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明天朔的头像

明天朔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3/31
分享

寂静的烟


突然的一串铃声把牙膏震落在地上,同样惊慌的景挺急忙丢下牙刷和杯子,去接电话。

“是贺老师,这么晚,我都准备睡觉了。”钟表里的时针渐渐逼近午夜。“今晚去汉州?马上?马上,好吧。”

景挺重新穿好衣服,迅速下楼。

迈开大步往前走,夜色里的陶远县浓缩了他眼前的一切。零散散的路灯光如同被泼洒的水墨,亮色掺和了楼影飞扬起急促的阵风,卷掩一种疑惑一种不安,使那碰碎的脚步更加显得沉重和执着。

印刷公司的大门相当气派,两层高的办公楼依然灯火通明。由于从生产车间传出机器那单纯的碰撞声,使这周围的环境格外幽静,格外的不同寻常。贺玄辉的办公室门口站着女秘书,示意景挺赶快进去。

“贺老师,现在就走?”

“不要紧张。”贺玄辉让女秘书出去,把门关上。“我跟李大顶打手机,就是联系不上。”

“关机?”

“一直开着。他不接,没有人接。我也跟汉州方面联系过,李大顶上午便开车回陶远来了,即使他出了交通事故,通知也该到了。”贺玄辉焦虑万分,“李大顶没有消息,我今晚坐卧不宁啊。景挺,辛苦一趟吧。路上多加小心,注意有没有出事的车辆。”

景挺摇摇头,“贺老师,你放心休息,我敢肯定,李大顶不会在路上出事。很有可能,他还在汉州。或者,他去了其它地方。”

贺玄辉端杯子的手微微一颤,吃惊的脸色也让景挺感到了惊讶。“可能,都有可能。我都焦头烂额了。景挺,早点把货送去,早点回来。这个李大顶呀。”

“贺老师,您放心,李大顶不会出事的。”

贺玄辉很有意味地叮嘱景挺,“到了那边,别问李大顶的事情,别多说话。”

景挺从贺玄辉的目光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陌生的关爱,语气中隐含着担忧。是对自己?对李大顶?还是对今夜出车的安全?他捉摸不透。走出办公室,女秘书递给他发货通行的手续。

县城的街道上偶尔闪过几个行人如同流星,陶远渐渐地融入深夜。景挺开着车,划破了一排路灯的睡梦,把这寂静的声音悄悄缝合。出了城,景挺开始提速,开始不相信李大顶失去音讯的事实。他在自己的手机键盘上按下一串李大顶的手机号码,然后“发射”,接着“嘟——嘟——”果然,不接,没有人接听。呀!景挺猛然感觉出黑夜的重量。强烈的车灯非常刺眼,犹如一把明晃晃的利剑。他握紧手中的方向盘,朝前冲去。


五天前的下午,景挺去超市接将要下班的女朋友卢晴。一见面,俩人便亲密地相依拥抱。景挺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卢晴说“回宿舍,下一锅辣面加鸡蛋和牛肉,再抄一盘西红柿。”景挺摇摇头,“咱们还没结婚呢,别老吃这过日子的饭。”卢晴打他一拳,“这样不好吗?过日子的饭不好吃吗?”景挺捧起卢晴的脸颊,刚想要亲密,手机响了,他匆匆查看,“是大顶。”

“怎么啦?大顶……又要请客,算啦算啦,上次请我们花了你那么多钱,这让我如何还你人情呢?你自己一个人吃吧……不行。你到宿舍来,我和卢晴请你吃大碗的辣面……好,好吧,我去。你过来接我们。”

景挺很无奈,也很奇怪,是不是李大顶有事求他?那没必要请客,兄弟之间说一句,哪有推辞之理。即使吃顿饭,何苦去豪华酒店,何苦这么大手大脚?

李大顶开车过来,在景挺身旁按喇叭。景挺打开车门,和卢晴一同坐了进去。卢晴跟李大顶说了几句玩笑话。景挺只是拥抱着卢晴,一直未理睬李大顶,卢晴不解地望着他,景挺不屑地微微一笑。

他们走进陶远县城较高档次的酒店。李大顶客客气气的让卢晴点菜,景挺这才插话,“点最贵的菜,狠狠地点。”卢晴瞪他一眼,李大顶却哈哈大笑,“景挺,到这地方来吃饭,我愿意。你生气,我理解,你别胡思乱想,只管把胃口放开。对啦,喝什么酒?”

“喝最好的酒。”景挺咬紧了嘴唇。

卢晴不太高兴,“怎么,老对人家这么恨?”

李大顶仍旧乐着,“他不是恨我,是恨他自己。”景挺终于耐不住性子,冲过去一把抓住李大顶的衣领,“给我说,你如何挣了大钱,这钱挣得干不干净?”

卢晴差点气哭了,使劲用拳头打景挺的手,“你干吗,景挺,你不识好歹,大顶请我们,你这样恨人家。”

景挺松开手,重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李大顶安慰卢晴,“别管我们。景挺是我的好兄弟,他不是恨我,而是惦记,是爱。我们同岁,又是同学。毕了业,一起分到这家公司,工资待遇一样,职务一样,我能请他到这个大酒店里,他却不能。他便怀疑我。景挺,说实话吧,我真得挣了大钱。不过,这属于机密。等吃了饭,我再告诉你,怎么挣得这钱。”

大约9点钟,李大顶的手机响了,是贺玄辉打来的。李大顶一边听,一边喝酒吃菜,还真潇洒。“老师打来的,让我今晚再去汉州送趟货。不能喝酒啦。景挺,卢晴,你们先吃着,我去结帐。”

“老师是谁?”卢晴问。

“贺经理。”景挺回答,“我们还在技校上学时,贺玄辉是我们的老师。后来,他辞职下海,创办了印刷公司。我们和老师的关系很棒,很铁。我和大顶一毕业,贺老师主动跟我们联系,当保安,学开车,贺经理一直把我们当学生培养,还要让我们学管理,以后承担领导工作。”

“真是一帆风顺,你们遇见了好老师呀。”

景挺也十分感慨,“所以,李大顶这么摆阔,我当然着急。凭我们现在的关系,我绝对该知道他哪来这么多钱。再说,我还纳闷,他怎么不请老师呢?可以说,贺经理对我们恩重如山啊。”

李大顶结帐回来,又扔下两罐饮料。“卢晴,实在不好意思,让景挺多陪你吃点吧。”

卢晴站起身送他,“实在不好意思的是我,谢谢你。晚上出差,可要多加小心。”

“放心。”李大顶走了,酒店里依旧是喧哗,依旧是音乐不断。


从汉州往西,过碎河,便是进了山区。碎河西岸的村庄一直延伸到山里就显得零乱不那么有规则。四、五户一堆,二、三户一团,遍布山坡或者河道边上,倒也把这一带的风景点缀的富有诗情画意。从碎河西岸到汉州郊外大约20公里仍然是土路,坎坷不平。行驶在上面的机动车根本无法提速,否则,剧烈的颠簸让人不能忍受。因此,在这个夜晚,如果远远地看见这路上有明亮的灯闪,还以为是辆车呢。其实,就是一辆车。况且开车的还是一位漂亮女孩。

她叫方筝。仿佛是那糟透的路面控制了“宝马”的速度,车子开得相当慢,使方筝精神松弛,一付悠闲的样子。驾驶室里飘荡着富有磁性的浪漫歌曲渲染了她此时此刻难以名状的情调,这狭小空间里的气氛却与车外的环境格格不入。20公里的路走了大多半,便看到深夜里无数灯光闪烁的汉州犹如在海洋中漂浮的一艘巨轮。

方筝终于驶入通往汉州的国道。她轻轻换动档位,快速朝市区开去。

凌晨3点钟左右,方筝才从一个停车场附近找到景挺。她把自己的车停在更远的地方。然后通过手机问景挺,“看见了吗?”景挺说“看见了。”方筝下车往回走,渐渐地靠近了景挺的货车。景挺从里面打开右边的车门,方筝一步跳了进去。

景挺说:“我怎么感觉这工作挺神秘?”

