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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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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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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乐回家

马乐当兵了,马乐当兵了,这个王八犊子,竟然当兵了,日他娘的,俺们娘俩在村里再也不用受气了,大红对着桌子上煤油灯狠狠啐了一口,心里想,南墙新起的两间房有希望盖起来了。

大红是马乐的媳妇,有孕四个月的时候,马乐跑了,彼时正准备在南墙那块盖两间新房,地基刚打好,马乐因为醉酒跑进隔壁王寡妇洗澡的屋子被旁人发现,差一点给砸断三条腿,王寡妇的婆家是祖祖辈辈的良善人家,最看重贞洁,本打算将来给王寡妇立牌坊的,有了这事,自然不依不饶,非要断了他的孽根,马乐扛不住,撇下怀孕不久的小媳妇,一个人跑了,起初的一两个月,连带着大红在村里也不受待见,人前人后都絮叨说是色胚流氓的媳妇,幸亏马乐爹娘去得早,要不然也得活活憋屈死。大红生产的时候,还是王寡妇不计前嫌,跑前跑后给张罗着。

将将过了一年,村里老张去城里看望自己女婿回来的时候,带来了这个叫大红扬眉吐气把身翻的消息,她也摇身一变成了八路的家属,村里人的态度齐刷刷大转变,正是开春,左邻右舍张罗着要帮大红把那两间房盖起来,石料泥瓦都是一早备下的,要不是马乐出了那事,两间房早就立起来了。

两三天清了场,该找的人也找齐了,顺利开工,不过几日,四面墙先立了起来,这日正午,帮忙的人都各自回家休息,大红一个人抱了孩子在地基外转圈地看。

“哟,他二姐,来看五叔的!”

南边来了个人,大红认识,是老张那个嫁到城里的女儿翠芬,老张就是从翠芬男人那里得来马乐当兵的消息,又把这消息带回村,这才有了大红今天的扬眉吐气。

翠芬嫁人前跟大红关系也挺亲近,可不知为何,如今面对笑脸盈盈的大红,翠芬并没回应,反而把头低了低,装作没看见似的,加紧脚步走了。

许是没听见?大红清楚自己的嗓门,二三十的大小伙子也喊不过她,那必定是老张家有急事,她这样想,不多时帮工们一个一个回来,她也就不及胡思乱想其他,只在一旁端茶递水照应着。

架上梁,铺了草席,最外面贴上泥瓦,墙里墙外刷两遍泥灰,新房就可以住人,大红看着眼前的场面,心里已经开始幻想将来马乐回来的场景,这王八犊子,自己跑去扛枪,倒撇了俺们娘俩受罪,等他回来,俺可不能轻饶,虽然这样想,大红嘴角还是挂着笑,两个小酒窝,浅浅盈盈,像是装满了醉人的高粱酒。

翌日大红照旧早早等在这里,可直到日上三竿,帮工的一个也没露面,大红心里就有些打鼓,村里有什么事?她得去老张家打听打听,老张是村里最热心肠的百事通,大事小情没有他不知道,也没有他不过问的。大红抱着孩子到了老张家门口,柴门紧闭,从里面上了闩,叫两声没人答应,这大白天都睡着了?大红想不通,孩子却哭闹起来,她也就只得先顾孩子,抱了往回走,依旧没一个帮工的来,把孩子抱回屋,哄着睡着了,出门找人,想一想,不对劲,这样齐刷刷的态度,她有些熟悉,当初马乐被迫出逃之后,她就是这样被瞬间冷落了的,可如今不该啊,马乐可是去当兵了,她现在是八路军家属,连她这样一个乡下妇道人家都知道,八路军一路打了胜仗,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这伙泥腿子还敢冷着自己?

村子不大,什么事都禁不住两三天的发酵,味道就散满全村,其实第二日,大红去井口挑水的时候,就有人阴阳怪气故意说给她听了,原来,当时马乐逃了出去,正遇上十里外两个乡民,他们要投军,所以马乐才跟着,可据那两个当了兵的人回家探亲时所说,他们跟马乐一块参了军,不上俩月工夫就散了,后来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咱们这里出了个投敌叛乱的家伙,也姓马,大家一合计,这方圆几十里,参军的不多,又是姓马,十有八九就是马乐,他原本就是偷看寡妇洗澡的色胚,骨子里的不是东西,当兵,自然也只能是孬兵。

