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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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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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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行

学校东北方向不过四五里路,有一座白石累累的荒山,据说当年徐志摩乘坐的飞机便在此处失事,为此,时常有些略存诗性的人前往山头。这倒也符合中国人的习性,专好往正要死人或死过人的地方凑热闹,尤以死过名人的地方为热,我不晓得这些登山者有几人是为悼念,几人是为观景,又有几人纯是无聊。我倒不甚在意,反正向来对任何事情看得都淡,只是有一次夜幕初降晚归时,偶然碰上一轮明月挂在山巅,若从这马路的斜角平望过去,不注意的倒以为是远处的一盏路灯。

正是“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圆月如银饼,光白而雅,压得一周的星光都淡下去,压在这些凡间的路灯上,高下强弱更是立见分晓。想起过去的几年间,不知多少个此般夜晚被我忽略,不觉有些怅然,这样思绪一起,我倒觉得很有必要找个好天气,登山一观。 

朋友邀我到山上一游,时间赶得巧了,正是周末,天又下起微微的小雨,气温陡降,很有些“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境地,因为据朋友所讲,那座山的脚下正有一处荷塘,借此良机,万不可错过。

一行五人各自撑了伞,沿着马路向北进发,一出小区的门,北风顺着大道直泻过来,迎面打了个寒颤,想来这样的天气里外出登山,我们几个也算是前无古人了,不知后来者可有几位?

看远处之景,貌似一步遥,实则千里远,又加上秋风凛凛,冷雨未歇,步履自然慢些,竟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到达山脚。一路未见行人,唯有雨催叶落的声响,黄的红的铺了一地,抬头往山上看,倒也不乏翠松绿柏,间隔着黄叶的乔木,颜色也很热闹,沿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爬上去一点,果有一处池塘,“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残荷傲骨,碧水无声,上游的山泉似乎已睡去,池水不再流动,静静贮在那里,浸着一池枯荷,连空气也是冷的。忽而骤雨如注,不得不复又撑起伞,雨点顺着风斜打在身上,顷刻湿了裤脚,见东边有座凉亭,慌忙鱼贯而入,我已冷得浑身发抖,全然没了赏景的兴致,抬头见山顶厚厚的一团黑云压下来,似乎要将眼前这一片都吞下去,几人都没了再往上走的兴头。待雨势稍减,我们便立即取道回撤,第一次秋山行便就此中结,我只是觉得冷。

回来仔细地想,倒也并非那山景不佳,只是挑错了日子,唯有等待下次登山的机会。

转过天来,一大早外面就阴沉沉的,窗玻璃上结了一层水珠,看这天色不善。果然,下楼买早点的时候,便有鹅毛般的雪洒将下来,它不是事先打招呼那样由小渐大地下,而是一上来便洋洋洒洒,如飘飞絮。

这雪来得有些突然,虽有前日的冷雨做引子,然而初入十一月的时节,这样的雪还是少见,只可惜,今天又去不了那秋山了。我站在十楼的窗前向北望,远处雾茫茫一片,连山的轮廓都已见不到了,只能看见近处小区里的物事,我才发现,小区内的草木都还青绿,有些黄了叶的也是半黄半绿,然而这雪一降,它们怕是也撑不多久了。偶有三两行人从下面走过,无一不是紧缩着脖子,步履匆匆。登山的期限,又要后延了。

心里有事的时候,便总也静不下来,走走停停、颠三倒四想着要做的那件事,又总觉得时间太慢,心里有几只小爪子不住劲地挠。好容易挨过一周,这个周末云轻日朗、天高秋畅,禁不住想,时机已至,邀两个好友直奔北山而去。

同一条路走过一遍就熟悉了不少,穿过润和山居,从后墙绕出去,便是山脚,上次来时见到的凉亭、池水依旧,只是残荷尽枯、木叶皆凋,七零八落铺满了山下的这片小树林,空气清新而冷,这便体味到了十足的秋意。穿过密林,再往上就没了树木,唯有疏密不一的枯黄杂草和星罗散布的石块,黄白相间,一片荒芜,偶有残存的半绿野草夹杂在旷野之中,被秋黄一遮,也看不真切了。倒是纯蓝的高空下,清朗的山顶遥遥在望,于我而言,那处未知的地域充满诱惑与神奇。 

