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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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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文学
2023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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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地球

(一)

时间是窄星纪71268年,按照另外一种计时的算法,或许该叫做公元十几万年吧,只是这种说法已经少有人提及,我之所以会知道,因为我是个作家,这种看似对物种进化并不会起到多大作用的闲散职业,让我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情。作为最没有实际用途的一个职业,作家真的没必要存在,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尽管我还是靠这个职业勉强维生,可若不是为了保留人类的一点信仰,最后这一小撮作家估计也早就转行了。

很久以前,人类生活的地方还是地球,距离窄星十分遥远的一个地方,隶属于银河系,大概在旧历的公元八千三百多年的时候,地球不堪人类的重负,生了一场大病,海啸山崩,病毒肆虐,海水很快覆盖了陆地,且急速冰封起来,地球,变成了一个冰球。幸好人类探索星际的脚步从未停歇,在人类灭亡之前,我们的祖先找到了窄星,虽然当时的技术手段还不是那么完美,虽然时间较为仓促,最终还是成功转移了六千万幸存者来到窄星。

窄星的环境跟地球相比还是有些差异的,虽然没有早期的地球那么舒适,可至少能够让人生存下去。这里的氧气含量比地球上略微稀薄,窄星引力比地球重力要大一些,所幸有足够的液态水和各种无机物,成分都跟地球上相近,且拥有提供热源的恒星,只是离得较远一些,每天直射光线能够覆盖窄星的时段也比较短暂,因而窄星上的自然植被稀疏且种类不多,长得也不怎么茂盛,但以人类的智慧来看,这些都不足以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只是生活得久了,各方面都会有些影响,比如人体某些器官的退化和变异,我曾经在保存完好的地球早期影像资料里看到过,那时候人们设想的外星人都是细长的手脚,大脑袋,大眼睛,皮肤也是褶皱的灰白色,毫无光泽可言,跟现在的人类很是相像,消化系统变得简单,虽然保留了男女有别的生殖器官,但都明显的缩水了,值得庆幸又颇为无奈的是,这些改变都没影响到人类的繁衍后代,如今的窄星,隐隐有当初地球所面临的危机。

我有个朋友是军人,参与过三次远程星际空间探索,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让我时常感到不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后代,虽然我还没有找到可以一起繁育后代的异性伴侣。

人类自来到窄星,在经过了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就从未停止继续探索星空的脚步,很可惜,这么长时间以来,诸如地球和窄星之类的第三颗星球,尚未被人类发现。

我从山上下来,山脚下的种植基地绵延无际,看不到尽头,天空已经暗下来,但基地里密度均匀地分布着小太阳一般的人造光源,这样的光源可以让植物得以正常代谢生长,我有时候会想,既然人类都为了适应窄星的环境而作出了改变,被迫接受了身体上的变化,为何不能让那些从地球上带过来的植物也接受改造呢,那样就不需要耗费资源来迁就它们的生长,我思索到的答案是人类不敢冒险,或许前沿科学家们一直有这样的实验进行,可结果是我眼前的这般场景,植物依旧很脆弱。

原本是因为昨天在书籍资料里看到描述的早期地球,植被旺盛的地方,丛林茂密,绿野无边,我这才徒步走出老远,攀上了附近最高的一个山峰,没想到只看见稀疏的一小块草地,还有零星的一些枯瘦树木,满眼多是灰白色的山地,还有种植园白色幕顶反射出的人造光源,跟书上的描述,一点可比性都没有。我带了一脑袋的失落走回去,天空最后一点自然的光线消失时,我站在了山门面前,这座岩山中空的内部建造了两栋主建筑,可以容纳近三千人居住在里边,山体的外部开了一道门,每到天黑,这道门会准时关闭,以避免毫无规律可循的沙地风暴对内部设施造成损毁,也适当地维持了山体内部的清洁。另外,这样穴居的方式也有利于避开云层里大量不定时会释放出来的电流,算是人类迁居到窄星之后,逐渐适应环境而做出的选择。

在山门口选择了固定的通道,眼球晶体识别之后,我会被传送到自己的住处,全程大概需要十分钟,如果我的身份高贵的话,只需要几秒钟,当然,这是按照窄星的计时来算的。

我的房间不大,但对于一个人生活的我来说,足够了,里面有基本的简单家具,一个简易厨房,我习惯自己烹饪食物,区别于其他人那样将搭配好的食物原材料放进食物箱,经过热源的无差异加热至熟,我喜欢的烹饪方式更倾向于资料上记载那些早期地球人的方式,除了烘烤,还有蒸煮,还有煎炸,只不过煎炸所需要的植物油需要我自己想办法从绿化带里的花生或者大豆来提炼,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人从事这种职业,据说人类刚迁移到窄星的时候,还保留了这些项目,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古朴的烹饪方式已经不能适应这里的现实状况。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的智能管家提示我有三条留言,一条是好朋友H的,他所在的部队有为期半个月的休假时间,说是要过来找我,我想,这家伙一定也是没地方可以去吧,另一条留言是催稿的,我还欠了广告商一份关于无机土壤的宣传案,这就是现在的作家所赖以生存的方式,最后一条竟然是推销药物的,说这种药物可以让男人的生殖器官恢复到早期地球人的尺寸,我忍不住笑出声,这些小商贩竟然比顶尖的科学家都厉害,他们应该再打一个广告,宣传一下可以让女人的毛发密度也恢复到地球人的样子,估计会有不少人去咨询,并且乐意为此付出不相称的极大代价。

漫长的黑夜最是无聊,特别是对于一个独居的人,饭后躺在按摩椅上,闭着眼,这按摩椅是通过微弱的紫外线照射皮肤,改进细胞功能,防止过早老化的。现在的人,一过百岁,皮肤老化得迅速而严重,虽然我才四十多岁,也要早点保养。我记得资料里说,地球时期的人,特别是女人,他们格外注重皮肤护理与保养,那时候条件有限,只不过是用一些低档的合成物敷在皮肤上,比起现在的手段,简直是天壤之别。说到手段,我记得书中的记录,早期的人类是不能接受紫外线直接照射的,可现在,竟然可以通过紫外线改善皮肤性能,我心里不得不佩服人类的适应能力,心想,如果再这样下去若干年,人类可以进化到不吃不喝的地步,那该是怎样的幸福啊,至少我不会再看到外面那些成片成片的种植园,也不用费心费力每天想着如何解决食物的问题,作为人类的一分子,我时常感到自豪得意。

一个小时之后,我从按摩椅上站起来,摩挲一阵自己的皮肤,并没觉得有明显的改变,这毕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能心急,我给窗台上的植物浇了点水,窗子外面是另一个房间,不知道住的是什么人,因为他常年拉着窗帘,一点也看不到对面的情形,若不是偶尔会有灯光透出来,我都怀疑那是一个空房间,但那里确是住了人的。

窗台上的植物很好看,细长脆嫩的绿叶,布满细细的绒毛,主干笔直细长,顶端是毛茸茸的花朵,成熟之后会有细小的种子掉落下来,如果掉在合适的地方,又有充足的水分和光照,便会成长为新的一棵植株,资料里说,这类植物叫狗尾草,曾经在地球上是一种很不起眼的野草,遍地都是,可现在,这算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观赏植物了。

