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街记

正月就要过去了，我还在屋里糗着，广东的天气让我欲告无门，从初一阴天到初十，元宵节前算是见了两回太阳，过完节又开始阴雨连绵，眼见着差两天就到二月了，终于不用顾忌舅舅的生命安全而有望去理一理头发，深圳的太阳忽然上岗，气温立马窜了上来，昨天还阴天八度呢，冻得我钻被子里缩成一坨，今天一下子飙到二十三度，褪了冬衣，乍换上短袖还挺不习惯，忽然理解了蛇类动物春季蜕皮的喜悦。

天气一暖，人就思量着出去走走，中国人踏春的习俗是刻在骨子里的，并不因身份的差异而有所不同，不论贫穷或富有，不管健康或疾病，溜达，是人生之中一项占比很大的活动，我正琢磨着去拜哪座山头，忽然南边民治的几个小区就因为疫情被封了，想起北边坂田那一块还没解封呢，这下子谁还敢出去爬山，自然是保命要紧。

不敢出门，时间空下来，尤其是周末，大把的时间需要蹉跎，就不得不上网，刷完抖音刷微博，刷完豆瓣刷朋友圈，结果满屏满眼都在晒春游照，绿波青岸，新柳红杨，馋得人心里痒痒。这不对啊，他们都如此放荡形骸，仿佛全世界只我一个人身边有疫情，老话说，春风吹战鼓擂革命群众怕过谁，他们都敢出门，偏我就出不得门吗？那不能够，于是我决定走出去，踏不了春，我踏街总行吧。

老话又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绝不打无准备之仗，出去之前先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口罩是标准配置，脸上蒙一个，口袋里揣一个，那真是口罩一戴谁都不爱。备好绿码先扫一眼，俗话说，要想生活过得去，健康码必须绿。

出门，可巧隔壁的大哥也在等电梯，点头致意，一同进了电梯，总觉得少点啥，仔细再看，对了，口罩，这大哥没戴口罩就出来了，真是猛士不怕死啊。我正心里佩服呢，大哥咳嗽起来，从十一楼咳到一楼，哎哟我的三清真人哟，这可有多瘆人，小心脏扑通扑通差点跳出来，我只能祈祷大哥是吃咸了，齁得。

下了楼，往左拐上油松路，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路，这是春天向我伸出的半截胳膊肘。我深深呼出一口气，但只见沥青路石灰墙，并没有绿色的植物，这使我不免有些失落了，没有植物的春天算不得真正的春天，正如没有绯闻的名人算不得名人，抬脚前行，见左边卓能雅苑的门口排了长长队伍，都在等着测核酸，心中一紧，赶紧贴着马路右边走，尽可能的避开了。说起来我也还没检测，但总想着最近自己甚少出门，应该是安全的，再说这排队的，挤挤挨挨哪有传说中的保持一米间距，看着就觉得心慌。

又往前，道旁有绿色引入眼帘，是纯天然的无公害的野草了，我兴奋地跑过去，结结实实踩了几脚，连一旁的三叶草都没放过，总算是“踏青”了。抬头看见展华学校，隔着围墙，能听见学生打篮球的动静，这无忧无虑的时光啊。我弃了脚下的“青”，沿着油松路的马路牙子继续踏，到新牛路的交叉口，上油松大王爷庙依旧香火旺盛，隔老远能闻到空气里的松香，我心想，土地老爷真是够忙的，全年无休。

北行百米，路左是深港万众商贸城，俗称批发市场，买菜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路右侧正对着是上油松村的西门，门口站着五六个保安，穿着各色服装的外卖小哥堵在门口不让进，只能等食客自己到门口来拿，于是门口形成了颇为热闹的场面，有些着急的就到两旁栏杆处，隔着围栏与外卖小哥进行交接，倒是路边的买卖商铺都开着，仿佛没多大影响，但我看着也没有多少客流。理发店里客人不少，这些一定是没救（舅）的。

转到工业路，东行到上油松的北门牌坊处，依旧堵得严严实实，出入行人车辆一律要亮出绿码跟最新的核酸证明，等保安过了目才给放行。圈起来的饥民都在铁栏杆里伸着胳膊准备接外卖，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像古装剧里放牢饭的桥段，滑稽之余，看上去竟又觉得有些心酸。

不等我感慨，前面又给堵住了，依旧是测核酸的队伍，可比楼下那个点的队伍长多了，以至于严重阻碍了交通，有几个医护人员还在路边宣传，时不时拽住行人询问有没有做核酸，果然还是医护人员能处，见有没做的那是真往里拽，也是真给你使劲往嗓子眼里杵啊。眼见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趋势，我有点不太敢继续在外面浪了，心里认怂，于是往回走。

我最近时常靠在窗边看布龙路上来往的车辆，比起去年可少了许多，往常上午十点多的时候这段路经常堵车，鸣笛震天，最近却车辆稀疏，我以为深圳人的年假还没过够，但今天下午往城中村里一走才知道，外面的人不少，谁不是为生活忙碌奔波呢？至于疫情，或许国外的战争牵扯了人们的注意力，人们似乎并不那么惧怕疫情了，除了必要的管理配合，个人对于新冠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也许，“你害不害怕，病毒就在那里，”不晓得算不算好事。

卓能雅苑的核酸队伍还在，天色暗下来，天际鳞云泛起金韵，路上行人匆匆，瞥见路口沙县小吃的老板坐在门前百无聊赖，店里空无一人，这是饭点，平日里吃饭的人挤得坐不下，如今看来，疫情依旧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影响着我们。按理说我该进去捧捧场，以前经常来吃饭，老板人不错，手艺也还行，可是吧，鉴于疫情，我这段时间基本不在外面吃饭，何况我还有一箱白象，心里琢磨着还是回去吧，安全放心，但就在我即将要把自己的目光从沙县门口撤回来的那一刻，老板忽然抬头，四目相对，老板对我笑了，这是几个意思，还认得我？要不说人家是做生意的料呢，隔那么久没见面还认得，关键他这个笑是啥意思，那能是单纯的毫无他意招呼吗？不能，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笑脸，他一定在想“一下午都没客人可教我逮着一个，小子，我都这么热情了你好意思不来照顾照顾我生意？”如果是这种情况，那我是不是得进去吃点啥，多少意思意思，俗话说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嘛，老板，炒个河粉，不要葱不要辣，加个卤蛋，加块卤豆干，恩，再加个卤鸡腿。老板你就是笑出朵花来我也不能再加了，撑死事小，钱包事大，吃完饭我得赶紧回去，还是猫着不出门更安全。

老板喜笑颜开进后厨的工夫，我手机一响来了条短信，“尊敬的市民朋友：近期疫情防控形势严峻，经系统比对，您未参加龙华区大规模核酸检测，希望您在今天尽快前往就近检测点进行免费核酸检测”，唉，苍天饶过谁，吃完还是老实排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