方筝闭口不谈,车里顿时陷入沉默。

大约过了20多分钟,方筝吩咐景挺,“下车,到我车上去。别走开,直到我回来。”

景挺跳下车,站在深夜里的城市一隅,感到了一丝压抑。这种跟方筝接触的奇怪方式,让他觉得这趟出差似乎隐藏着一个秘密,同时,他一旦确认了自己的看法,便从心里开始担心受怕,甚至还想象出贺玄辉竟然在陶远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打了个冷颤,赶紧向方筝的车走去。

那车里弥漫着来自女人身体的一股清新,说不准是化妆品还是从女人皮肤上散发出的香气。刚才竟然没有闻到,景挺想了想,关紧了车门。他躺下,应该很困乏,却睡不着。周围那行云如水的馨香催促了他浑身血液的流动。心里平静之后,他有点后悔,问一问李大顶的情况,不会给贺老师带来麻烦吧。想来想去,他总是困惑,解不开的疑团重重地压向他的眉头。

汉州的街道上开始有一些人走动,这是黎明前的微弱声音。景挺放松了自己的紧张状态,浑身松弛下来之后,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但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那是他对今晚的遭遇所进行思考的一点残余意识,各种想法依然在他大脑的流动中游曳。李大顶是否失踪,如果发生了意外就肯定是他的不幸。因为景挺非常了解,李大顶安分守己,即使碰到自然灾害也不会自作主张,更何况他有手机,而且他的手机一直开着,绝对没有任何理由解释会失去对他的一切联系。如此推断,景挺越是感到害怕,越是感到恐慌,也更加怀疑他今晚的工作是否正常。不然的话,满载一车的纸箱为何让方筝接走。贺老师到底在干么?一定是公司以外的业务,贺老师在合伙干自己的生意。那方筝是谁?

景挺似乎已经沉睡。几个小时过去了,他躺卧的姿势丝毫未动。

汉州渐渐地被上午的阳光浸泡。

方筝叫醒景挺的时候,严格地说已经是下午。

白天与城市的喧哗让他忘掉了昨夜的忧虑,车里淡淡的花香使他产生了身在异乡的浪漫思绪。他忽然想念卢晴,想念与卢晴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他仔细聆听汉州的声音,他揣摩着与汉州初次相识的心情,他想象汉州迎接了卢晴的到来,他驾驶着小车怀中拥抱着她飞跃汉州。

“宝马”真得动了。小车门被打开的时候,景挺知道是方筝回来了。果然,他闻到更加浓郁更加清新的一股蜂蜜般的香甜。不知道方筝看没看他,但他听见了一把钥匙插入锁孔的动静。小车轻微地颤抖,是紧张还是慌乱?都说不清楚。他仿佛看见她从舌尖弹出几个字词,很滑润地擦过耳边。

睁开眼睛,面前一片灿烂。

“饿了吧?”方筝问道。

“当然。”景挺不假思索地回答。真的,确实饿了。


从大酒店里出来,他们进了“宝马”,景挺坐在方筝的右边。车子启动后,渐渐地被加速,犹如一股急流从繁华的街道上轻轻碰撞这个城市内部的跳动。

刚才那顿饭,似乎拉近了两个人的关系。从陌生的交谈直到聊天,景挺得知方筝竟然是个农村女孩,还比自己大两岁,至今单身。说起她的工作,方筝默然地扭头瞧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盯住前方。景挺暗想,不说,早晚会知道的。

方筝把车开进汉州经济管理局大院,景挺立刻发现了自己开来的那辆货车。

“你等一下。”方筝迈出一只脚,忽然又对景挺说:“可以上你那辆车。但不能走,等我回来。”

方筝朝办公大楼走去。景挺望着她的背影,真正的欲望还是想从她身上读出一个故事。

景挺摸出手机,仍旧想跟李大顶联系。他按下一串号码,从里面传出“已关机”的消息。景挺松了口气。“关机”意味着对方回到家中。让他休息吧,景挺心想。

快要到下班的时间,方筝才出现在景挺的视线里。景挺早等的不耐烦了,一双眼睛紧紧贴在办公楼大门的玻璃上。方筝的步子很快,那优美的身段丰满的胸脯面带一点骄傲的脸颊所透露出十分迷人的乡村女孩,渐渐地接近景挺。越是距离缩短,越是听见全身血管里的流动,由此产生的温度竟然暖和了景挺刚才冰凉的目光。

“还有别的事情?”景挺见方筝上车后把车门关严了。

“你以为该回陶远了?”方筝反问道,“你的工作还没完呢。”

“还要到别的地方?”景挺非常吃惊,“我得问一问贺经理。”

方筝笑起来,“不用啦,贺经理马上给你打电话过来。我们走吧。”

“等等……”景挺没说完,果然手机响了。

真的,是贺经理打来的,让他听方筝的安排,让他安心开车,还许诺给他,一定增加出差补助。

景挺启动车,问方筝“去哪?”

方筝很干脆,“出城。”

景挺把车开起来,感觉车厢里又装满了货。他这才明白自己这趟出差任务远未结束。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跑出了汉州市区。日落山顶,立即就有了黄昏的迹象。

“饿了吧?”方筝问。

“不饿。”景挺开始提速,“中午吃那么晚,吃那么饱,肚子里没空啊。”

“那就到地方再说吧。”

“多远?”

“两个小时的路。”


寨首村的夜晚总比山外来得早。叶子果的车驶出那段土路的时候,他让女司机停车,俩人调换了位置。方主任早已在村办公楼里的餐厅等候着。利用当地山石垒砌的村办公楼只有两层,从外观上看显得朴素而又非常别致。但内部装饰和设施格外豪华,可与高档宾馆媲美。这座小楼建在山谷一片密林之中,跟几户集中的村舍距离并不很远,况且一楼层两处宽敞的房间作为村民活动室,天天开放,深得这些山民喜爱。密林里的路灯都亮着。叶子果开车冲到办公楼跟前,猛地停在刚刚出来张望的方主任面前。方主任惊讶地冲车里的叶子果喊:“怎么,没带司机?”

叶子果探出头来,“不能老是坐车啊。挂档,踩油门,把握方向盘,踩刹车,也是活动活动手脚。”

“这理由谁信?”方主任笑道,“想过车瘾了吧。”

叶子果乐了,“哪能跟你比呀。这一带的土皇帝、山大王,还不是想干啥干啥。”

“我想开飞机,我能做到。你这个汉州经济管理局的大局长可做不到。”

“这可不是玩笑。生意慢慢地做大,不愁没有那一天。”

“你倒认真。只要你别翻船,别成了腐败干部,咱们这儿保准太平。”

“我有数。”

他们上了二楼,开始商量今晚的饭局。“鸡鸭鹅狗,还是原来的野味,市酒厂倒闭时候的陈酿,存了10多年啦。”

村里管事的人陆续进来,趁他们喧闹的间隙,叶子果悄悄地问方主任,“李大顶的那辆车?”

“我托人开到南方去啦,重新修整一下,能卖个好价钱。”

“一定要把那辆车处理掉。至于卖多少钱,我不会过问的。”

方主任没太在乎,却扭头也凑到叶子果脸前,“我至今不明白,你怎么把李大顶带到‘蛇谷’那里?哪儿不能教训他?”

叶子果双手一摊,“是他提出来逛逛这里的风景,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谁知,这小子太顽固。”


他们到达芝县的时候,方筝先找到一家宾馆。她让景挺去吃饭,然后开个房间休息。景挺十分不解,“这怎么行?来芝县送货也是我的一份工作,不能半途而退呀。

方筝微笑道:“贺经理不是说过让你听我的安排嘛,马上去吃饭和休息就是你的工作。这一带不需要你出面啦。”

景挺终于明白。他知趣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想说点什么还没有张口,方筝倒很严肃地样子,“别关了手机,否则我回来找不到你。”

还没来得及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方筝发动起车急速而去。景挺面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感到是那么陌生,如同他面对这陌生的芝县。方筝驾驶着车从他视线里消失,车轮扬起的灰尘在昏暗的路灯下更像是一团迷雾。此刻那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迷雾仿佛两股冷热气流在他思想的空间交锋,淅淅沥沥地降落下一种沉重笼罩着他。

走进宾馆的餐厅,景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要了两道炒菜和半斤白酒。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醉了。他趴在桌上,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手机从衣兜里持续不断地传出音乐,让方筝很快找到了他。景挺被叫醒,踉踉跄跄地跟方筝来到客房,躺在床上,他又睡着了。

天亮了以后,景挺才真得醒来,却浑身酸痛。这时,同在一个房间休息的方筝也发现景挺感冒了。“唉”,俩人都叹了口气。景挺悔恨自己昨晚喝多了酒,方筝后悔自己没有照顾好景挺,特别是没让景挺脱了外衣睡觉。她摸了一下景挺的额头,很烫,便慌忙出去买药。

芝县的早上仍旧非常安静,但这并没有给景挺带来慰籍,反而使他更加焦虑不安。多亏方筝及时给他服下退烧药,全身湿热了就觉得舒服一些。可心理还是空虚。方筝又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空荡荡的房间增添了景挺想念情人的浓浓思绪。刚才方筝帮他脱衣服扶他吃药使他激动不已,甚至昨晚他们竟然在一个屋里过夜,不知不觉中,景挺接受了另一个女孩的关怀。这突然的遭遇即使昙花一现也难以从记忆中抹去曾涂染人生经历的光润。其实,前天夜里,景挺第一次接触方筝便从她漂亮的容貌里表现出为生计奔波的气质所吸引,渐渐喜欢上她,并把这种喜爱深深的埋没。毕竟,景挺真正爱着已经给他带来美丽人生的卢晴。从小遭受父母离异饱尝过残缺的亲情眷爱的女孩更加懂得纯情真爱的意义,也更加渴望和追求未来生活的美好和纯真。怀揣这纯美理想的卢晴令景挺爱怜,景挺深爱着卢晴,爱她的诚实爱她的纯洁也爱她积极人生的勇气。因而,远在芝县一家宾馆的房间里呆呆发愣的景挺狠不得抱病而去,逃离这没有给他带来幸运的地方。此时的景挺内心十分复杂,他开始讨厌这次出差,可又因为方筝对自己的关爱,使他对情爱的内容产生了新的理解 。

景挺思考了许多事情。他干脆闭上眼睛,沉浸在病中所痴想依赖的一种享受。

似睡非睡的状态,忽然被手机的声音惊醒。景挺一看显示屏,原来是卢晴打来的。

卢晴告诉他,小笛很伤心,放学回来打听李大顶的消息。他总是问,到底出了啥事。

景挺猛地坐起来,问卢晴,你说什么,李大顶没回去?没在陶远?没在印刷公司?