曾经,地球上有数以万计的物种,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号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资料里那些千奇百怪的物种,我一直心生向往,可惜了,地球已经被人类抛弃了数万年,如今是否存在还是未知之数,就算有,也早已不适合人类生存繁衍,即便人类又进化了这么多年吧,我并不认为现在的人可以适应荒废已久的地球,不过说回来,我也只能自己想想而已,五百年前那一批远程星际探索的日志上就有过明确记录,近处观察地球,依旧是全部被冰层覆盖的星球,且根据仪器探测,大气层里的氮气含量过高,地球表面温度也不适合人类生存。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得已调整了一下房间里的空气成分,稍稍提高了氮气的含量,这样有助于睡眠,伴着失传已久的钢琴音乐,渐渐陷入轻度睡眠。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亮,这是山体内部人为制造产生的光线,模拟了外界自然光的周期规律,只是强度上有所不及,却可以勉强维持人体的生物钟。

早餐吃得比较繁琐,至少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繁琐的,我用自制的植物油煎了两棵蔬菜和一个赤鸡蛋,沸水冲了一杯玉米粉,还没有吃完,门外就有响声,智能管家提醒我有客人到访。

“是你啊,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把客人请进来,是我最好的朋友H,一个军人,比我魁梧一些,脑袋也大了一圈,这才是他最迷人的部位。

“昨天就给你留言了,你没收到吗?”他大大咧咧坐下来,像是在自己的地盘。

“收到了,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到我这里来。”

“不欢迎?”

“哪能啊。”

“我可是给你带来了好消息。”H笑嘻嘻看着我说。

“别卖关子了,说吧。”

“M也休假,就在附近。”

我努力在脸上挤出笑容来:“你也不是不知道,要不是为了完成生育的任务,我也不想那么麻烦,我喜欢的人是K,只不过你也知道,同性通过组织细胞繁育后代是有弊端的,加上现在又那么提倡异性自然受孕,特别是我这种职业需求性不高的人,可有可无,如果完成不了生育任务,在遇到资源危机的时候,我可能就是被遗弃的那一批了。”

听了我的念叨,他也收起玩笑的姿态,对我说道:“生育任务,你还剩下三年?”

“三年半。”我纠正道,随即苦笑,有什么区别呢,一旦确定了异性伴侣,完成生育任务之后就需要和她捆绑在一起,接下来的五十年内,和她在一起生活,就成了我必须尽到的责任,我又摇了摇头,想这些还太早,能不能成功追到一个异性还在两说,现在这样,有点杞人忧天了。

“我已经把你的情况跟她说过了,看那意思,她并不是很抗拒,这就说明你还是很有希望的。”

“希望?一个写书的,能有什么希望,不过就是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历史而已。”

“别这么灰心啊,作家挺了不起的,你跟她见面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作品展现给她,让她看到你迷人的脑袋。”

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光滑圆润,可还是比H的小了一圈,心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地球还未被放弃的时候,人类评判一个人魅力值的标准大多是躯体或四肢上某些部位肌肉的健硕程度,还有生殖器官的大小以及性特征的明显程度,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可现在,人类依靠脑力的逐渐增强,四肢退化之后,脑袋的大小已经成了判定魅力值的唯一标准,我的脑袋,偏小,这就是我迟迟没有找到异性伴侣的原因了。

“还是羡慕你啊,军人就没有那么多的约束,也没有生育任务。”我都觉得自己的语气弥漫着酸味,是明显的嫉妒。

“来,哥们带你玩会游戏,放松放松。”他故意说得像是开玩笑,仿佛是怕我灰心丧志。

游戏是通过加持在头顶上的两个仪器,将脑子里想象的战斗画面转化成立体投影,一种很古老的娱乐方式,却能很大程度上释放压力,我也只能在这样的虚拟环境里体验一下作为一个军人的优越感。

然而游戏终归是虚拟的,我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来,摘下游戏仪器的时候,再一次叹气,被H听到了,他把我带到外面,出了山体的机械大门,外面光线通透妖艳,平地上行人稀疏,三三两两都是闲逛的。

远处有两个女人,手拉手走在一起,两道影子斜斜在后面拉长,随即消失在一座低矮的土丘后面,我知道,土丘下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去处,年轻放荡的男男女女群聚在那里,昼夜不歇,他们自由交欢,没有性别的限制,没有生殖器官的束缚,交欢的方式有很多,除却肢体上的缠绵,也有脑袋里意识的相互渗透,就像书里描绘早期人男女之间的舌吻与爱抚。

我和H都望向那个所在,随后对视一眼,向前走去。

土丘的背阴面也有一扇门,此刻尚未进入黑夜,山门是打开的,一旦靠近,老远就听见里面嘈杂响亮的声音,极尽兴奋和满足的呻吟,到处都是。

“她也在。”顺着H的目光,我看到了坐在吧台前的M,旁边还有几个女人,她们勾肩搭背相谈正欢。

在此之前,我只是从H给我的一些资料里了解过M,她是那种有时可以很正经,有时又风骚浪荡的女人,虽然身为一个军人,可她从来不乏性伴侣和精神伴侣,这就是我一度对追求她产生迟疑的原因之一,当然,现在的我已经别无选择了,或许,她也是这般境地。

“巧啊,你也来了。”M看到了H,隔着很远就打招呼。

我跟在H身后,像他的一条尾巴,又像是尾随其后的跟班小弟,但他随即把我推到前面去,介绍人一般,指着我,道:“这是我朋友R,之前跟你提到过的,怎么样,挺性感的吧。”

“还行,”M笑眯眯打量着我,又说,“就是脑袋小了点”。她说完,竟然放声大笑起来,我有些羞恼于这样直白的不留情面,可是碍于H的面子,不好当面发作,我只得尴尬至极地笑着应付。

“小?他可是个作家,脑袋里装的东西可多了,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想象的,你不是喜欢历史吗。特别是地球史,他就是专家啊。”

这话似乎起了作用,M依旧看着我笑,可是那笑容里褪去了调侃玩弄的意思,竟然多了三分崇拜欣赏的意味,我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H撇下我,搂着两个M身边的女人进了一个紫色的房间,里面不时传来放荡的嬉闹声,还有断断续续的粗犷喘息,我想,他是故意把我留在这里,给我创造一个单独和M相处的机会。我很珍惜这个机会,可是我天性不善交谈,特别是在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前,更找不出合适的话题来,气氛就很尴尬,M不时举起杯子来,乙醇勾兑的酒精饮品已经见底,她只是借此动作来缓解尴尬,却毫无续杯的意思。

“你喝什么?”她的杯子里再也倒不出一滴液体的时候,忽而这样问我。

我愣了片刻,随即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回答:“茶,我喜欢喝茶。”

茶叶,作为从地球上延续到现在的古老物种,懂得欣赏的人已经愈来愈少,我就是这少部分人中的一个。

她也楞了一下,仿佛我是个少见的异类,或许我本就是个异类吧。

“不好意思,我的朋友里没有喝茶的。”她也知道自己看我的目光不太礼貌了,这样解释。

我倒不需要什么解释,反正这样的目光,我也早已习惯了,我在乎的是M的态度,她会顾及我的感受,说明她懂得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尊重,这一点看似普通寻常,可是现在的人啊,能意识到并且做到这一点的,百中无一。

