出有声有色有形的画面,展现出不同凡响的境界。

看得出,《那年那月》这部散文集是在吕金梁心里养育出来的,它具有生命温度、人生温暖,向上品格、向善品德;内核没有悲观失望,也没有忧愁烦闷,更没有纠缠不清的人事恩怨,总给人内心以希望和动力,保持着精神的健康和心灵的愉悦。如《制陶记》《采石记》两篇,虽是记叙了作者及其家人的艰难生计、艰苦营生,但能让人们感受到一种人生的精神状态,一种坚持的精神力量,还能唤起人们对匠作技艺的传承与赓续的热望。《民办教师“生涯”》《洗砚池畔》《我的大学》《秘书生涯》等篇什,则是吕金梁个人不懈努力、奋斗进取的明证,在他那平实沉静的描述下,有失败的泪水,有成功的欢笑,还有生命激情的集中迸发和绽放,功不唐捐、天道酬勤的人生的哲学意义也蕴含其中了。命运和前程常常令人难以把握,然而,主宰自己命运的那份意念应该醒着。上述篇章,吕金梁给予读者的,除了他的清醒意念的激励外,还有他的质朴文字的抚慰。一篇文章的格局可以小,但是气象应该大。如《背起小书包》《山道弯弯》《初当“孩子王”》《执教“八块石”》等篇什,讲述了他当学生、做教师的人生小事,亲历性、亲和性强,虽然表现手法简洁灵便,但是小中见大、管中窥豹,形成了与读者情感上直接对接互通,书写了人生情感的“大气象”,能让人们心中产生更多清净的情感追求。象征意味颇浓的《姥娘瓢》,可视作吕金梁对亲情散文的开拓,他述写了姥娘家院中栽植的青桐树的果实——姥娘瓢,“成熟的青桐子呈黄棕色,上面丰满皱纹,活像姥娘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儿”——活化了一个弓着腰、笑眯眯、颤巍巍,至亲至爱的姥娘形象。当“挂满姥娘瓢的青桐树”伴随着姥娘的离世而消逝后,姥娘的精魂已化为姥娘瓢的颗颗籽粒。透过天地间的尘埃,我们仿佛看到微风拂动岁月,流年缓缓铺开,烈烈的情愫在淡淡的清香里升腾……

《那年那月》中涉及童年游戏的篇什,大都是平铺直叙,叙事结构比较单薄。倘能变换一下叙事方式,转换一下叙事视角,将“我”的形象融入描写对象中,用“我们”将“我”的观点表达出来,再注重一下情节的剪裁、细节的描摹,艺术效果会更好。像冯骥才先生的散文《歪儿》那样,表面叙写“我”和“歪儿”等小伙伴玩“踢罐电报”游戏,内里抒写“我”对有点畸形的“歪儿”的特殊情愫。最后一辑“不老的童谣”,是吕金梁以成人的真诚记写童年的虔诚,能让人们读出一个作家的情怀和智性,并可以得到更多的自然意趣。

作家用灵敏的笔触寻找逝去的时光,用隽永的文字留存时光、再造时光,把它转化为另一种形态存在或再生;故而,美好的时光不曾消逝,充盈的精神得以保存。吕金梁的散文集《那年那月》,让人们感悟时间的紧迫,更感悟时光的浓深——他将童少年时期的美好与美妙,人生的过往和经历内蕴在迷人而永存的灵魂里。

阎连科有一个“四种读书人”的说法,其一是用时间读书,其二是用心情读书,其三是用知识读书,其四是用人生读书。我以为,《那年那月》是一部适合“四种读书人”阅读的书,人们可以读出“走马观花花已老,倥偬人事又年年”的飘荡转蓬,可以读出“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迷离惆怅,可以读出“今日散材遮不得,看看气色欲凌云”的超拔高蹈,可以读出“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海济沧海”的乐观豪迈。我同时以为,《那年那月》更适合“用人生读书的人”阅读,正契合阎连科所说,“用人生读书的人,是最不会读书的人,是最能把书读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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