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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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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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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四记

村里的树

春节一过,天气回暖,北方又到了四处挖野菜的季节,抖音上已经有人晒榆钱了。榆树,在我的家乡并不罕见,尤其农村,小时候前邻家的门前就有一棵极高大的榆树,两条胡同交叉的路口,树身要一个大人勉强抱过来,树冠亭亭如华盖,遮天蔽日,但我对这榆树却一点也喜爱不起来,因为这棵树长在我去爷爷家的必经之路上,每日里总要从树下来回三四趟,每次经过都提心吊胆,尤其夏季。有一种毛毛虫最喜欢住在榆树上吃树叶,体型不大,一身黄毛,却喜欢吐出一根丝来把自己吊在树下,吐丝长的可以把自己贴近地面吊挂,短些的就摇晃在离地两三米的半空,吊死鬼一般在风里荡来荡去,人走过,不经意间就有一两只掉在身上,或是看不见的地方给挂在身上,这毛毛虫可不是易于之辈,那一身黄毛蹭到身上就是一片的疙瘩,又红又痒又疼,难受至极,我小时候可没少吃了这亏,于是连带着看见榆树就觉得厌烦,更别说民间传得神乎其神的榆钱饭,我可是一口也没吃过,饱受其害又未得其甜头,怎么能喜欢得起来呢?

不论我的喜欢与否,近几年,榆树在我们村已经绝迹不见,就连得了它许多甜头的柿子树也少了,我家院子正中有一棵柿子树,树干没有碗口粗,但我爸说这棵树跟门口那棵盘龙一般的石榴树一样,是跟我同岁的。柿子树,在我爸这辈人的心目中有很特殊的地位,据他所说,他小的时候,粮食少,遇上收成不好的年份,人都饿得皮包骨头,柿子经过泡制,糖分极高,口感极佳,既能作为水果,紧要的关头又能果腹。我爸说那会村里到处都是柿子树,有些百多年的老树,一个成年人伸开了双臂都抱不过来,但这些救过人命的柿子树后来还是被砍伐殆尽,换成了更容易“成材”的杨树、梧桐。

都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村民的房子大批大批翻新,对树木的需求格外迫切,真正十年长成的树木,在北方并不多,枣树、皂荚树、甚至柿子树都没那么快,且这些树即便长开了也并不高大,果树并不适用,于是村子里的树木迅速被杨树和梧桐取代,这两种树长得快,对土质的要求也不高,水分充足的地方,一棵杨树用不了十年就足以成材,砍掉,再栽上新的树苗,如此往复。这两年没回家,听我爸说村里前几年通了公路,路边又栽了柿子树,只是要长到当年的规模,怕不是三两年的事。至于最荒芜的石山上,洋槐则是最佳的选择,不论多么贫瘠的石缝土山,只要让它扎了根,总能活下去,我家在村南有一片槐树林,每年春天槐花盛开的季节,花香飘出极远,远望白茫茫一片,犹如覆雪,格外美丽。

作为野菜,榆树不得我心,但有另一种为我所爱,香椿。椿树,长寿的象征,《庄子·逍遥游》里写到"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然而椿树又有香臭两种,臭椿因为无法满足人们的喜好终于被厌弃,现今村里只有香椿没有臭椿。香椿的繁殖只需要薄薄的土层,凡根系蔓延过的地方,每年开春都会有数之不尽的新芽破土而出,不消几年便能衍生一大片。爷爷家的院子里就有一片香椿树,长得稍高一些就砍断,地上自然会有更多的新苗长出来。再过些日子,香椿芽冒出来,趁着紫色芽尖长到一指多长掰下来,那是香椿最为鲜嫩的时候,炒鸡蛋,炸香椿鱼,再有一些用盐腌了存在坛子里,夏天擀面条,切一点细细的香椿末撒在面条上当浇头,香味浓郁。


村头的井

有一回去曲阜游孔府,看见一口井,井口方圆不到一米,周遭水泥糊得严丝无缝,四周围了铁链栏杆,想是为了安全考虑,但也因此无法上前细观。许多名人故居都有那么一口封起来的古井,多数已经干枯,仅仅作为一个符号供游客观赏,但我小时候,村里却实实的有一口井,它不是摆在那里供人观赏的死的符号,而是存了一汪清水供人日日提取的活的井。

村里那口井在村东头,离着河边不远,是在村子最为低洼的位置,往东过了河就是菜地农田,再往东就是学校,小时候每天上下学,都要路过这口井,这是日日碰面的。

村头这口井呈边长近两米的方形,周遭都是大块的青石板,层层垒起,往下三四米就有井水,站在井口探头往下看,往往看不到井底。大人们每天早晨要用扁担挑着两只铁皮桶来提水,往返几趟,将家里的大水缸装满,足够这一整天的用水,洗衣洗菜,烧水做饭。取水的时候,除了扁担和水桶,还要带上一根长绳,绳子要足够粗,一头绑在铁皮桶上,一头攥在手上,将铁皮桶慢慢下放到井里,贴到水面时,将绳子左右一摆,铁皮桶进了半桶水,赶紧扯住绳子往上提,提出井口,将桶里的水倒进一旁的空桶里,如此直到两只桶装满,用扁担挑起,一颤一颤地往回走,这样的场景,在近几年涉及到农村生活的影视剧里,我记得只有《父母爱情》出现过,可见当下影视创作对生活的严重脱离。