M依旧笑着,轻轻抬离座位,凑到我的眼前,脸贴脸的距离盯着我,一股浓烈的香水味从她身上扩散开来,迅速将我笼罩,鼻子有点堵,可是出于礼貌,我没有动作,她在我面前停住,这样暧昧的姿势,持续了几分钟,我更觉得尴尬,好在她终于退了回去,依旧笑着。

“你是为了任务不得不找个异性伴侣吧。”她的直白让我猝不及防,眼神里都透出了慌乱,一定是,要不然她看我的眼神里也不会充斥了轻蔑。

这让我怎么回答呢,我只能用沉默来应对,避免开口就是错的结局。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也是为了完成任务。”

“你也有任务?”我特意将脸上表情的夸张程度放大数倍。

“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得不承担这些责任。”

我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H早就告诉过我,年轻时候的M性情古怪,张扬跋扈且行事极端,有一次酒后跟几个男人发生争执,杀了三个平民,这样的案底让她不得不通过一些其他途径来偿还罪过,选择结识一个异性伴侣,完成生育任务,无疑是最佳途径,简单,又没有风险,最重要的是,完成这个任务之后,她又可以享受之前那些优越的条件,和其他军人、政客、科学家一类的特权群体没有区别,而我,即便完成了生育任务,依旧还是在底层群体徘徊,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作家。

“哦。”我答应着,心想,她也并不是那么光明磊落,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挑明了跟我说,这样算不算是欺骗呢?我心里嘀咕着,似乎也没有骗到我什么,因为我本就贫穷得毫无剩余价值可榨取,骗我,是白费力气,只是她的不诚恳让我心里有些别扭,就像你在路边看到一坨粪便,虽然离得远一些,气味上不会影响到自己,可还是在心里留下不舒服的印象,M不是那坨粪,因为她漂亮、优越,最主要的是,她现在是我摆脱某些困境的救命稻草。

一个脑袋呈近乎等边三角形的年轻男子,将一大杯茶水放在我面前的水晶台上,抛了一个风骚的媚眼给M,随即退到一旁。

三角形的脑袋,极为风骚,特别是这样的年轻男子,在女人们心目中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交配对象,当然,这是指异性恋的女人,除了他们,同性恋的男子们也会疯狂追求,我极力压制某些器官的冲动,像是在忍受一种极刑。

“你了解茶叶?”M看着我,忽然笑得有些邪魅,似乎窥探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我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秘密,现在看来,我低估了自己。

听到她的询问,我想,终于有了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也谈不上很了解,知道一点,关于茶叶,这是个很古老的物种,曾经在地球上风光无限,那时候的人会挑选特定的时间,将新鲜的茶叶从茶树上采摘下来,经过不同的工艺加工,做出各种茶叶饮品,有一些会直接晾晒,烘干或者炒干,人们称之为绿茶,用沸水冲泡出来的饮品,可以提神醒脑,也可以去除体内某些不好的情绪;还有一些,经过多次翻炒,发酵,再烘干,做出来的成品,人们称之为红茶,这种饮品对当时人类的消化系统、皮肤都很有益处,至于成品茶叶的品种,还有很多详细的分类,总之,茶叶在地球人的生活里占据了极为重要的地位,就像我们现在用酒精勾兑的饮品。”我看了看她手上的的玻璃杯,似有深意的笑了笑。

书上关于茶叶的记载很详细,但我想,真的讲述一遍,她也不见得都明白,即便我说的这些,普通人也大多是不知道的。

“你手上这一杯是什么,红茶?绿茶?”

我低头看看眼前这一个高大的玻璃杯,摇头苦笑:“这算什么,只是从茶树上采摘了叶片下来,直接用沸水冲泡而已,没有经过任何工艺,你要知道,炮制茶叶的工艺早已失传,就算有,现在的人也不会选择这样可有可无的职业,至少我不会选,即便我喜欢喝茶。”

“哦。”她回应了一声,用语气上的转变来表达她对我的理解与赞同。

我大口吞咽杯子里的茶水,略微有点苦涩,因为是快要枯黄的老茶叶,毕竟现在存活的茶树也不多,且又没有丝毫得到人类保护意识的趋势,我猜想,或许过不了多少年,这个从遥远地球带过来的物种就要永远消失了,谁叫它不是人类存活的必需品呢。

“聊得怎么样?”H凑过来,身边簇拥着那几个女人,空气里有一丝精液的味道,旋即被酒精的味道覆盖,我没想到他这么迅速就结束,几秒钟之前,我刚在脑袋里组织了长篇大论,关于地球上的历史记载,想要展现给M,可是H的出现打断了我的节奏,我只得停下来咽下一大口苦涩的茶水,这劣质的茶水,越往后,越是苦涩,连我这样迟钝的味觉系统都有些受不了,难怪人们不在乎茶叶的濒临灭绝。

M也有一些意外,但她不好询问什么,好在H主动解释:“刚刚接到上级指示,我的假期可能要泡汤了。”

“什么情况?”我问完就意识到多此一举了,他们的事情属于职业机密,不可能泄露给我们这些平民,H用微笑缓解了我的尴尬。

他转而看向M:“真羡慕你们啊,还可以享受假期。”

“你这是什么心理,难道非得别人跟你一样的遭遇?”我瞥了他一眼。

我本是随口说那么一句,一是常理上都要维护一下女方,另一点也算是避免M会有别的想法,谁料想H听了,贱兮兮调侃道:“这还没成一对呢,就这么护着她了,你们俩有戏啊。”

我很后悔说刚才那句话,可泼出去的水自然收不回来,于是尴尬的脸整个低下去,想要埋到两条腿中间去,倒是M看上去云淡风轻,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

(二)

在M为期半个月的假期中,我们先后见了五次,最后一次也是她假期的最后一天,在我的住处见面,算是约会,也不像是约会,更像是她来我这里下一个通知,因为上次见面分手的时候,她答应我下次见面会给我答复,关于我们是否可以成为伴侣的问题。

那天,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常日子,我却格外重视,老早起来把房间里重新整理打扫了一遍,喷了一些自己从植物花朵里提取出来的香精,窗台上摆了一个玻璃瓶,瓶中是前一天下午从山上采摘回来的野花,据说也是一个很古老的物种,只是我不记得它的名字,只依稀记得资料里说这种花在地球时期是一种很昂贵的观赏植物。即便如今吧,绽放在窗台上的花朵依旧美丽娇艳,地球人把花朵作为调情之物,还是有一定作用的,我坐下来,深深吐一口气,空气里倒真有一点旷野的气息。

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却紧张得不知所措,时间静静滑落,尤其显得漫长,我的心,由紧张变为焦虑,以至于当智能管家提醒我有客人到访时,我竟然慌乱地忘记了看一眼时间,也就不记得自己到底等待了多久。

M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可她没有丝毫的陌生感,熟悉的做派,倒像是进了她自己的住处,她站在我的面前,安静平稳,仿佛是这里的主人,而我,成了初次登门的访客。

“坐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完全是在等待判决的一个俘虏,宣判人就在我的面前站着,并没有听从我的客套话坐下去。

她看向我的眼神里有光,可是我猜不透她的心思。

“这是什么花,挺好看的。”她的目光四处游离。

“不就是普通的野花吗,有树林存活的山上经常见得到。”我看她一直站着,便也离开了座位。

“你经常去山上,去野外吗?”