卢晴也发来一串疑问,李大顶真得没跟你在汉州?李大顶是不是失踪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还有,我听你的声音不太对劲,是不是感冒了?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景挺有气无力地回答,也是疑惑。

“我问你是不是病了?”

“是。不过,不必担心。这次来汉州遇到许多事情,也快办完了,或许明天就能回到陶远。”

“路上,可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

李大顶不知去了哪里。景挺回忆在酒店里,李大顶离开时的身影,总也挥之不去。不会有事不会出事,景挺从心里暗暗地祈祷。

突然,方筝一头闯进来,头发凌乱,脸上有些虚肿,浑身皱巴巴的,粘着没有拍尽的灰土。她面带沮丧和恼怒,还想强打精神遮掩。

景挺惊恐地意识到次此出差所遭遇的不正常现象,似乎告诉他,其中隐藏着一个生意场上的黑幕。

然而,此时的方筝竟然让景挺十分同情,“你跟人家打架了?”

方筝无力地抬头望一眼景挺,她继续沉默着。

“你洗洗脸吧,休息一下。我去弄吃的。对啦,你喜欢吃点什么?”

方筝只是摇头,示意景挺出去。


景挺买来盒饭,推门而入,便听见卫生间里“哗哗”的流水声。他故意地使劲关门,但未得到那在沐浴中的反应。他迅速作出赶紧吃饭的决定,然后,要么躺下睡觉,要么出去躲避一会儿。

吃完饭,屋里静悄悄的。景挺选择了睡觉,因为他感到困乏,毕竟感冒还没有被驱散。

他真得能够很快的睡去,可还没有睡着。他听见卫生间的门轻轻滑动,随后几声“景挺”的呼唤,象是夏天里的冰块“滋滋”冒出热气。方筝让景挺递给她被单,她说她的内衣被水弄湿了,需要烤。景挺先把被单递给她,门缝很细。“我需要个暖风机,你帮我借一下,好吗?”

“当然。”景挺心想,若不答应,那算怎么回事。

墙上钟表的指针也在敲打方筝的心跳,这时才想到自己并没有另开一套房间。所幸宾馆里的服务员没有觉察,所幸服务员没再往这房间里安置另外的客人。谁想景挺会喝醉酒会感冒呢,不然,她今天上午若是带着景挺去要欠款,就不会被那泼妇打这么惨。

景挺果然借来了暖风机。他递给方筝,便倒在床上。他的头昏沉沉的,太需要睡一会儿。可方筝打开了暖风机,呼呼的响声淹没了景挺的困倦。渐渐升高的温度在房间里童话般的弥漫,掺入了从内衣表面蒸发出来的一种气息和味道,这属于真实的一股气味,还有属于理想的滋味。景挺呼吸着,品味着自己的世界与方筝的天空在短暂的交流和接触中描绘出淡淡而又深远的色彩。方筝身上的被单时而松落时而被她裹紧,这情景飘进景挺偷窥的眼睛里,变成他的肢体从节外生枝上结下一颗透红的苹果。他想摘取但仅仅是最幼稚的计划或许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当方筝问他吃药了吗,景挺受到感动,因为他的确忘了吃药。方筝倒了一杯水,拿起药靠近景挺的时候,他再一次体会到烈焰与心的距离就在于怎么一同燃烧。

此时的景挺渴望有位女性陪伴他,要么是母亲,要么是爱人。可眼前的方筝都不属于这个条件。如果卢晴在他身边多好,他会拉住她的手,他会紧紧拥抱她。虽然方筝靠在他的身旁,几乎就面临亲密的接触,如此近的场面却碰撞出来陌生的激动和陌生的欲望,甚至无奈于等待一种理性的撤退。这过程太缓慢了,没有激烈的行动,便很容易误解任何一方竟然处于冰冷的状态。房间里开始了原来紧张气氛的凝固。方筝摸了一下景挺的额头,犹如一块石头落在沸水中,仍旧是热气腾腾的样子。

迷迷糊糊地过了一段时间,景挺被叫醒了。

“我们走吧,回汉州,回寨首,那儿的条件比这里好。”


第二天,叶子果驱车来到陶远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满是下班的人流。

第三天,贺玄辉在办公室悠闲地浏览电脑网页,等待着叶子果的到来。

第四天,敲门声让贺玄辉非常纳闷。以往,叶子果总是破门而入,从不跟秘书打招呼,即使秘书有事,敲两下也就进来了。这是谁呢?

他喊了一声“进来”。

卢晴和李小笛出现了。

贺玄辉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微笑着赶紧让座。

“景挺才走了两天吧,这么快就想他啦。”

“才不是因为他来找你呢。”

贺玄辉点点头,“我知道了,那就是李大顶的事情。我也焦急啊。”

“他走了一个星期啦。”李小笛说,“他答应过,这次回来给我买辆自行车。”

“会给你买辆自行车的。”贺玄辉略有所思,“他要是不给你买,我给你买,给你买辆最高档的自行车。”

李小笛仍然笑不出来。卢晴得到了些宽慰,起身告辞。

贺玄辉挡住了他们,“卢晴,景挺和李大顶不仅是我的得意学生,还是我公司的两员大将。你和李小笛既然来了,说什么也要吃了饭再走。”

“不行,不行。”卢晴执意离开。

“那我可要生气啦。我没有把你俩当成外人,你们也不能把我当成外人。今天,机会难得,只是我有客人,不能作陪啦。”正说着,叶子果推门进来。


几乎同一时间,方筝开车穿过汉州的繁华街道,来到郊外那条坎坷的土路。车子缓慢地行进,景挺在后排座位上缩成一团。

面前的路,在摇摇晃晃。


贺玄辉让秘书带着卢晴和李小笛去吃饭。送走他们,贺玄辉来到里屋。叶子果端坐在沙发里,深深地吸着香烟。

“你的印刷设计越来越来逼真。这足以说明我们的生意能够深入下去。到了绝对有把握的时候,我们就把产品从农村转移到城市。那个时候,才真是财源滚滚。”

“其实,你胆子再大一些,我们早就发大财了。”贺玄辉也点了一支香烟。

“欲速则不达。不能一口吃下一个胖子。”叶子果打开一瓶饮料,喝了几口,“既要看到眼前利益,更要考虑长远利益。不断地开拓市场,还必须不断地封闭市场,不给执法部门留下线索或提供线索的机会。可谓: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让他们摸不上头脑。只闻其声,不见踪迹。”贺玄辉接着说,“跟你大局长在一起,就是长学问。”

“屁。还不是歪门邪道。”叶子果反而嘲弄起自己,“我这个局长也陷进来了,都是钱惹得祸,早晚会走‘泥菩萨过河’这条路。”

贺玄辉飞快地眨动双眼,“即便如此,你以前的意见是对的,还是慎重为妙。量力而行,适可而止,我们保准不会翻船。”

“思路都统一了。”叶子果如同作报告,“方主任也认识到这一点,难能可贵。原先,他想把生意突然做大,很发横财,可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有你指挥,我们战无不胜。”贺玄辉十分得意。

“只是,李大顶给我们惹出了麻烦,你呀,还有书生气。”叶子果把烟蒂捻碎了。

“对啦,你到底如何处理了他?”

叶子果连连摆手,“他,已经不在了。”

贺玄辉手上的烟头“啪”一声掉在地上,“这……太过分了吧。”

“其实,”叶子果表现出无奈的样子,“我不是故意的。可是,谁能证明我的清白?”

