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凉了,这只蚊子还在四处游荡,她想要找一口鲜血来维持自己微薄的生命。她知道自己气数已尽,大限将至,这样的季节早已不是适合她们存活的气候了,可是她不能不尽量活下去。
树林中阴森异常,她不能理解,为何落叶将尽的林中,阳光依旧不能肆意地穿透进来,即便是强行挤进来的阳光,也远没有夏日那般温暖,积叶深处掩藏的阴冷潮湿一阵阵蔓延开来,她尽量飞得低一些,以减少体力的消耗,可是如果再找不到新鲜的血源,她断定自己不会有足够的生命来产下腹中的卵。
穿过树林,风反而小了些,大概是外面的阳光驱散了一些阴冷的缘故,她继续往前飞寻,周围出现了高高的木栏,她很熟悉,这是人类的地盘,木栏里面圈养着体积巨大的肥猪。要是以前,她一定可以从肥猪身上得到一些新鲜的血液,可是自从进入深秋以来,她的体力迅速下降,上次差点丧生在一只猪崽耳朵之下的经历让她心有余悸。而且,眼前这几头猪的个头都巨大无比,显然他们的皮都很厚,自己已经叮不透了,她只能继续寻找。
绕过猪圈,又穿越了几道泥土的高墙,在一个角落里她发现了一只老鼠,一只死透了的老鼠。
放在以前,她是从来不会在死物身上吸血的,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向命运妥协。
蚊子渐渐向老鼠的尸体靠近,差一点就要落在上面。忽然从老鼠的身上飞起了一群蚊子,个个凶残至极的模样,她被吓得伏在了一旁的草杆上。这已经远不是适合蚊子存活的季节了,她知道这一点,显然眼前这一伙和她一样,是侥幸的残余。只是他们远比自己幸运许多,已经找到了血源,足以再次维系这卑微的生命。
她原本认为,同为一族,他们一定不会介意自己分一杯羹的。可现实并非总如所愿,一群凶恶的蚊子阻止了她的前进。她试图让对方看到自己隆起的腹部,但依然没有打动对方。那群蚊子摆明了不可侵犯的态度,她只能悻悻地准备离开这里,再去别处寻找新鲜的血液。这时候,原本已经退回去的蚊子群又有了骚动。她停住身形去看,却见一只苍蝇闯了过去,蚊子群奋起反击,坚决不让苍蝇侵犯他们的领地。可是这只苍蝇似乎已经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丝毫不顾蚊子们的阻止,依然往老鼠的身上硬闯。
按照常理,苍蝇是不一定非得用血液来维系生命的。可是在这片贫瘠的地带,在这样寒冷的季节,这只苍蝇已经等不到再去寻找别的食物了。何况老鼠体内不算新鲜的血液可以给他提供更多的热量,来抵抗这严寒的天气。
苍蝇在老鼠尸体的周围盘旋了许久,终于给他逮到一个机会,从老鼠身上吸足了血液,随即迅速地离开。整个过程都被那只遭受了同族拒绝的蚊子看在眼里,她伏在一旁不远处,不知道该不该去帮助自己的同族对抗外来的入侵者。可是方才她自己还被拒绝了,他们全然没有一丝的团结意识。或许她该去帮助那只苍蝇,毕竟同处劣势的底层阶级更有团结在一处的动机,虽然她与那苍蝇并不相识。
等她意识到有一只苍蝇在眼前飞过的时候,苍蝇已经成功从老鼠身上吸完血撤离开去。老鼠周围又归于平静,像极了这个季节。她开始觉得腹中饥饿,难以忍受的饥饿,即便不为了自己,为了那些卵,她也应该马上找些血来果腹。可是现在,她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飞。
离了老鼠尸体所在的地方不远,蚊子在一堆破烂里再次见到了苍蝇。四周的荒草干枯萎靡,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苍蝇比之前精神了许多,虽然刚抢到的血还没有消化。可是腹中有了点东西垫饥,毕竟好了许多。
蚊子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可以供其吸食的东西。她想继续前行,可是忽然觉得身上一阵乏力的虚脱感,无奈之下便落在了离着苍蝇不远的地方。
苍蝇并没有理会蚊子的到来,似乎已经料到来犯者并不能对自己构成丝毫的威胁。一蚊一蝇就这样相隔不远,默然不动。蚊子尽量积蓄着自己的体力,顺便瞥了瞥苍蝇。苍蝇虽然吸了血,此刻似乎也并不太好,是那种秋后蚂蚱的状态。一个小昆虫,再怎么挣扎,也总是抗争不过大自然的。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太阳已经不见了踪迹,空气更加阴冷,就连展开翅膀似乎都比以前要费劲许多。苍蝇看到了蚊子隆起的腹部,看到了蚊子双眼中极力想要活下去的希望。
夜色初上,蚊子察觉到了血腥,久违的血腥味,足以让她感到兴奋的血腥味,似乎就在不远处,或者说就在身旁。
苍蝇把寄存在体内的血呕了出来,还保存了一定的温度,他觉得自己的生命离尽头不远了,即便有了鲜血的支持,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他无法摆脱自然赋予的命运,更不能与之抗争,既然如此,倒不如做件好事。蚊蝇不同族,那又如何?给了她自己的血,也不见得就能比自己撑得久,可是,那又如何?