“是啊,我需要去找一些灵感,你知道我的职业,一直呆在密闭的狭小空间,脑袋里浑浑噩噩的,什么也写不出来。”

“那我今天给你送点灵感。”

“什么意思?”我心里一紧,问道。

“我说过,这次来回给你答复,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她依旧不紧不慢。

我被她说得更加困惑,只有一脸呆滞。

“换句话说,按照我们女人的规则,如果这件事情,我不打算同意的话,今天就不会到这里来见你。”

起初,我还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那就是说,你同意啦”。

她没有开口回答我,而是用实际行动来解开了我的疑问,房间里的灯光恰到好处,温暖又不失柔和,淡黄的光晕里,M的身影从窗边移向床边,我看到一朵花,野花,调情的不二之选,M那挂在额头两边的两缕头发上有淡淡的香味,像极了那个三角形脑袋的男人,第一次见M时,她戴了帽子,以至于我竟不知道她有头发,还有两缕,真是让我惊讶不已。我知道地球时期的人是有头发的,而且一般都是满脑袋的头发,男人的会短一些,女人以长发居多,可如今的人,男人是一色光溜溜的脑袋,即便女人,也多半都是秃脑壳,M的头发,很好看。

我心里感到惊喜,可是这样的惊喜不足以挑动我的性腺,更不足以让我产生兴奋,即便我看到M脱下了身上的衣服,赤身裸体斜靠在我的床沿上,两缕细长的头发垂在那里晃荡着,我不得不走上前去,迎合她。

M身上的香味变了,因为我清楚记得上次的味道,至于她为什么换了香水,亦或者说是通过其他途径改变了体香,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这适当地缓解了我所担心会发生的尴尬局面,这香味可以代替M任何的挑逗,当我凑到她身边的时候,这香味足以是我亢奋发情,生殖器官瞬间有了反应,我顺利地和她缠绵,虽然这样突然的交欢让我倍感意外,但我想,这也符合军人们的一贯作风吧,决定了就去做,毫无拖延。

我曾经和几个男人做过这种事情,和女人,这是第一次,我想,此生不会再跟其他女人做了,倒不是M的优秀俘获了我,我只是不想抗拒我的本心。

接近一个小时之后,我顺利排出了黏稠的白色液体,尽管汗腺稀少,我仍然全身冒出汗水,M也是一样的重重喘息,可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她的心情,是满意?还是失落?无迹可寻,她身体上的汹涌起伏和脸上的波澜不惊极不相称,却真实地展现在我的面前,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还好吗?”我闪到一边,膨胀的部位已经慢慢缩水,脸上的汗却丝毫没有减少。

“还好。”她平静地回答我。

我擦了擦汗,说:“抱歉,我是第一次,而且……”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样说。

“没什么可抱歉的,你做得很好。”

我心里随即释然,这种事并不需要长久地去做,只要成功受孕,顺利生下一个婴孩,我们彼此也就算解脱了,至于要在多少年内保持同居生活,那些反而不重要了。

“有些事情,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的,”她忽然这样说,“我们虽然结成伴侣,但是你依旧自由,可以和喜欢的男人做爱,不止一个,如果你兴趣广泛的话”。

我的脸微微抽搐,心里骂到,该死的H,难道把我的底细全部告诉了这个女人,那我岂不成了透明人,在她的面前,一点隐私都不存在了,该死的H,我又骂了一遍,心里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你不用担心,也不需要隐藏遮掩,这些并不是H告诉我的。”她仿佛能够看到我的心底,猜到我的所有心思。

“可是你……”我想问她如何得知,可这样一来就无疑是承认了她意有所指的事实。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我身上的香水是用了同行的朋友的,女人专用,用来吸引异性伴侣,可是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只是没反应,或许还属于某些特例,但随后那个男侍把茶水递过来的时候,你的反应很明显,作为一个职业军人,这点观察力还是有的,更何况,除去观察力,还有我作为一个女人的独特感应。”

“所以你身上的味道,今天也变了。”我知道再无遮掩的必要。

“你今天能正常达到兴奋点,应该是服用了药物吧。”

我把头垂下去,恨不能埋进两条腿中间,诚然如她所说,我虽然没有料到今天所发生的事,但我内心里还是告诉自己要做一些准备,但我没想到这些都会被她猜到,仿佛她就是我脑袋里的一只虫子,我的所想,丝毫瞒不了她。

“我想,我们之间都应该彼此坦诚相待。”她忽然又说了这么一句。

说到坦诚,难道她就毫无隐瞒吗?自然不是,我心里的内疚忽的减了大半,不过是彼此利用而已,哪有绝对的坦诚相待。

我借机去洗澡,暂时避开了她,清凉的水流从身上滑过,脑袋里也清醒了一些,我从未像这一刻,觉得洗澡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这样的愉悦感促使我洗了很久,直到M在外面开始催促。

当我再一次站到M面前时,她已经平稳了呼吸,脸上的潮红也全部消退。

“你这么着急找异性伴侣,似乎也不全是为了完成生育的任务吧。”M盯着我赤裸的躯体,似是早已把我看透。

“你不需要去洗一洗吗?”我转移了话题,且技术并不高明。

“你先回答我。”

我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回答。

“除了生育任务,你难道不是极力想要摆脱下等平民的身份吗?”

我怎么会不想,做梦都想,如果只是一个身份,倒也没什么意思,关键是身份背后代表的利益,不同的身份有不同的待遇,有不在一个档次的资源可以利用,像我这样下等的平民,一些珍贵稀缺的医药资源、生活资源都是得不到的,我确实有自己的小心机,想着如果有了一个身份高级的异性伴侣,通过自然受孕这样的任务,可以生发出一定的关系网络,这样的关系或许可以维系我得到一些曾经得不到的资源。

看到我沉默不语,一副默认的样子,M继续说:“摆脱低等身份的特殊途径确实有一些,需要做出某些特殊的贡献,比如研究课题的突破,军事功绩,可惜,这些对你来说都不现实。”

我有些失望,却也没觉得太意外,如果这件事如此简单,也不会让我困顿这么多年了。

“还有一种。”M在几分钟的沉默思索之后,无视我的失落与呆滞,忽然这样说。

我刚刚沉下去的心再一次恢复了生机,慌忙问道:“什么?”

但她随即兴致低落下去,不紧不慢道:“希望也不大,因为这种特殊贡献就是参与远程星际探索,有很大的风险性,时间也较长,甚至有老死在星空的可能。”

总归是有了希望吧,我脸上的兴奋并不因为希望的渺茫而减退分毫,纵然渺茫,却总比绝望的境遇好多了,绑在我身上几十年的低等身份,终于有了一丝改变的光芒,在漆黑的夜里,让我不至于迷失。

“我再没别的隐瞒了。”面对M的目光,我坦诚道。

M盯着我的眼睛,十几秒钟之后,她才转身去洗澡,水声哗哗响起时,我闭上眼睛,反复对自己说,这个女人一定要牢牢抓住手心里,或许,这是我翻身的唯一机会了。

窗子里透进来的光线,呈反方向照射的时候,M穿好衣服,她要走了,我把她送到山门外,她有自己的飞行器,一直停在外面。

站在三米高的飞行器旁边,我默默看着她爬进驾驶舱,风吹过来,扬起一阵尘沙,我闭了眼,再睁开时,M已经坐好了,舱门关闭的前一刻,她转过脸来冲着我说道:“既然已经成了伴侣,如果我没有合适的机会来找你,你也可以去军事区找我,他们应该不会阻拦你。”