好事不出门,还是传千里,巴掌大的村子能藏得下什么事,晚饭后婆娘们串闲话的工夫,这件事就阖村知晓了,

两间房刚上了梁,如今又给晾在那里,大红心里憋了一口气,小孩在炕头哇哇哭闹。

“哭,哭,就知道哭,跟你那个死鬼爹一个德行,真不叫人省心。”大红一边骂着,一边去给孩子喂奶。

重被打进尘埃里的大红,继续过她的苦日子,逢人低头走,背后说好话,总之她又一次把自己的位置摆在最低处,这是一个遭人嫌弃的人该有的态度,她没什么可抱怨的,唯独气不过的就是自己的男人,这王八犊子真是一点运道也没有,当兵站队都站不对,命里注定是翻不了身的。

这苦日子熬起来,一旦习惯了,也快,两年后,全国解放,孩子已经满地跑了,大红也就不再抱有希望,她只盼着把孩子拉扯大,新中国的政策好了,将来自己的儿子要做个读书人,她的下半辈子便有了指望,至于马乐,估计早就死在外面了。

这年冬天,头场雪刚过,积雪将大红家堂屋顶上的房梁压塌了一头,寒冬腊月,北风不住歇,大红跟孩子只能住到西屋里去,好在还有遮风的住处,这时候大红心里就不忿起来,要是两间南屋盖起来就好了,都赖挨千刀的马乐,还有这一村子的白眼狼,当年蹭吃蹭喝的时候不说什么,马乐在家的时候,周围着几十户,哪一家是他没给帮衬着干过活的,如今见俺们娘俩可怜,竟也没有帮话的。

隔天中午,村长把全村男女老少召集到一处,却是来了上头的领导,领导到下面来自然是有话要说的,这伙人就是来宣传教育,领导讲话,战争时期,许多老百姓参了军,有的立下累累战功衣锦还乡,有的不幸牺牲,再也无法回来,还有的下落不明生死难料,更有一些人因为特殊的身份,明明还活着,却不能正大光明出现在人们面前,就像有些兵,虽然被人说是叛徒,却也肩负着特殊的任务。

于是,几百口人的眼睛齐刷刷看向了大红,大红原本低着的头,一点一点抬起来,眼圈早就红了,她有一口气,憋在胸口许久的气,这会子就想张大了嘴巴常常吐出那口气,可她张嘴张了一半,那口气忽然就没了。

领导传递的信息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大红那颗近乎冰凉的心腾地一下烧起来,她再次看到了希望。

希望是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时候,村里人先给她修补好堂屋,换了房梁,随后继续张罗两间南屋,之前已经架了梁,如今铺上席子,一层层贴瓦,有点费工夫,倒也不急了。

泥瓦贴到一半,这天夜里,一身破破烂烂的马乐叩开自家大门,野人一般站在大红跟前。

“你这挨千刀的,你还回来,你还知道回来!”大红哑了嗓子,抱着马乐哭起来。

“咋样,村里能待了不?”马乐坐下,看一眼炕上躺着的自己的娃,没忍住凑过去抹了抹孩子的脸,生怕吵醒了,又坐到一旁去。

“你到底在哪边当兵?”大红问。、

“俺没当兵啊!”马乐的眼神不像扯谎,“俺一出去就给国民党抓了壮丁,天天跟着屁股后头跑,到处修路,干苦力,好容易在东北那块逃了,不敢四处逛荡,躲在深山老林里好几个月差点没冻死”。

后来,马乐听说敌人给打跑了,他才一路南下乞讨着回来。

“你说话,俺能待下来了不?”

大红皱着眉头想了想,很是严肃地摇起头来,马乐见她不是闹着玩,心里一凉,脸色也变了。

“你不能待,你还得走,等将来领导再下来讲话,估摸着你才能回来。”

“俺至少得先歇息两天,实在走不动了,要不是吊着最后一股子气,俺都熬不过来。”

“可家里正在盖新屋,进进出出白天都是人,你可不能藏在家里。”。

“不碍事,俺去王寡妇家藏几天,等这边屋子盖好,俺就回来,隔着一道墙,不耽误夜里过来。”

大红一时想不明白,正要询问,再看马乐已经翻墙去了。

更叫大红不明白的是,隔壁王寡妇家里果然接着亮了油灯,不多时又灭了,仿佛马乐是一块飘落进去的云,无声无息。

马乐在王寡妇家待了三天,都是白天在那边,夜里翻墙回自己家找大红,大红的脸色不好看,但想着这是自己的男人,她守了好几年的活寡,如今好不容易见了活人,有些话,她不说,有些事,她也不想问了。

原本,再有几天,抹了墙灰,南屋就完工了,不巧的是那天一大早马乐翻墙,正被王寡妇婆家有人看见,虽然没认出他就是马乐,但他们哪里能容许一个男人背影出现在寡妇房里这种事情默默发生,于是马乐再次不告而别,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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