蚊子接受了苍蝇的好意,在这样的时候,丝毫没有客气的必要,只要能够产下腹中的卵,她不会有任何的顾忌。
今天是月上初弦的日子,四周黑漆漆的,蚊子可以感觉得到,借着惺忪的夜色也隐约可以看到,失去了血的苍蝇很虚弱,正在阵阵颤抖,她明白,这早已不是一个适合他们存活的季节了。但她必须赶紧找个地方去产下腹中的卵,趁着鲜血给她提供的这点微薄力量。
没有任何的留恋,也没有一丁点挽留,这不算交易,也不是施舍,苍蝇的血给得坦然,蚊子接受得也坦然。
黑夜里有了一些亮光,那是人类的住所,蚊子循着这点亮光飞过去,面前是一扇高大的木门,光线从里面渗出来,异常温暖。原本,蚊子还想找一条缝隙飞进去,恰巧有个人开门,蚊子便捡了个便宜,跟在后面进了一栋房子。
房子里的灯光更显柔和,空气也温暖得很,阵阵花朵的芳香氤氲弥漫开来。蚊子注意到,这里有许多盆栽的植物,有些是翠绿的嫩叶,有些还开满了红黄不一的花朵。
蚊子落在了一片厚厚的绿色叶片上,她打算在这里产卵,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接近尽头,她已经没有时间来选择更加适合的地方了。
东南角有一台四方的机器,里面传来响亮的声音,叶片上多了一团白色的卵,不仔细看的话是注意不到的。这个地方虽不是很理想,但也勉强说得过去了,蚊子心里既有不甘,又有庆幸,总算在生命走向终结前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此刻,蚊子感到无比的疲惫,她想起前几天自己的同伴一片片倒在寒冷清晨的旷野里,想起自己在黑暗的树林里漫无目的地飞了好长时间,还想起自己被老鼠身上的一群蚊子赶跑,想起那只苍蝇把自己好不容易抢到的血给了她。
蚊子感到自己身上的力气已经耗尽了,她从叶片上倏然落下,灯光从斜刺里照过来,温暖得就像最后一次吸到的血,她的眼睛却看见一双人类的手,紧接着一阵水雾喷在了叶片上,刚刚产下的白色的卵瞬间变色……
蚊子没有机会想其他的事情,这是她最后的知觉,。之后,她便落到了冰冷的地面上,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再也动不了了。
一滴水珠从上面坠落下来,正好将蚊子裹在里面,像是一个水晶棺,灯光折射在里面,泛起一圈的光晕,可是这一切都跟她的世界无关了。
灯光终于熄灭,夜,死一般静谧,谁也不知道寂静的夜晚会酝酿出多少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有些生命在夜里消失,有些在夜里诞生,你看不见一根竹子或是一株嫩草在夜里如何挣扎着向上蹿升,只有当红日升起,你才会看到这些微妙变化之后的结果。
一只苍蝇飞进了这栋房子,飞得很不轻松,摇摇欲坠的样子,他想在这里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可是他看到了地面上水珠里躺着的蚊子,她鲜活如初,或许每个生命都有其既定的归宿,亦或许他本就不属于这里,从一开始就不该存有奢望,自生自灭的命运有时候也是一种美好的结局。
外面的空气极冷,冷得连阳光都要退避三舍,苍蝇迎着远方微弱的阳光遥遥飞去,那里,或许才是他真正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