我使劲点头,逆着风沙的方向,又有随即紧闭的舱门,我再如何大声回应,她都不会听到了,倒不如点点头。

M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带着稍许的失落和浓烈的兴奋走回去,到了我的房间,站在窗前,明媚的光线透进来,并不温暖,这人造的光源毕竟有些缺陷,我反复琢磨着M所说的话,这时候,对面的窗帘竟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从后面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那张脸只露出来一瞬,且只露了一半,随即隐入更后面的黑暗中去,这可真是一个怪人。除了我的同行作家们,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低等平民区,还有哪个职业的人会如此深居简出,简直到了隐居、幽居的地步,与世隔绝的程度,他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怕不就是因为常年接收不到外界的光照所使然吧。

(三)

在我跟M确定异性伴侣关系之后的两个多月里,她来找过我几次,每次我都会耗尽一身体力,掏空躯体一般躺在床上,可直到如今,她还是没有检测到怀孕的迹象。我不禁有些失落,M亦如此,自然受孕的几率真是越来越低了,这是人类进化到如今的一大败笔。

我主动去找M,并不是一时冲动,我是经过了反复思量的,现在这样一种情形,趁着M没有执行星际任务的时候,我更该抓紧时间,一旦有了变故,后悔都来不及。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军事区,以往我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平民区的某些区域。和其他人一样,我一直都知道窄星的分布像一个三套圈的不规则球体,地表以上近千米的环空区域是军事区的范围,地表包括浅地层属于居民区,至于里面的平民以及各个特殊群体怎样划分,牵扯的因素很多,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己所在的区域属于下等平民区,而地下千米的深处,中空的位置则划分给了科研区,在我以往的意识里,军事区和科研区应该对换一下才合理,可我的想法不重要,只是当我身临其境,进入空中军事区,心里的震撼已经无法言表。

平民能够乘坐的飞行器,飞行高度上限就是一千米,再往上,他们就无能为力了,我徘徊在军事区的边界之外,虽然已经跟M联系过了,但是到现在,我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毕竟是第一次。

“R,你来了。”老远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椭圆形的小型飞行器靠拢过来,我凑到门前,是H。

“你怎么来了?你知道我要过来?”

“先上来吧。”他说着,开了自己飞行器的舱门。

我跳上去,坐下,静静等他的解释。

军用飞行器的速度,远非平民区那些可比,我略微有些不适应,脑袋昏昏沉沉起来,许是看出我的不习惯,H主动降了一些速度。

“M现在脱不开身,正好我没什么任务,她请我过来接你一下。”

空中基地广阔无比,远非我之前的想象,大大小小的飞船排列有序,看得出来,这里也划分了许多不同的区域,只是具体如何区分,我并不清楚,只能跟着H。基地再往外的高空,据说有一层特殊的保护光幕,可以隔绝大部分的外侵物质,起到保护星体的作用,算是窄星的第一道防护罩,我抬头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据H所说,他和M隶属于同一个基地,也是同一支队伍,以前经常在一起执行任务。

“有没有好消息?”H笑眯眯问我。

我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可这件事,我真的有些羞于回答,哪个男人不好面子呢,我跟M做了七八次了,她至今都没怀孕,外人怎么听都会觉得是我的生殖能力差,我却也知道瞒不过H,只得摇了摇头,谁知道这家伙竟然第一次没有嘲笑我的短处,反而劝慰道:“别着急,很多人都是需要几十次,甚至上百次才可以成功的,你这才几次啊,早着呢,总会成功的,我相信你的能力。”他说着,又笑起来。

如果只是听到H的劝慰,我还挺感激他,可是再听到他那不安分的笑声,我这点感激之心顿时荡然无存,我只是一味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走着。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飞行器,外面看上去像一个悬浮在半空里的巨型蜘蛛,我跟在H身后,从蜘蛛的一只眼睛处走进去,里面有很多人,都是步履匆匆,却丝毫不乱。

H说先把我带到M平时住的地方,她还不知道什么时间能忙完,我只能等待。走道里迎面有个军官装扮的人走过来,H行了礼,果真是军官,只是当他从我面前走过去的时候,我心里一阵慌乱,呼吸都急促起来,脚下一个趔趄,差一点扑到H的身上,他回过头来,问道:“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至于激动成这样?”他仍旧没忘了开我的玩笑。

等我站定,再看时,那军官已经不见了身影。虽然是匆匆一瞥,但我可以立即确认他的身份,是K。

K是我不得不确认以作家为职业后遇到的第一个朋友,那时候我们共同接了一个关于研究地球时期人类生活习性的课题,但与我不同,他是个军事作家,有军人的身份和待遇,比我这样闲散的社会毒瘤好多了,甚至于后来,听说K又学习专业技术,进入飞船成了船长助理,至于现在,看样子,至少应该是一个船长了吧。

我忘不了他,是因为我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他,可是后来我才发现,K喜欢的是另一个男人,他和我上床做那件事,也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他的不同癖好而已,因为他在床上的花样很多,一般的男人难以满足他的需求。

“那个人……”我嘀咕着。

“这是我的上级啊,上次休假把我紧急召回的,就是他。”

“哦,这个人怎么样。”我本来是想问他有没有伴侣的,可终究不好说得那么直白,毕竟名面上的我们,并没有任何关系。

H听我问完,摇头叹息道:“我这上级也是可怜,他跟你一样,喜欢的是一个叫L的男人,只是可惜啊,L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把他甩了?”我好奇心作祟。

“死了。”

我一时无言。

“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机密了,反正早晚也会公开,只不过会用其他的形式公开而已,我索性告诉你吧,我上次被紧急召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了,L是二十年前参加远程星际探索队的一员,原本近期该是他们这一队返航的期限,可是基地突然收到探索队发出的求救信息,这些天我们一直在搜寻,初步判定,探索队已经全部遇难了,就算暂时没死,以他们现在的处境,在陌生的星际,联系不上基地,生还的机会也不大。”

“然后呢?”

“哪来的什么然后,这才出事几天啊,K还沉浸在悲伤之中……”H正说着,不提防打身边刮过一阵风,等他看过去时,一个女人已经跑过去了,他随即拿眼神示意我,“看到没有,就是这个女人,W,追求K很久了,一直都没放弃,她明明知道K的取向,却还在坚持,真是个坚强的女人啊,只是不知道L的事情被她听到,她是为自己高兴呢,还是替K伤心呢”?