贺玄辉沉默了。李大顶毕竟是他最了解的学生,很诚实很可靠。自从他和景挺来到印刷公司工作,一直兢兢业业,简直把公司当成了自己的家,并且公私分明,很让他这个当过老师的经理一万个放心。只是,只是后来,李大顶不该贪图便利,不该背着他们盗取本不该他知道的东西,而且越做越大。难道李大顶本性如此?原先的表现隐藏着虚伪和假象。贺玄辉百思不解,竟也怀疑自己的眼光。

“别难过。寨首山村有很巧妙的自然漏洞,天衣无缝的终结处理,已经非常妥当。你就放心吧。”

“可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

“感情的问题要有金钱作为回报。没有经济效益的感情如同一堆沙土,也许,永被埋没;也许,渐被风蚀。”

“还要与时间的磨合……”

“我理解。走吧,老同学都要等急了。在陶远的几个同学,我可是好多年没有联系了。”


十一

方筝把车直接开到寨首村办公楼前。她想扶景挺下车,景挺说不用,自己从车里整个的挪出来。置身于这一带山谷中这一带密林里,虽然有耀眼的灯饰辉映,虽然眼前这幢精美别致的二层楼提供了城市生活的所有特征,但景挺仍感到阵阵冰凉的山风侵袭入怀,感到自己被抛在空旷的山野之中。好在方筝陪伴他上楼,找了一间招待室,给他铺好床被。景挺上床,上半身靠在床头。然后,方筝去张罗晚饭。

静静的房间,静静的世界,太远离尘嚣,消失了丝毫的杂音,竟然会产生幽寂中的心悸。

初夜在如此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沉重,甚至有点毛骨悚然。景挺知道身上的冷,说明感冒仍与他纠缠。这种折磨一直影响着景挺的情绪,并开始渗透到他的心灵深处。

无法闭上双眼,不然,总有一个人的身影在摇晃。睁开眼,面前一片洁白的雾纱。

景挺有点鼻塞,但还是感到一股烟雾飘了进来,这让他的呼吸更加困难。往事里的情景又从眼前重新浮出水面,咸咸的流淌中的味道,此时孤独一身的怅然,使他更加惦记朋友失踪的疑问。莫非,他回来了,夹一身烟草的燃烧,就从陶远曾一起居住的宿舍里。

“你还吸这种烟?呛人。”景挺起身打开了窗户,“吸这劣质烟,自己不难受吗?”

李大顶很纳闷,“你好象支持我吸烟了。”

“制止不了你就是对你的支持?”景挺回到电脑桌前,两眼盯着屏幕,“实在戒不了,就买那高档烟,每天少抽点。”

“还用你说。因为戒不了,才抽低挡烟嘛。”

“吸烟保障健康,特别有利于被动吸烟者。”景挺高声赞叹。

李大顶怒气冲冲地把剩余的烟头捻碎了。他想说什么但又被什么堵住了咽喉。

“吃饭吧。”卢晴进屋来招呼他们。

景挺抬起头——

景挺睁开眼睛,发现方筝来到他的床头。

“李大顶呢?”景挺重新打量着房间。

方筝吓了一惊,“谁?”

烟雾消失了,李大顶又一次消失了身影。感觉空荡荡的景挺猛然拉住方筝的手,缩在胸前。

“先吃饭吧。”方筝劝他。景挺松开了手,他接过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条。

此时,景挺想起刚才回忆中的卢晴在那天晚上也是给他和李大顶做了一锅鸡蛋面条。

那天晚上,吃完饭,李大顶便出去了,直到下半夜才回来,浑身粘满了烟味。

那天夜里,景挺一直没有睡好。下半夜才回来的李大顶临睡前又吸了一支烟。景挺叫苦不迭,只是他未再吭声。

很快,景挺吃下那碗鸡蛋面条。方筝倒了杯水,对他说,一会儿还要吃药。

又有一股烟味弥漫在景挺周围,是什么被烧焦了,好象一团火焰燃起烘烤着他的脸膛。呼吸受阻,似乎中毒的状况,惊醒了沉睡中的景挺。他迅速爬起来,朦胧的目光到处在寻找迷雾的源头。一片黑暗——景挺这才想起打开电灯。

他吃惊地发现李大顶躺在床上酣然沉睡,左手周围泛着闪亮的火星,冒出缕缕黑烟。景挺迅速扑过去大声喊叫“李大顶”。李大顶略有反应,嘴里嘟哝着什么,终究没有被惊醒。景挺只好抄起脸盆,将水泼到燃烧烟火的床单。危险消除了,李大顶仍然在睡梦之中。此时,李大顶呼出的酒气冲到景挺的脸上,他明白了。

打开深夜里的门窗,景挺默默地经受这屋里屋外同样一种寂静的交换。

终于醒来的李大顶望着被烧毁的床单,十分害怕,“我差点死了。”

景挺仍给他一盒高档香烟,转身走出了宿舍。

外面一片黑暗,怎么又是深夜里的风景?这周围又是什么地方?卢晴呢?“卢晴——”景挺喊着。

“瞧你这病,还挺折磨人呢。”方筝出现在景挺的床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不是很热呀。”

景挺忽然握紧方筝的手腕,象一种拥抱再次把它缩入自己的胸前,久久没有松开。方筝倒是紧张起来,却无法摆脱景挺此时的恐慌。“你怕吗?”她问道。

景挺点点头。

方筝微微一笑,“怕什么。虽说是在山里,太寂静了,可也没有妖魔鬼怪啊。安心睡吧,明天病就好了,我带你好好逛一逛这儿的风景。”

“我冷。”景挺瞪大了眼睛,并没有盯着方筝。“而且有种感觉特别让我不安,说不清是担心还是惧怕……”

“你想太多了,是不是?”方筝安慰他,给他重新盖了盖被子。然而景挺仍抓紧方筝的手毫无松开的意图。相反,他竟然求她别走。

“陪着我,好吗?”景挺的瞳孔里流露出让人爱怜的目光。“我总也摆脱不了李大顶的身影,好象他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或许,他安安全全地回到了陶远,或许,他正急急忙忙地来找我。”

方筝浑身哆嗦了一下。景挺的疑惑足以让她变得慌乱起来,她也感到了冷,感到了恐惧,使她陷入了既无法面对景挺又无法摆脱他的境地。如此,也让不知情的景挺感到对方筝的生疏,并从重新认识方筝的这个时刻,景挺竟然对他产生了爱慕和依恋。他搂抱方筝的手臂更紧了。这样的情景渐渐地感染了方筝,点燃起她情欲的火种。方筝顺势倒进景挺的怀中。景挺更加激动不已。两个人几乎同时紧张地深入呼吸。

深夜增加了浓厚的寂静,仿佛俩人的世界穿过时间,飞向了沉默的天空。

景挺很快地睡着了,脸上时而露出一丝微笑。方筝却一付忧郁的样子。她偶尔睁开眼睛,望着景挺,望着屋里黑色的宁静,曾经发生的事件从她回忆里化作了拟人的烟雾……

“这里就是我们的村子,寨首。”车子驶过碎河之后,方筝指着前方对李大顶说。

“七零八落的,好象原始社会。”

“你怎么这种眼光呀?”

“感觉,就是凭感觉。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有让你佩服的地方,可别小看我们山村。”

“绝对没那意思。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爹妈都还是农民呢。”

“你啊,总让人觉得挺高傲的。”

“老是一付谦逊的样子,该好吗?总得有一种蔑视清淡生活的姿态吧。其实,这也是社会上的时尚要求。”

“行,我想你会成功的。不过,做事千万要明明白白的。”

“那是。你带我来的原因,还没有告诉我呢。”

“中午啦。一会儿,吃完饭,我给你安排个房间,好好休息一下。下午,有个重要人物给你谈话。估计,到了晚上,我们会有一场欢迎宴会。”

“是吗?关于我……”


十二

午夜后的陶远一家豪华酒店逐渐地冷清下来。403号房间只有一盏壁灯明亮。贺玄辉与叶子果一边吃着夜宵,一边交谈。

“厂子不能老是在寨首,过一段时间也要搬走。”

“这倒是个好注意。早晚会有个风吹草动的,谁知道哪天又被人捅出窟窿,想躲都来不及了。”

“景挺可靠吗?”

“恐怕不是可靠不可靠的问题,看我们怎么管理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我们的秘密。”

“短期使用他。不然的话,难免让他怀疑,或让他有所觉察。”

“到那时侯,该用谁呢?”

“真没有可靠的,宁肯自己顶上去。”

“只能这样。方筝,这女孩子不错,总给人一种塌实的感觉。”

“亲戚嘛。血脉相通,承担着共同的命运,这才是发迹之根本。他父亲办事更稳妥,他特别小心,整天围着村里村外转悠。”

“如果我们撤走,他能愿意吗?”