我们顺着碎石铺就的山路蹒跚而上,到了半山腰的另一处凉亭稍作休整,继而前行,只是再往上便没了路,全是些石头,陡而峭,我们不得不手脚并用,攀爬而上。到此才觉山风顿猛,呼啸而至。虽然费力,却又不敢直起身子,唯恐被风吹作一片飘零秋叶,落下山去。每爬上去几米,便要停坐在一块石基上歇息片刻,待稍稍平稳了气息再往上爬,这样停歇了数次,缓缓而上,终于到了山顶。

狂躁的风摇晃着身子,脚下轻颤,有些站立不稳。然而眼下的景致可谓一新,山并不高,仍可俯览远景,由近及远望过去,松林、秋田、村庄、红蓝相间的工厂,还有远处的山,天空有云飘过,阳光变得柔了、淡了,心情大好,不需要大声呼喊,往日心中的积郁已然一扫而空,又仿佛眼中一切尽入心胸,人也阔达起来,这大概便是“登东山而小鲁”了。以前走在下面仰视的林立高楼,此刻看来,也成了孱弱的蝼蚁,我正感慨着美景怡情、旷景抒怀,忽而觉得头痛起来,才知道这山巅劲风的厉害,古人尚感高处不胜寒,我又怎能例外。

北面是条直窄的山梁,另一端还是座山头,远远望去,那边山上竟有一石洞,这是定然要赶去一探究竟的了。顺着一条被人强踏出来的小道往前走了不多远,竟有一片石屋旧址,已然化作废墟,冷硬的白石版无言立于瑟瑟秋风之中,不知它的主人可尚在人世?石堆旁意外现出一丛墨绿,是一种多年生落叶小灌木,长着一两寸长的硬刺,但是枝叶尚绿,在这样荒凉的山顶,似乎隐逸的世外仙人,高处之寒,也并非无人能胜啊!

跨过山梁到了另一座山头,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山下,刚下了几步,路旁现出一棵极大的酸枣树来,它也在秋风中苦苦撑了许久,终究干黄了叶子,零星的几个酸枣还挂在树上,伸手摘下几颗,放一粒在嘴里,虽有些干瘪,酸酸的味道却很醉人。这酸枣生在崖顶,饱受风雨磨砺,吸取天地间灵秀之气,自然不同于林间果园里的果子那般呆滞,能吃上一颗这样的野果,也算一件幸事。

品了山果,又往下行,眼前便是那石洞了。洞前是块几米见方的平地,洞口高出平地两米多,开凿在近乎垂直的石壁上,看样子,是在天然石穴的基础上稍稍开凿了一点。抬头看去,还在石壁一侧凿了几尊佛像,虽不生动逼真,大致形象尚可,取个意思罢了,重要的是造像之人那一份虔诚心。我们三个费了好半天的劲爬山洞口,里面有纸香燃烧过的痕迹,石壁上写满了人名,诸如“某某到此一游”之类,尽是无聊败兴的东西。我随手摸着那石头,光滑冰冷,泛着油黄的光,似乎是一种含铜的矿石。再往上面看,佛像一旁刻有文字,看不甚清,倒是“金牛洞”三个字看得真切,然而四下环顾,又并无一物与牛有关,不禁费解,想必是有个典故的。 

临出洞时,朋友坚持要拜一拜佛祖,我跟着双手合十,心里却什么也没想,信仰这个东西一旦移到具体的物事上来,便可有可无,既然是个精神寄托,我还是倾向于将它保留在抽象的精神层面,佛像,就是一块石头。

跳下洞口,回头望了一眼,猛然发现洞口上方一块凸起的石头果然像个牛头,难怪叫它作“金牛洞”了,看来,要想认清一件事物的全貌,还是要跳出圈外来看,才能看得透彻,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再往下,顺着山道下得山来,太阳已经西斜,这一次秋山之行感触不多,感觉就是累、冷,所见之景虽是秋之常态,旷远悠扬,究竟让凛冽的风打了折扣,直到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才有了不一样的感悟:不论粗狂凛冽,还是萧瑟婉伤,秋的一味在于它承接了夏的自然果实,还给自然一个原态,它顺着万物生死循环的不变之规,在华丽与颓败之间展示生命最切实的景色,它与我的想象相差几许并不重要,我该尊重每一片顺应自然的落叶,尊重每一缕顺时而过的清风。 

我想着,若是死后能埋骨于此,偎山长眠,也不见得便会孤独,清风环顾,群草相依,烟云作伴,木石为邻,可沐清纯自然之气,可赏淡雅空灵之景,可品山川四季之韵,可为天地间之一闲散游魂。如此想来,徐志摩临死竟误打误中选了这么一个极好的所在,也算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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