H很少有这样八卦的时候,作为军人,他一直走的冷酷男人风,看他今天说了这么多闲话,我猜测平日里关于K的风言风语定然不在少数。

我推了H一把,催他赶紧带路,他这才收住话,继续在前面带路,我依旧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像他的一条尾巴。基地里的路线七拐八绕,如果是我一个人,一定早就迷失在里面了,所幸我有一个导航的人,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我们终于在一个银白色房间的门外停下来,H伸手推开门,当先走进去。

里面空间并不很大,可也算是阔绰了,至少对于一个人住来说,空间足够,比我的住处大了好几倍。里面摆放的用具和零零碎碎的东西也不少,好在都条理有序,看得出,生活里的M还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女人。

“坐吧。”H指着一把银色躺椅对我说,“你暂时在这里等着,我得去看看自己的岗位,要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再来找你,不过说起来,估计M也应该快要忙完手上的事了,那样,你也就不需要我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若有深意的一笑,随后转身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得以仔细打量周围的布置,最惹眼的是靠左边墙上嵌着的一个木架,上面摆着两排书,我凑过去,是纸质的书籍,说实话,这样的东西,我没想到会出现在M的住处,毕竟现在已经没有造纸业,人们早就淘汰了纸张这种费时费力的东西,现存的纸质书籍大多是刚刚从地球上转移到窄星时的老古董,平日里少有人问及,大多陈列在展览馆厅,最多也就是像我这种闲散职业的人会翻看。

我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保存得很好,仅仅书页有些泛黄。

“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吧,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

曾经在某段资料里看到过对这篇文字的评价,说是很美的文章,可惜里面很多东西,我都体会不到。

“秋蝉的衰弱的残声,更是北国的特产,因为北平处处全长着树,屋子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山上去才听得到的。这秋蝉的嘶叫,在北方可和蟋蟀耗子一样,简直像是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

秋蝉、蟋蟀,是消失在地球上的物种,我心里烦闷,作家这个职业,想来也持续不了多久了,早晚会和秋蝉、蟋蟀一样消失的。

“你来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我赶紧把书放回原处。

M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又有了变化,不是第一次见面时那种风骚女人常用的香水味,也不是模仿的那个三角脑袋男人的味道,这一次有点陌生,闻上去觉得整个人冷冰冰的,木木的感觉。

实际上,我来之前,已经吃了一粒药,为的是能够正常和她上床,毕竟还要完成我们的生育任务。路上耽搁那么久,又等了一阵子,这会,药性开始发作,我的呼吸急促而粗重起来,器官已经反应,M却没有回应,不像之前几次,她都会很主动地迎合我。

“怎么了?”

她在离我有些远的距离坐下,没有回答我。

“我们不是还没有完成任务吗?”我有些焦虑,继续追问,心里想着是不是需要我主动一点,或者干脆强行把她拉过来,可我忌惮M的身份,究竟还在迟疑,如果她是一个男人,或许可以更顺利一点。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她终于开口。

我努力克制,压下了胸口和裤裆里的躁动,想听听她会说些什么重要的消息。

“现在有一次机会可以让你实现自己的愿望。”

“那还不赶紧过来。”我催促道,我的愿望不就是赶紧完成生育任务吗?

“不是这个,我是说你之前那个愿望。”

“之前的愿望?”我有点发懵,随即恍然,“你是说我可以提升自己的身份了”?

她点点头,沉静得像一潭湖水,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马上会有一次远程星际探索的外勤任务,对参与者的要求不是很高,我和K是内定的成员,如果你想去的话,应该也可以。”

“真的吗,太好了,我去,我去,一定去,必须去。”

我高兴得跳起来,连身体里的那股躁动火焰都顾不得了,这份喜悦可以抵消任何的情绪与干扰,可我忽然站在那里,止了笑声,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因为我看到了M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还有她那双淡金色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异常颜色,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很少见,以至于在我未曾分辨出来的时候,它就消失在M的瞳孔深处。我才意识到,自己这样肆无忌惮的表达兴奋愉悦,无论如何,对M来说,都是不够尊重的,很不合适。并且,我也同时意识到,一旦我参加了星际探索的行动,诚如M所说,我可以摆脱下等平民的身份,也就没有了强加在身上的生育任务,我和她之间这一点因为不得已的任务强行维系的关系也就可以断开了,这是此刻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最大问题。

寂静沉默的时间最是漫长,只有偶尔房间外面通道里传出一串脚步声,我搜肠刮肚也找寻不出合适的词句来向M开口,或许在这段关系维系到了终点的此刻,我真的应该主动一次,以一个男人的姿态来结束我们之间的尴尬,但我想,M一直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拖泥带水,为何今天却这般沉默寡言,我想不明白。

“我到现在还没有检测到怀孕的迹象,看来之前的那么多次努力,我们都是不成功的。”M终于再次开口,可是我没想到,她说的会是这个。

“是啊,幸好我们是不成功的。”

“其实,我倒是认真思考过,原本,如果我们真的有了结晶,我还想自己养大的,体会一下做一个母亲的感觉,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

我惊讶于她不走寻常路的想法,这是很久之前,地球人习惯的做法,孩子生下来由父母养大,可是窄星上的现代人已经习惯了把生育繁殖当作一个任务,一旦剩下孩子,立刻交由相应的育婴部、青年部来负责分配教养,而她,竟然令我想到了“母性”和“母爱”,这种只有在书籍里可以看到的,来自遥远古老时代的词汇,我不禁对她另眼相看起来,或许,我之前根据第一印象对她做出的判断太过鲁莽。

“既然你心里有了决定,我也不多说什么,其余的事我来解决,你就等候通知,到时候一起启程就好了。”M恢复了以前的笑容,我知道,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就是逐客了,既然我们都有了选择,我实在没必要继续留下来。

(四)

紧急启动的星际探索是因为前面出现意外的探索队,他们本该近期返回,可是基地接收到他们传回来的求救信息,到现在,基本可以判定探索队员全部死亡,这一次的星际探索,目标就是最后求救信号发出的区域,而那信号源,就在银河系。

以现在的技术,到达银河系只需要三个多月的时间,在所有人心头留下阴影的并不是航程,而是到达目的地之后会遭遇到什么,我们都知道这次任务是因为前一探索队全部遇难,那就意味着我们同样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在情况未明之前,我始终觉得心口压着一块石头,我想,其他人应该也都是如此的吧,从这一路他们脸上麻木的表情,我也可以猜到了。但在这样焦虑的航程期间,我依然看到W那张一直贴在K身后的谄媚笑脸,我不知道K有没有认出我来,因为我私心想着,他应该早就把我忘记了吧,毕竟只是他无数临时性伴侣的一个,就像此行穿越无垠的星空,或许会有几颗特别闪亮美丽的星球从眼前飞过,可这之后,谁会记得呢?

飞船的外壳采用流体液态材料,在外力作用下可以随意改变形状,如果有必要,它可以随意模仿周围物体的形态。大多数时候,整个飞船从外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滴,这样震撼的视觉感官,我只是在登陆的时候看到过一眼,随后就没有机会了,航行中的生活很无趣,说实话,平时的生活也没什么乐趣可言,无非为了活着而活着,别人是什么情况我不了解,对我自己,我是很清楚的。

我把领到的食物和水堆到自己的床边,至少可以几天不出自己的房间,除却排泄,我极力减少了自己在公共场所出现的机会,除了不想遇到K,还为了避开M,看得出,她也在极力避开我。但我毕竟不能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偶尔也会撞上,K或者M,遇上K还好一些,他竟然真的没有认出我,或许是正在伤心于L的离去吧,亦或者我从来就不曾在他心里留下一点影子,他不认识我,这让我心里有一半庆幸,又有一半失落伤感,人类进化了这么久,在这类事情上仍旧显得脆弱。遇到M就很别扭,她依旧会对我笑,虽然我知道她一直躲着我,可真的面对面,她跟以前一样,就像床上的她,看不出丝毫变化,除了穿上衣服,这样反而异常,且如此异常的表现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只有看到了H,我整个人才会放松一点,可惜他有自己的职责,不能够一直陪着我。

从窄星到银河系,途中除却遭遇了两次恒星解体,没有其他的变故,还算是较为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银河系并不大,这里是人类最早的故土,是人类的家乡,数万年过去了,我们第一次进入银河系,心境还是有些复杂。