“其实,这由不得他。其实呢,他很愿意我们走。”

“是呀。方主任也是块老姜了,吃胖了就怕肿,撑饱了就怕得病。”

“他暗示我许多次了。别说,或许是个不祥的预兆,真得该挪窝了。”

“那就快点行动。”

“明天一早,给方筝打电话,让她清点所有的库存,准备处理。你给景挺联系,快让他回来。”


十三

一直等到深夜,方主任也没见女儿回家,便猜测她肯定住在村办公大楼里了,会不会跟景挺在一起呢?这个方筝啊。不行!得去把她喊回来。

黑黢黢的山野好象有无数的幽灵穿梭于其中,寂静深深地埋没了远离城市的村落。方主任习惯了这里的环境,走在毫无人影的山村小道,脚步轻盈,更加烘托出那足以听见全身流淌血液的声音。就是这唯一的声响,再没有任何一丝风吹草动的袭扰,仿佛遥远的深处凝固了所有生命的勃发。只是灯,那村办公大院里的路灯所四处弥漫的光色涂染着一种焦虑。

方主任站在大院门口,真想大喊一声:“方筝。”仅仅是想喊,但真想喊的时候,他竟然犹豫了。太安静,怎么能喊出口?此时此刻的喊声,或者把熟睡的人惊呆,或者把沉眠的人惊醒。真得会出现这样的结果……突然间,方主任深信不疑。他失望地转回身,总也迈不动脚步,只因李大顶的身影在面前晃动。虚虚实实的情景飞来飘去,依旧那么一种发现的目光,笼罩着黑夜的双眼。水一般的死寂,吸引了往日一个人的再现。这不是恐怖,不是可怕的画面,而是一个人确实留恋这个世界呀!

方主任再也走不动,一屁股坐在地上,任凭可能的遭遇,朝他全面冲击。等待和等候,漫漫长夜的过程又一次袭扰了超现实的想象。

他陷入了迷茫之中。

李大顶递给方主任一支香烟,“这里,倒还挺隐蔽的。”

“小山村嘛,不都是这个样子?”方主任接过烟,放到鼻孔前闻了闻。

“这可是在我们陶远县买的,好着呢。在汉州这么个大城市里竟然看不到。”

“你们陶远县也生产香烟?”

“上面有地址,我也不清楚那个地方。只是这烟挺香,很好吸。”

方主任紧盯着李大顶,“恐怕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吧”

李大顶使劲地点了点头,“我也总算明白了。”

犹如梦里的场景。方主任仰望星空,呆呆地从他的记忆深处过滤出李大顶的昔日风貌,依旧是一付吸着烟的面孔,很得意。


十四

岑寂的早晨可以发现一夜朦胧之后被时间打开的一种心思,也依然保持着沉默。

景挺醒来,便感觉到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在轻轻拍打他的情绪。迷醉的气息让他慌忙睁开眼睛,果然,异样的面孔犹如一段不很遥远的历史毫无声响地炸裂出鲜花一样的美丽图画。

方筝睡在景挺身边。她疲倦的神态象一只懒猫蜷曲着身体,生动和无奈。

景挺的感冒痊愈。他感谢方筝的照顾。他极力想象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却是怎么努力地想也搜索不到一个完整的答案。

大约7点半,方筝的手机响了。柔和的音乐似乎从水底浮出,传遍四周。她,终于醒了。

方筝迅速地从床上爬起来,摸出手机的同时,她发现景挺极不自然地瞧着自己。

“喂,你好。是叶局,表叔呀……撤……行……没问题,再见。”

“我怎么啦?”方筝站在窗前,把刚才通电话时投向远处的目光收了回来。这时,景挺的手机也响了。

他坐在床上,还没有来得及收拾被盖,便掏出手机,“你好,贺老师,有什么事?……啊!……行。另外,我还有事问你……”

“真得吗?”

景挺不相信自己的听力,他举着手机的胳膊垂了下来。“他至今没有回去,肯定出事了。”

“谁?”方筝问。

“李大顶。”景挺心里十分沉重,“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的同事,你们更认识,比我早着呢。”

方筝没有接这个话题,谈话突然被终止。屋里又恢复了同外面一样的安静。景挺隔着窗户望见不知谁家的炊烟浓浓地从树林中冒出来。

“你的病好了。”方筝的语气轻柔如绒,不知是询问还是肯定。

景挺使劲儿地挥动胳臂,“让我怎么感谢你?还有昨晚,我那时确实很害怕。你不怨恨我吧?”

“你是很害怕的样子。知不知道,你害怕的样子到更象是个孩子。你也让我害怕了,懂吗?”

景挺摇摇头,“这里可是你的家呀。”

“不错。”方筝仍旧一付不愿说下去的样子。“我们去吃饭,走呀。


十五

陶远豪华宾馆内,贺玄辉已经陪着叶子果和他的女司机吃完早餐。

“这段时间,就忙你的正经事吧。我回去,选好个新地方,你也去看看。然后,我们再商量,择一个吉利日子,重新开工啊。”

“一切都由你定夺,我就会服从命令听指挥。”

“开什么玩笑!我还不清楚你的能力。真要搞先进技术,还是非你莫属。”

“只要你控制着一切,我豁出去的干。”

“你目前的任务,是要迷惑住景挺。李大顶没了,他肯定不会甘心,他会到处的找,甚至都有可能报案。”

“你放心吧。他今天回来。我先下发一份文件,任命他为保安处副处长。放他两天假,让他带着女朋友去玩玩。”

叶子果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

“不行。不能让他离开你的视线,我不放心。万一,他没有去玩,反而利用这两天时间,琢磨李大顶的事情,弄不好把我们搞被动了,什么样的后果都会发生。”

贺玄辉轻轻地“哦”了一声。

“真的。真有这种可能,我没想到。”

“还有件事。李大顶的弟弟不是也跟景挺住一起吗,你要想办法照顾好他的生活。也不要太明显,免得让别人生疑。”

“好,我一定办妥这件事。叶局啊,你想得可真周到,也很周全。”

“你不是说我‘船老大’嘛。” 叶子果微微一笑。他的笑容里隐藏着得意和阴险。他们边走边谈,来到了停车场。

叶子果坐进车里,朝贺玄辉一摆手。车子起步很快,瞬间便从贺玄辉眼前消失了。

陶远县城沉入了一种平静。贺玄辉突然产生了一丝轻松的感觉,这感觉里面有点安全的成份,暂时不再考虑烟厂的事情。

“仅仅就是让景挺如何放弃对李大顶的关注了。”贺玄辉这样想着。


十六

山村的早餐因为有野味而显得非常丰盛。装饰华丽的餐厅烘托着由于方筝和景挺两个人默默地感觉对方而造成的情绪化的气氛。

桌子上摆放了六只小碟一只大盘,里面盛着腌制鲜嫩的鱼肉、鸡肉、鹅肉、鸭肉,另外就是用各种蔬菜、野菜煮后焖干的咸菜,一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还有五谷杂粮掺和了蒸熟的小馒头,这非常民间化的食品却在色、香、味以及营养方面显示出了高档品位。

“想不到,这个小小山村里面竟然有如此上乘的伙食。”景挺赞叹道。

方筝一种爱恋的目光望着他,“是吗?我们可不觉得有多好,这不都是我们村里头随手可采到的家常便饭吗?”

“也是。”景挺很不自然的咂摸其中的味道。“真好。吃饱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也要忙几天,就不留你啦。”

景挺刚要起身,一位女服务员闯进来,手里举着一只“方向盘”形状的打火机。

“先生,你丢在床上的。”

“我的?”景挺皱起眉头,但在不经意间,他仔细打量了一眼那只打火机,竟然那么熟悉。是呀,李大顶就有这么一只打火机。

“你是不吸烟的,哪来的打火机?”方筝急忙问道。

“当然。肯定不是我的,但也不是你们的。送给我好了。”

景挺快速地把那只打火机夺到手中。

方筝想要回来,但一时没有更好的理由。她那急不可耐的样子,给景挺增加了证实一种猜测的可能。

“真别致,挺精美的。景挺,别忘了,我也是司机呀。就不能送给我,留作纪念吗?”方筝口气坚决,不容让人回绝的表情。

景挺也不含糊,“对不起,方筝,真得不行。我可以送你别的东西,下次,我再来的时候……”

方筝摇摇头。

“那——”景挺想了想,“其实,这只打火机给我提供了一条线索。方筝,你能不能向我说实话,李大顶来过这里?”