之前在窄星的时候,只能将失踪探索队发出的求救信号锁定在银河系的范围,如今身临其境,再次定位,所有人的目光,透过飞船,落在了头顶那颗淡蓝色的星球之上,人类真正的故乡——地球。

我从无数的资料里看到过,自从人类定居窄星之后的数万年间,有多次星际探索队穿越过银河系,且都有短时间的逗留,对于母星的关注从未停止,自从人类逃离了免疫紊乱的地球,这个曾经从高空远距离看上去蓝白相间的美丽星球,瞬间就成了一个纯白的冰球,地球上的液态水在短时间内覆盖了整个地球且随后急剧冰封,那时候起,地球就不适合大多数生物继续存活下去了,然而现在,我们仰望着的这个人类曾经的家园,是蓝白相间的,无数资料里记载的那样。

失踪探索队最后一次发出的求救信号,就在地球,飞船上的近百人,此刻都盯着头顶远方的美丽星球,心里一定都是激动万分的,我想,就连K,从侧面,隔了很多人的身影,依旧感受得到他心里那种激动震撼,这大概是从他得知L的消息后,第一次摆脱了伤心的情绪。

第一批登陆地球的是包括H在内的一队共十二个职业军人,经过短暂却令人感到焦急的等待,我们收到了H发来的反馈信息,地球上已经有了陆地,气候和空气都再一次达到了适宜人类生存的标准。随后登录的是研究人员,去地球取样做研究,M是随行人员,负责研究人员取样过程的安全,我则是被M硬塞进来,给他们拿设备的。每人身上佩戴一个三角形的金属牌,可以通过开启金属牌内部的特定设置被传送回飞船,只需要等待很短的时间。

飞船留在大气层以外,留了一部分人员守护着,被传送到地球上的瞬间,我觉得浑身一紧,脚下的引力顿时增大了许多,我险些被身上背着的设备仪器压倒在地上,好在M扶了我一把,这才避免了人前出丑。我讪讪地道了一声谢,也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便赶忙跳到一边去。

为了防止意外,穿在身上最外层的衣服是采用特殊材料制作的,看上去很薄,可是极重,等我们稍稍适应了地球上的引力,有人试探着脱下了最外层的防护服,轻松了很多,且并没有什么不良的反应,其余人看到后纷纷效仿,将衣服收起来,我也很快适应了地球上的重力,毕竟在窄星上的引力更大。

我们落脚的位置是在一座山丘的脚下,抬头看眼前的山,比窄星上的美多了,有各种我们不认识的植物,有水从山上流下来,清澈凉爽,远处的山上有奇怪的声音,强弱变化毫无规律,我们还不能判断是不是动物所发出,这也是接下来研究人员的任务,我只负责打杂干活而已。

研究队选了一个岩石洞穴,作为我们的休息地,把暂时用不到的东西放在里面,研究人员分批进行取样探查,我被分配到守护洞穴和分发处理食物的任务,倒是清闲得很,与我心中的打算并不相符,既然冒险加入了探索队,我自然是想多四处走走的,我一方面希望此行顺利平安,一方面又急切盼望出现一点看似严重而又不至于要命的麻烦,自然了,最好是通过我的双手来解决掉这些麻烦,这样的话,等返回窄星,我就可以达到自己的最初目的了,我心里胡思乱想,可还是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安排,守在洞穴里。

洞穴外面的光线很充足,温暖又不失柔和,与窄星上的光照不太一样,且持续光照的时间也很长。洞里那一队人正在休息,我一个人坐在洞口,保持着对外界的警戒,手中拿着一把离子枪,反复地看,这东西,我并不很会用,只是在飞船上的两个月里,H教过我几次,但在陌生的环境里,这东西很有可能就是生命的保障,我可不会轻易松手。

外面渐渐黑下来的时候,第一队研究人员返回,带回了两只毛茸茸的动物,看上去很像是资料记载的猴子,地球人的近亲,说起来,也算是我们的近亲,只不过,这东西本来是在人类离开地球之后就该灭绝了的,所以,我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们在另一座山脚下发现了几只猴子,可惜被M误杀了两个,剩下的被我们带回来。”研究队的一个人解开了我的疑惑。

“M太冲动了,没看清是什么就开枪。”另一个人抱怨起来,语气显得很是不满。

我看见M一言不发,一个人走到了洞口外面去,背影落寞,有点凄惨,她本是一个乐观要强的人,认识她以来,我从未见过她像此刻这般,虽然不太情愿,但是出于安全考虑,我还是跟了过去。

M坐在洞外一块极大的石头上,石头下面的缝隙里还有流水声。我凑过去,见她身边躺着那把离子枪。

天上有一个明亮洁白的圆盘,没记错的话,是月亮,地球的附属星体,它本身是不会发光发热的,之所以如此明亮,是因为反射了银河系里恒星的光线,这种反射光不会有温度,光亮皎洁纯白,很是美丽。

月亮的光照在M身上,从后面看,她的身体有些瘦小,这是我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仔细观察M,随后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没事吧?”我坐在她身边,和她的身体保持了一点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能有什么事,只是觉得在石洞里无聊,出来透透气,你看,地球上的夜晚多美啊,要是当初,人类不逃离地球的话,我们就该生活在这里啊。”她没有看我,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的变化,且还是保持了抬头仰望天空的姿势。

“那是因为当初地球免疫系统紊乱,全球冰封,当时的人还不足以应对这样的环境变化,他们是不得已。”

“我知道,可还是觉得可惜,你知道我今天遇到了什么吗?”她这才转过脸来,看向我,眼睛里有以前在她身上不曾看到过的异样神采。

“不就是打死两只猴子吗,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谁都知道在那样的陌生环境,你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你做得对。”

“我做得对,我知道,可我还是后悔了。”

“后悔?”我不认为M是一个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的人,但她确确实实说出了这两个字,这就让我对今天发生在外面的事情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我杀掉的那两只猴子一大一小,应该是母子或母女。当时它们忽然从树丛里跳出来,就站在我们面前,瞪着眼睛看,那会,我还不知道这是猴子,只是防备着。可它们并不继续向前,也没有向我们发动攻击,但我不确定是否安全,直到那只大一点的猴子抬起四肢向一个研究员走过去,小猴子跟在后面。我担心发生危险,谁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地球上的物种会进化变异成什么样子,甚至于我都不确定这是不是地球上的原生物种,于是我开了枪,看到它们毫无反抗能力,就躺在了地上。”

“这也不能怪你啊。”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介意两只猴子的死。

“你不明白,我看到那只大点的猴子在来不及反应的瞬间,还是努力将身体挡在了小猴子的身前。”

“那又怎样,或许只是地球生物的本能反应啊。”

“你记不记得,当初我选择跟你组成异性伴侣的时候,我说过,如果可以顺利生下孩子,我是希望可以自己养大他的。”

我心里一震,听她继续说。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从何时出现在自己的脑袋里,大约从我得知自己不得不通过自然受孕来弥补曾经的过错时起吧。”

我心里瞬间出现了“母性”这个词,一个曾经在地球上无比圣洁的词汇,它代表了生物的至高本能,纯洁而光辉的本能,只是后来,特别是在人类转移到窄星之后,这样的本能渐渐消失,此刻,我似乎看到了。