“我理解不了这个问题。”方筝很难堪,“你言过其实了。或者说,你我所想的不是同一个事情。我只是对打火机感兴趣,而你更关心的是李大顶的情况。”

“我真得不想为难你。自从我们在汉州的那天晚上开始一起工作,无论你的气质还有你的能力都深深地吸引了我。特别是我病了之后,你对我的照顾也超出了作为一个同事或者一个朋友的关爱程度,我早已被感动了,只是没有流露。其实,我内心还有更让人惦记的一件事——你不知道,李大顶,与我十年的同学,整天形影不离的朋友,吃一样的饭喝一样水的同事,突然间从我面前消失了他的声音,你说,我能无动于衷吗?再说了,我离开陶远的那天晚上,就没有想过好事,但又最害怕强加给自己的担心。为什么?你不知道,自从我和李大顶配上了手机,八小时以内从未失去过联系,不管有没有事情,无论事情大小,说白了,无非就是互相报个平安罢了。”

“原来——如此。”方筝喃喃自语。

看到了方筝脸上掠过一丝伤感,景挺更加决定自己留下来。不能急于回去,想得到李大顶的下落,看来只有在这小小山村里能找出蛛丝马迹。

“你什么时候走?我送送你。”方筝那犹如迷失在一团烟雾深处的眼神从景挺的目光里弥漫开来,呈现出被雨水淋湿了的色彩和淡淡的忧郁。

“你不是很忙吗。你忙去吧。”景挺咬着嘴唇,很复杂的心情和一脸无奈。

方筝慢慢地站起身,“好吧。什么时候走,告诉我一声。可不要不辞而别呀。”


十七

叶子果的奔驰滑行在高速公路上,音乐把封闭了的驾驶室融化成此时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这也可以说是奔跑于人生嘈杂旅途中面临暂时的一种环境。30多岁模样又充满魅力的女司机的目光被一副墨镜遮去了一种冷酷的深夜里的明亮,她的双手把方向盘握得很紧,右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一只香烟,当她抬手吸口烟的时候,其它手指及其掌面几乎遮去她的面孔,然后,她的嘴唇微微收缩随同呼吸慢慢地吐出一缕缕青雾。

她一路无言,似乎只跟口中的烟雾表达心思。叶子果偶尔接听一个不知谁打来得电话,之后,便用手机打听某些人的下落。余下的时间里,他需要理顺下一步行动的思路。音乐声犹如初冬的水面,女司机的香烟味仿佛是虚无缥缈的晨雾。朝前远望那窗外,无休无止的路刺入叶子果的眼睛里,形成一道风景和一种与之无法抗争的想象,他几乎执着几乎以从未有过的姿态体会这种感觉。

两边的建筑开始多了起来,离汉州还有20多公里的路程。

“回局里吗?”女司机问道。

叶子果想了想,“回局里。”

这时,手机又响了。叶子果把它举到眼前,看了看,急忙摁下绿键。

“……”

叶子果连续地“哦”了好几遍,最后一句话是“我马上过去”。

“去哪?”女司机问。

“寨首。”叶子果急不可耐,“快。”


十八

景挺望着方筝走出村办公大院,便匆忙寻找那位给他送来打火机的女服务员。可是,楼上楼下都找遍了,也未发现。景挺焦急万分,打算去办公室询问。

在办公室门口,景挺又犹豫了。怎么问?

“找谁呀?”屋里的人看见了景挺。

他只好走了进去,“我找一个人,她是这里的服务员,我找她有件事,我想问她一件事。”

“说了半天,一堆废话。你到底要找谁?”

景挺十分尴尬,左右为难,忽地想起了方筝。“我昨晚住进来的,方筝安排的房间。我找那位今天早上给我打扫卫生的服务员。”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呀。”

“她长得什么模样?”

“不知道。”

“那我怎么告诉你?”

景挺生气了,想发火。但一想不行,本来就没法能说清楚,不怪人家。何况,自己最要紧的是赶快知道李大顶的一些情况。

“这山村不是很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到村里去找,说不准还能碰见她。”景挺这样想着,便朝村里走去。

路上,还要经过一片茂密的树林。景挺这才清清楚楚地打量这个特殊的地理环境。没走多远,他回头张望那个村办公大楼,却已经从视线里消失了,而这里的村户也不太集中,大都依山势建筑,有几条路更不知是通向人家还是通向山里或者村外的耕地。上午十点多钟的光景了,此地依然显得十分幽静。偶尔几声牲畜的叫唤和眼前飞来飞去的各种鸟的掠影,给人的感觉的确是处于世外桃源的境地。

景挺惊讶了。

如此美的环境怎么也无法跟李大顶的失踪联想在一起。景挺难以表达的心思开始变得复杂,因为还有方筝。方筝昨日对他的照顾和关爱,或许今后一生都不能忘怀,可今天吃早饭的时候,她对那只“方向盘”打火机的表现,太令人怀疑了,基本上能肯定,方筝知道一些李大顶的情况甚至他的下落。

身上忽然响起了清脆的音乐声——

是手机来电!

景挺回过神来,他急忙掏出手机,一看,是卢晴来得。

“……”

“对不起,我今天不能回去。”

“……”

“有情况……我发现了可能有李大顶消息的线索……找一个人问问……会弄清楚的。”

“……”

“是呀,我怎么没想到呢……等等,让我想一想。”“……”

“不行。先不要告诉他,我琢磨着,李大顶出事,当老师的,不可能不知道。”

“……”

“他肯定出事了。我发现了他的打火机,我要证实这只打火机的确是李大顶的……为什么肯定?如果真是李大顶的打火机,他丢了,一定会拼命地找回来,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打火机,连我都不能拿到自己手上哪怕有一分钟的时间。”

“……”

“怎么贵重?因为这是李小笛给他哥哥的生日礼物。”

“……”

“回去?也许今天晚上,也许明天。明天吧,明天肯定能回去……放心吧……怎么会有危险?我能保护自己……你也多保重,一定要照顾好李小笛。”


十九

奔驰在汉州郊区的路上飞奔着,女司机那娴熟的驾驶技巧让车很微妙地躲过许许多多过往的行人和车辆。叶子果握紧手机给贺玄辉下命令。

“赶快让景挺滚回陶远。你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离开寨首。”

音乐的旋律依然从车内回荡。女司机的烟也抽得更凶了。忽然,前面有几辆车堵在一起,她猛地踩下刹车,只听身后“砰”一声响,同时也感到自己的车强烈的震动。

“你去处理一下,时间别太久了。”叶子果叹了口气。随后从反光镜里看见一个年轻人钻出驾驶室,女司机过去一把攥紧那人的衣领,左右晃动了两下,几乎把那人摔倒。女司机不知说了些什么,便松开了手。

只有几分钟的时间,那年轻的司机拿来一个大信封。女司机接过来,打开往里仔细瞧了瞧,又用手捏了捏,就转身回到自己的车上。女司机把信封递给叶子果,轻描淡写地说:“五千快钱。”

叶子果没有一丝笑容,“狠了点吧。”

“他没有还价,乖乖地拿来了。挺走运的。”

“是吗?走运吗?”叶子果也点了支烟吸着。“我们绕道,快走。”

车缓慢地前行。叶子果让女司机关掉了音乐声,他蹙紧眉头,似乎捕捉到一件事情的严重性。他又把手机捏紧了,按下一串号,放到耳边。

“贺玄辉,跟景挺联系了吗?……他说明天回去,……算了吧,别劝他了。我中午要和他见面,好好地聊一聊。”


二十

方筝离开了景挺,开着一辆摩托车从密林里很快驶向通往山中的小路。大约10分钟的时间,一堵围墙出现了。她用手机给里面的人联系,又饶了一大圈子才来到禁闭的两扇铁门前。她再次拨打手机,门开了,一伙人冲出来,朝四周探望。方筝不管他们,一加油门骑车而入。

方主任迎了出来,“怎么才到?跟那小子交往什么。昨晚,一夜不会家,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行了,爸。”方筝下了车,神色紧张地把方主任拉进屋里。“李大顶的打火机让景挺看见了,他怀疑李大顶的下落跟这儿有关系。快把烟厂搬了吧,反正叶局长已经通知我,今天就拆设备,我派人马上清理原料清点库存。”

“早该搬了。这烟厂在这儿快一年了,哪有不透风的墙啊。最近,我这个寨首村的主任睡觉都不塌实啦。”

“可你也挣大钱了呀。村民也捞到了实惠。没人会骂你的。”

“什么话。哪有一碗水端平的。不过,‘见好就收’,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哎呀,怎么这个景挺又掺和进来了呢?干脆,想瞒也瞒不住,不如拿点钱封住他的口。这事,我得跟叶局商量商量。别再出现第二个李大顶了,人命关天啊。”

“恐怕,景挺这时候走不了。爸,你可要帮帮他。我已经跟叶叔打了电话,他中午就能赶过来,可别让景挺有危险呀。”

方主任大吃一惊。“怎么,你把景挺怀疑李大顶跟这儿有关系的事告诉叶局啦?”

方筝瞪圆了眼睛,“是啊。”

方主任摇摇头,“那才让景挺真得有危险呢。不行,快去找景挺。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叶局不会犯情绪冲动。”

“我去。”方筝急得跺一下脚。

“你?”方主任冷笑一声。“你懂个啥?老实在这里呆着,处理好搬迁的事。”

方主任疾步跨出屋子,他环视了一下大院,工人们依然在有秩序的忙碌。又要被荒废的地方,方主任心想,等烟厂撤走了以后,这远离村子的院落还能有什么派场。据老人讲,民国时期,这里是一个地主家窝藏粮食和金银财宝的隐蔽场所,不久被一伙土匪霸占变成了易守难攻的据点。后来,地方反动武装,国民党兵,甚至小日本鬼子都相继驻扎过,自然就少不了遭到共产党游击队的袭击和围攻。由于地势险恶,很多次战斗也未曾将它攻陷。解放以后,这一带无人光顾,逐渐地被人遗忘了,历经风雨的侵蚀,全部石头结构的建筑也几乎摇摇欲坠。若不是叶子果去年筹建这个地下烟厂,谁能挖空心思地利用这块遗迹大做文章呢。

叶子果十分狡猾,连这么如此隐藏于深山峡谷的场地也始终保持着戒心。他掌握了夜长梦多的道理,坚决预防可能发生的突变。方主任想到这里,嘴角咧出一丝得意的嘲笑和叹息,自己不也是担心受怕吗?

走出了那一片繁茂的树林。方主任站在一块山石上,思忖着该如何尽快寻找到景挺。


二十一

景挺碰见好几个村民,没有人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其实,这样问下去实在太难。景挺说不清那个女服务员的姓名和相貌,村民们反倒猜疑景挺的来历,有人奇怪地打量他,竟然问他是干什么的。景挺支支唔唔,在这些村民面前感到被动,只好说出方筝的名字。那些人更奇怪了,说你怎么不去问方筝,去村办公大楼也行。景挺苦笑着,转身去了别处。

将近中午,景挺的一切行动毫无结果。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面对山谷里的一片空地,他想只有等到晚上,在村办公大院也许会遇见那个女服务员。

忽然,身上又响起了清脆的音乐声。

景挺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的陌生号码,犹豫了半天,才不得不接听一下。

“……”

“我是景挺。你是谁?……贺经理的同学?我们未见过面吧。”

“……”

“什么——你是……你知道李大顶的下落?……我在哪?”景挺环视四周,“我哪知道自己在哪?你呢?你在什么地方?……就在寨首。那我们就在村办公楼见面吧。”

景挺起码还知道回去的路。他放弃了那条曲曲折折的小道,直接越过水沟,冲下漫坡,再蹬上小石崖,远远地便看见那通向村办公楼的柏油路。

整个山区仍然寂静,只是随着气温的升高而使风的流动加快了。景挺浑身跑出了汗,他急于想见到跟自己主动联系的陌生人,因为有李大顶的消息,他把所有的顾虑和警惕都抛之脑后。

还是那一片枝叶繁密的树林。景挺拐过一道弯,就发现一辆奔驰停在眼前。这时,从车里钻出一位中年男子。

“你是景挺吧?”

景挺心想这就是那位陌生人,贺经理的朋友。他马上答道:“是。”

“上车吧。我们先吃饭,或者,边吃饭边说说李大顶。”

景挺并不情愿,“不必吧。再说,你到底是谁?干什么的?”

那人笑了,拨通了一个手机号码,“景挺在我跟前,你的介绍介绍呀。”说完,把手机递给了景挺。

“是贺经理,我在寨首呢。……怎么能回去呢,我发现了李大顶的打火机,我只想证实一下。……他是谁?……是吗?那——其实,你们知道李大顶的事情……好的,我立刻回去。”

景挺把手机还给那人的时候,跟他握了握手,“是叶局,你好。”

“认识了,就不要客气啦。来,上车吧。”

俩人上了车。司机发动车子,挂倒档,拐着弯儿,一直把车倒出这片密林。“好车技!”景挺从心里赞叹道,猛地发现司机竟然是个女性,便更加惊奇了。女司机从一个路口调正了车子,朝寨首村外驶去。

“去哪?怎么不在村办公大楼?这里的饭菜挺好的。”

“再好,还能赶上汉州的大酒店?”叶子果提醒女司机,“要快,时间不早了。”

车驶向那段崎岖不平的土路,女司机没有减速,三个人都被颠簸的很厉害。


二十二

方主任跑了三个村户,都没有打听到景挺,蹲在房头闲聊的几个老头告诉他,确实有个外地人找一个女服务员,这会儿不知跑到哪地方去了。方主任往四周眺望,除了房子、树木、山石和野草,再没有什么可明显的目标。

这时,方筝给他打来手机,问是否找到了景挺。

方主任说哪有这么快,这村里村外的尽是山沟水井,谁知道景挺从哪凉快呢。

方筝说你不愿找赶紧回来,没准儿是跟别人喝茶了吧。

方主任“啪”一声把手机关了,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如此不信任他。他想自己屁颠屁颠地跑出来找景挺还不是为了女儿啊,不就是替女儿着急吗。他看得出来女儿从内心里惦记着景挺,实在是担心他出事。不过,景挺真得让叶子果碰见,就难说不会出事。到那时侯,别说你方筝一个人,就方筝你十个也救不了半个景挺,信不信你,方筝?李大顶怎么消失的,虽然我们都没见,可咱爷俩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如何出得事也能够想象到。叶子果是狠了点,但当初李大顶的确有些放肆。眼前这个景挺看来还惹人不烦,那是看在方筝的面子上,起码要相信自己的女儿。方主任考虑问题到了这个份儿上,便再次理清了思路,朝着另外几户人家走去。

风又大了些。山里一阵阵热乎乎的气流几乎没有个方向,一会儿聚拢而来,一会儿向四周喷射。


       二十三

叶子果让女司机把车开进郊区一个大酒店。

“走,下车。”叶子果对景挺说:“都累了,进去歇一歇,填饱肚子,再办我们该办的事情。”

景挺苦笑道:“叶局,我可没这么好心情。您还是先告诉我,李大顶在哪,不然,我如何吃得下饭?”

叶子果大笑。“能吃得下饭,才有好心情。有了好心情,才能办好事情。”

景挺轻轻地摇了摇头。

“要想合作愉快,就要有互相愉快的人际关系。你,李大顶,贺玄辉,你们仨人的关系很不一般,所以,贺玄辉才派给你们重要的任务。只是,贺经理的书生味儿挺浓。他给了你们任务,却没有给你们交代好任务,让你们受委屈了。”

景挺皱一下眉,他似乎明白叶子果话里的意思,难道李大顶是犯了什么严重错误。他能在哪里,在那里干什么呢?难道连贺经理也不知实情?

他们进了一个包间。叶子果洗漱了20多分钟才回到餐桌旁,已经上了四道菜,酒也让服务员给斟了满满一杯。

“那怎么行?你也得喝酒。”叶子果亲手给景挺倒满一杯啤酒。

“我的病刚好,不能再喝的。”

“病?来一趟汉州就病了,是肠胃闹的还是呼吸不适呀?”

景挺心想,这叶局真有一套开玩笑的功夫,便说:“感冒,在芝县的时候喝了点儿酒闹的。”

“喝酒闹的,那就再冲一冲,驱逐邪气。得的是感冒呀,正好喝点儿酒,可以杀毒。”

景挺看了一眼叶局,“非得要喝了。”

“那是。一定要喝。”

“好吧,我先敬你一杯。”

叶子果盯着景挺,嘴角裂出一丝笑意。“先下手为强啊,你可灌不醉我。就算是咱俩酒量相同,你能保证我们喝一样多的酒吗?”

“如果保证了的话,那是我们的感情深呢,还是酒情深?”

“论感情,不会表现在酒上。论酒量,那要抛情取义。”

“义?这种酒桌上的义气以分钟为计算单位很快会消化同粪便一起被排泄掉。”

“可别忘了,消化前跟菜肴一样充满了诱惑,消化后是要分为两个渠道来品价它的意义。第一,它助长了自身的健康;第二,它促使了别的生物的成长。”

“‘生物’?这义气还跟生物联系到一起?”

“你都产生粪便了,难道粪便就‘一无所处’了吗?”

景挺愣住了。他先是感到对方成了对手,然后感到对手很难对付。

“来,来,吃菜。喝一杯。看得出来,你年纪轻轻的倒还有点水平。李大顶可没你这么心细。”

“心细和粗心都证明不了一颗心的好坏。”

“那当然。不过,面对恶劣的天气,心细的人会避免危险,而粗心的人总要跌跟头,甚至落入陷阱。”

“你在说一个人吗?”景挺朝叶子果瞪大了眼睛,“你在暗示我们?你是不是想说李大顶已经有了危险?”

“我的确是在暗示。我还相信心细的人很聪明,聪明人决不会做出傻事来的。”

“聪明人和傻事都是中性词,都能被好人和坏人利用。”

“好人和坏人?好人没了钱能行好吗?坏人有了钱

不一定会做坏事。这评价好与坏的事情,离开了钱的问题,就很难标准‘秤’。”

“那你说李大顶是好人还是坏人?”

“李大顶?”叶子果轻蔑地冷笑几声,“说他什么都行。当时,我还没有注意到他是好是坏,只看出来他想破坏我们的利益。”

景挺猛地回想李大顶在陶远的最后几天竟然吸起高档香烟并且大把花钱请客的情景,他似乎撞见了一扇能打开疑虑的窗户。

“你们在合伙做一桩生意,很可能与‘烟’有关。如果我分析的不错,那么,李大顶给你们带来的麻烦不过是拿走了几条‘假烟’吧?”