我把身子往M旁边靠了靠,她没有反应,依旧那样坐着,月光柔和唯美,美到我都不忍心打破眼前这份寂静,我陪她坐了一夜,直到光照变得温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鉴于前一天他们在采样点发现了大量物种,研究队决定今天全员出动,赶赴之前的采样点,M被留下来守护洞穴里的备用设施和生活物资,原本,我是需要扛着设备跟在研究队身后的,可临行前,负责带队的人又把我留了下来,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我并不介意,因为通过昨晚,我跟M之间的关系已不像早先那样的敏感微妙,我倒是挺乐意留下来,至少不会劳累,但随即我又不甘地想,似乎这样也没有表现的机会。

我和M独处洞穴,对面而坐,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自在,洞穴内部的空间不小,洞顶石壁最高处有十几米,空旷得让人心慌。许是受不了这样的心慌,M一个人出去了,告诉我说她只是在洞口随便看看,不会走远,我这才没有跟出去。

等洞口那棵植物的影子换了一个方向,M从洞外走进来,看上去很高兴,我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朵花,不认识,是地球上的陌生物种,但是很漂亮,一种和窄星上不太一样的红色花瓣,厚重硕大,六片花瓣包裹在一处,已经绽开了小半,离着花萼不远的两片叶子呈现光滑椭圆形,将花朵托在中间。M拿着花走近我,空气里就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香味,让人闻着觉得很舒服,身上为数不多的一些毛孔都纷纷张开,想要把这香味吞进去似的。

M在离我不远处的一块平坦石头上坐下来,我趁机往外看了一眼,植物的影子拉得更长。

“你很热吗?”我看M松了松身上的衣服。

“是啊,要是我身上有地球时期人类身上那么多的汗腺,一定不会这么热了。”M一边回答我,一边已经把衣服脱了下来,很快,她就赤身裸体坐在了我的对面。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我觉得是在梦里,因为过往的生命里,唯有置身于荒诞的梦境,我才会像此刻这样,面对一个裸露在面前的女人产生性冲动,当雄性激素急速飙升刺激到性器官反生反应时,我意识到,现实情形有些不正常,如果这异常不是源自我本身,那就是周围的环境,毕竟我们此刻正置身于地球,这个曾经孕育了人类的摇篮,对于在外流浪了数万年的我们来说,这是完全陌生的新环境。

M不会强行抑制自己的本能反应,我也不会,于是,当夜幕悄悄降临的时候,我把身上的东西全丢在一边,和M肆意在青石台上缠绵交合,反复数次,直到我和她都感到筋疲力尽,特别是我,性器官长时间充血让我感到不适应,这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体内的那团火,也随即冷却了。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M忽然笑着对我这样说,起初,我没明白她的意思,等我随即明白过来,不得不跟着笑起来,这确实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考虑到研究队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我们穿上了衣服,坐在石头上静静等待,月光再次照亮了洞口处的地面,门口那棵植物的影子也躺进来,又细又长。困在笼子里的猴子一直不安分,我试着给它们一些食物,但它们显然对我从窄星上带来的食物不感兴趣,这样饿两天应该还不至于死掉吧,我想,事不关己,就算要找些地球上适合它们的食物,那也得等明天了。

我和M面对面坐着,时间久了,又觉得无聊起来,我拿了一块石头,这种地球上的岩石,单纯看着或者坐上去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一旦握在手中,却觉得有些不同,相比较窄星上的岩石,这里的石块显然要软很多,既然是无聊,我随手在眼前的岩壁上刻画起来,先是刻了一个普通的飞行器,又刻上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我私心想,其中一个就当是我,另一个,或许可以是M吧。

夜色渐浓,可研究队迟迟未归,我试着发送出询问的信息,同样没得到回复,这有点不正常,M想要出去寻找一番的,考虑到我一个人留守洞穴也不安全,另外,周围的环境较为复杂,她一个人出去也有迷失的危险,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外出寻找研究队的打算,和我一起留在洞穴里继续等待。

我们试着向大气层之外的飞船发送询问信息,可是依旧得不到回复,这样一来,心里就更加焦灼,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天色再一次亮起来的时候,洞口出现了一个身影,是H,他迅速闪身进来,慌乱而焦急,正看到我和M。

“快,快走。”他赶到我和M身边。

“你不是和研究队的人在一起吗?”

“我们遭遇了地球上的陌生物种,受到了袭击,一部分人已经传送回飞船,少数几个人已经遇难。”

“怎么会?”我和M几乎同时喊道,在我的意识里,人类的文明已经很高级的了,尤其地球是数万年前被人类所遗弃,这里的文明,即便有,也该是重新进化出来的低级文明,不可能对如今的人类构成威胁。

“来不及跟你们解释了,马上跟我一起撤离。”H一边说着,一边从行军袋里拿出一个手臂长的细细圆柱体金属棒来,银白色的金属材质,光滑亮丽。

我看他不像是开玩笑,忙掏出撤离用的三角形金属牌,准备被传送回去。

“没用,普通的传送装置已经被干扰破坏,只能用特殊的备用装置。”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金属棒一端插进地面的石块。

金属棒投射出金色光芒,将H笼罩在内,他伸手将我和M拽进光圈内部,这时候,我看到洞口出现了两个三米多高的人型生物,他们没有穿衣服,可是拥有地球人的许多特征,比如长长的头发,发育完整的粗长生殖器,这应该是两个雄性,如果确定这是人类,那就是两个男人,当然,这些都是我事后所想,而在当时,我只看到其中一个人型生物举起一只手,他的一根细长的手指上出现一个光点,随即变成一道光束向我们袭来,迅疾无比,H用离子枪反击,半空里碰撞出一团耀眼的电光,随即一道细微的电流冲过来,正好打在H拿枪的手臂上吗,离子枪瞬间被气化,H的一条手臂也垂下去。

我已经感到身体渐渐被分解成立体投影,这样的应急传送装置,大概需要几十秒的时间,我看到另一个人型生物也举起了手臂。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处境的危险,我和M的离子枪都在远处的石台上,此刻想要拿来防身,显然来不及。

危急时刻,M悄悄握住我的一只手,在我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随后,当我看到不远处一道光束射过来的一刹那,M迈出一步,站到了光圈之外,且正好挡在我和H身前,那道光束不偏不倚打在M身上,我看到她的身体震了一下,随后化成一团水汽,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此时我和H已经完成了身体的影像分解,下一刻,我们出现在飞船内部,身体重新聚合。

“地球上有高级文明存在,目前还不够了解,但据推测至少不比我们的文明要低,鉴于之前遇险的探索队很有可能就是被地球生物袭击,我们必须立刻撤离,返回窄星。”这是我刚回到飞船听到的第一句话,K说的话。

我没有心思去思考,因为我还沉浸在慌乱后的震惊之中,我眼前是M最后一刻挡在我们身前的影子,那一刻,我分明在她眼睛里又一次看到了那种罕见的神采,我不懂,却终生难忘。

手里一凉,低头时,看到了M给我的东西,一个六角形的水晶薄片,上面相间隔的三个角成淡红色,我的手不觉有些发抖,M怀孕了。

水滴一样的飞船正在启动,马上就要撤离银河系了,我猛地抬头,透过飞船,最后看一眼头顶的这个星球,蓝白相间的球体很美丽,可我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会不会再次踏上地球,我也不知道,M是否真的已经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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