叶子果更加冷静下来,脸色也更加冷酷。“我没有看错,你的确很聪明。”

“就是说,我的分析对啦。”景挺紧逼不放。

俩人之间的空气仅仅出现了几秒钟的凝固,叶子果“变脸”似的一改常态。他举起酒杯,“我想今后这样的机会一定不少。来,干一杯!”

景挺端了酒杯又放下了。

“别这么思虑重重的。你该回陶远了,我也会让贺经理给你一个更满意的结果。”

“还没有完成我个人的任务。李大顶是在寨首消失的,这个结果会因为我的走掉而腐烂。”景挺又把酒杯端起,“叶局,你说过知道李大顶的下落,我一定要见到他。”

“这不难。可我也有个条件,只要你能跟我们合作,共同的利益把我们拧成一股绳,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呢。”

“我得先见到李大顶,然后,才能谈任何事情。”

叶子果眯了一下眼睛,很无奈地表现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我答应你。但是,我有言在先,到了那个地方,你要保持冷静,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可别胡来呀。”

“我几乎做到了心中有数的思想准备。”景挺的目光刺向叶子果的面孔,“而且有最坏的打算,会永远去陪伴李大顶。”

“你太悲观了,个人的前途还要好好把握才是。”叶子果把手中的牙签弹了出去,“走吧。”


二十四

寨首村以及这一带的山区沐浴在下午的阳光里,仍然保持的寂静中搀杂了让人不安的气氛。方主任彻底失望了,找不到景挺意味着他距离一种危险越来越近。可又有什么办法?个别村民看到方主任这个样子又联想起景挺急切地找寻女服务员的神态,就更加奇怪了,感觉其中一定有神秘的故事。

方主任只好回家。路上忽然接到方筝的电话,他才知道叶子果已经来寨首村了。那就是说,此时的景挺很可能被叶子果捕获而去。

“唉,他想怎么样呢?”方主任皱着眉头,“但愿没事吧。不行,还是跟他联系一下。”

方主任拨通了叶子果的手机。

“你在哪?……景挺是不是在你那里?……不在你那里,我不放心;在你那里,我也不放心。你赶紧过来,咱俩好好谈一谈……不让我管怎么行?我还是你表哥嘛。想想我们这个家族,就是论血缘关系,也只有我们最近了。遇到这种事,不能让你一个人来解决……搬迁的事,都有方筝在安排,她能处理好一切。……我从村办公室等你们……什么……先去蛇谷,有必要吗?你能说明白?他能相信你吗?……运气?我知道你干事从来就不凭运气,心里有把握才行。……我可等你们,少一个都不行。不然,我就把烟厂毁掉。”


二十五

叶子果带景挺重返寨首,沿另一条小道绕过了村办公楼直接开到一座山前。没路了,女司机猛地踩灭了发动机,车子如同扎进地里,只见四周全是一米多高的野草和灌木。

“你回去吧。”叶子果招呼女司机,“也不要来接我们,我和景挺边走边聊。一块欣赏这儿的风景,实在太美了。”

他们下了车,转身看着女司机把车快速地倒了回去

“怎么样?车技不错吧。”

“的确,很不一般。”景挺脱口而出。

“走,我们上山。”

“你对这里很熟呀。”

叶子果笑了。“寨首可是我的老家啊。从小出生在这儿,在这儿长大,山里山外的都被我跑遍了,哪里长什么草哪里有个坑,我都知道。”

“我们去哪?是去烟厂吗?”

“快要到了。几天前,我也是带李大顶来这里,给他推腹置信地谈生意。”

“谈生意?”景挺十分不解。

“说实话吧,李大顶很不老实。往外运货的路上,他趁方筝不在车上的时候,翻看了货物。况且,还偷拿了几十条香烟,价值都在千元左右。他自以为聪明,哪知方筝更是个心细人,验完货,查对帐单的时候发现了问题。方筝便开始亲近李大顶,很快就闻到了他身上一股熟悉的烟味。”

“这不是证据。”景挺强打精神。

“只是怀疑,但十分可靠。方筝抓不到把柄,只好向我汇报。”

“你怎么样?”景挺追问道。

“我立刻让方筝把李大顶带到寨首,随后从汉州赶来。那天下午,哦,也是这个时间,我和李大顶来到这里。我问他偷拿香烟的事情,他承认了,但态度很恶劣,说什么反正是假烟,拿了能是偷吗?犯法吗?我十分生气,也忍了。我说,你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就干脆入伙吧。可他坚决不肯……”

“后来呢?”景挺有些紧张。

叶子果仰望天空,又环视了一下四周。“他始终说我在干违法的生意,是犯罪。只字不提自己的偷窃行为。”

“后来,后来怎样?”景挺盯着叶子果的目光。

“就在我们身旁,”叶子果手指地下,“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我们当地人称为‘蛇谷’。”

景挺惊恐地瞪大眼睛,呼吸明显加快了。“他死了。因为他不肯,你就害死了他。‘蛇谷’在哪?”

“我说过,你要冷静。”

“我冷静不了。”

“你要听我把话说完……”

“你的话说完了。你该做你该做的事情了。你把我也推进‘蛇谷’里去吧。”

“景挺,你错了。我今天带你来,就是想给你一个交代,当时李大顶掉进‘蛇谷’纯粹是个意外。”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景挺冷笑一声。

叶子果气急败坏,“我不过是想威胁他,我没想要害他。”

“太好了。结果是你威胁成功了,你达到目的了。”

“我怎么解释你才能相信?”叶子果喘着粗气。

景挺悲愤地说:“你怎么解释我也不会相信。”

“我本不想害你。但你非要把我惹急了,结果就不是意外了。”

“本来就不是个意外。”景挺一字一字地吐出来。

叶子果逼视着景挺。

“‘蛇谷’在哪?你不说,我也能找到。”景挺扭身四处打量。叶子果一步窜到景挺跟前,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一种恐惧顿时掠过景挺的全身。霎时间,他那苍白的脑海里还是闪了一个念头:反抗。景挺猛然蹲下,紧接着转身挣脱了叶子果的手掌又顺势推了他一把。

叶子果始料不及,毫无防备,让景挺那么一推,身子无法控制的往前倒去,随后便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这时,景挺吃惊地发现叶子果摔倒在地上却好象沉没了一般,大片野草被压下去又被反弹上来。然而,那一声喊叫逐渐消逝如同一颗石子击打了水面之后很快趋于平静。

“景挺。”又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叫从远处传来。

那是方筝的声音。

山里的风逐渐在加大,虽然天空无云,但透明的阳光此时此刻并没有给风声带来一丝温暖。

静,眼前的一切都特别安静。景挺清清楚楚地听见从这个自然深处传来了心脏的跳动。当他意识到自己该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方筝出现了。然而她的眼神她的脸色她的情绪都几乎被扭曲变得面目全非。

景挺望着她,也带有一脸的畏惧、惊奇和痛苦。

“救救他,我们去救他。”

方筝非常沉重地摇了摇头。“听我父亲讲,掉下去的人如果喊出了声便没法救了,如果毫无一点动静,他自己很快就能爬上来。”

“这是个意外,你能相信我吗?”

“我相信。”

“走,我们去喊人,不管怎样也得要救人呀。”

“听我父亲讲,解放前,我们的人掉下去过,可我们的人救不上来;土匪掉下去过,可土匪也救不上来;日本鬼子掉下去过,可鬼子兵也救不上来;国民党兵掉下去过,也照样是救不上来。‘文革’的时候,有人掉下去过,就没人来救了。后来,很少有人掉下去过。”

“后来……很少有人……那就是说只有李大顶和他……”

“他是我的表叔啊。你走吧,快离开这里,回陶远去吧。”

“你呢?”

“我不认识你。”

“不,这事没有完。把烟厂毁了吧,重新找个工作。”

方筝望着远处即将怀抱落日的山顶,任凭阵阵凉风吹乱她的头发,吹着从她眼角溢出的泪水。“我本想是来救你的,可有危险的人并非是你。你的命运真好。看,烟厂真要毁了。”

景挺顺着方筝的手指发现寨首村的东边腾起了一团烟雾。“准是我爸干的,他以为你会去找李大顶的。”

“他怎么不早把烟厂给烧了?他怎么就不能救救李大顶,还有你——”

“我们都觉得李大顶能够依顺叶局长。当然,也抱有侥幸的心理。这真得是个意外。”

“叶子果是个例外,他带有杀气。”转过身来的景挺突然望见了方筝脸上的泪流,好象被一种意识催促,他急忙迈步靠近了方筝。

这时,景挺的手机响了。

是卢晴打来的。

“……回去。我一定回去的……”景挺似乎没有把话说完,便关机了。

“谁打来的?”

“卢晴。”

“谁?”

“我的女朋友。”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