村头那口井四周被村人们有意识的保护着,没有人在井口周遭丢垃圾,即便杨树也都栽在离井口十几米开外,刮风下雨却无可奈何,只是奇怪,雨水树叶进了井,也丝毫不影响井水的纯净,井水始终清澈甘甜,即便井里四壁长满青苔,提上来的井水却几无杂质,自我记事,好些年,村里人都是喝着这口井的井水过日子,也不见因为水的问题生病,夏天还有人将西瓜丢进去,泡上大半个小时捞出来,也不见井水被污染,反倒是现在的自来水,时常检测出问题。

小时候走亲戚,我见过小姑家、大姑家、小姨家她们每个村子里的井,有些比我们村的井还要大还要深,有些要小得多,但丝毫不影响一口井得到全村人的喜爱和保护。常听大人讲,一口井三代人,但村里这口井自从有了自来水就被人们弃之如敝履,青苔无限蔓延,井四周开始长满野草,周围栽种的杨树也越来越近。不知何时起,井里有了食品包装袋,起初住在附近的老人都会将井里的漂浮物打捞上来,尽管他们也不再喝井水,但多年相依为命的感情尚在,再后来,老人走的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村人们用渣土将井口填了起来,在上面栽一棵杨树,井,彻底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村里没有了井,人们的日子照常过,谁也并不觉得缺少了什么,但村子似乎还是少了些什么,只是谁说得清呢!


村边的河

老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在土之前,可见水的重要,贾宝玉有句名言叫"女人是水做的”,难道男人离了水能活?人对水总有特殊的感情,有人喜欢大海,有人喜欢山泉,我们那山泉少见,也不靠海,唯有一条河,弯弯绕绕沿村东走过大半个村子。

村东有南北向的三道岭,两条沟,这两条沟便是小河的源头,靠近村子这条沟,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是干的,唯有多雨的季节,上游积的雨水顺坡而下,汇集到河沟里,最远的那条沟,源头要逆流北上,直到七八里处一汪山泉,且依旧不是尽头,再往上,是北面几个村子的河沟,据说我们村的河一路南下,也是汇入南边的村子,可见山区的村落也可由水来串联。

小时候最喜欢跟着母亲去河边去洗衣服,往往几个妇人凑在一处,周遭必有几个孩子,我们的乐趣在于捉鱼捉虾,河水浅而清,成群的草鱼,都不过小指那么点,这种鱼群要用网,只用双手去捉,太难了,除了草鱼鲫鱼,还有一种小鱼,喜欢在清水处的沙子里趴着,游得不快,我们管它叫沙里趴,实在是各符其实,现在已经少见。河里不止有鱼,还有河虾河蟹,都喜欢藏在石头底下,往往要等大人们洗完了衣服,伸手帮一把,一人轻轻掀起石头,一人仔细寻找,稍不留意,这些小车西就趁着水被搅浑的瞬间溜走了,捉到的鱼虾用塑料袋兜回去,放在盆里且能养一段时日,这是童年的乐趣。

河流贯穿了农村人一年四季的生活,除了日常妇人都来洗衣服,男人们从农田回来路过,也都在河边洗把脸,找块石头坐下歇一歇,几个人聚在一处拉呱,尤其夏天,挑个河水囤积深一些的位置,一群半大小子脱光了扑通扑通往下跳,下饺子一般,随即水花四处翻飞,好不热闹。河岸的草丛是小孩子寻宝的所在,因为靠近河岸的住户都会养些鸭子,有不少鸭子将蛋下在草丛里,每天黄昏前都会吸引下学的孩子成群结队窜进草丛里扫荡。

除了一条河,村北还有一个水库,水库容量颇大,被一条数百米的长长堤坝拦住,后来村里集资出钱出力从泄水口处往下,绕过村子,在农田中间修了一条水渠,沿着水渠每隔一段又有一个小的泄水孔,用来浇灌沿途的桩稼,水份充足的年份,水渠里的水就流入小河,水中会带岀一些养殖在水库里的鲤鱼和龙虾,村里的人争相去捕捉,场面壮观。

水流大了,自然要深挖河沟,拓宽河道,将两岸高高垒起了堤坝,这条河瞬间“现代化”起来,但河水变深,也就危险了起来,据说有一年谁家的孩子掉进去给夏日的大水冲跑了,真假我倒是不知,想来也有告诫众人的意思。

现在有了自来水,家家都有洗衣机,没人会端着盆子去河边洗衣服,孩子都在家玩游戏,也不会想着出门捉鱼摸虾,小河落寞了许多,但她依旧静静躺在那里,日日看河水由北向南,生生不息。


村外的山

如果说河流滋润了北方山民的血液,那么山川就锻铸了山民的骨梁,作为一个北方农村的孩子,怎么能不喜爱山呢?从小的记忆里,周围许多村子都是依山而建,傍山而居,山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神邸。人们形容一个人坚毅的品质,往往会说他坚韧如山。

家乡的山许多都不高耸,我们那里是丘陵地带,连绵的土坡纵横起伏,几十米高的土丘就可以称之为山,一两百米高的山就已经颇为壮观。我们村就在河沟西岸的山上,顺坡而下,三五家成一排,纵横交错的山道延伸下去,半面山坡满布屋舍,对面的小东山同样不到百米,但东山上并无人家,只有满山的柏树。我小学五年级之前都是在村里学校读的,每年清明节班主任都带着我们爬东山,其实学校就在山脚下,并不费事,爬到山顶也用不了一个小时,我们的目的是要到山顶回望西边的村落,返程时折几段柏树枝回家,路过河沟的时候再折几段柳树枝,插在家里的门框上,这是清明的习俗。

五年级的清明,校长带我们去了更远一些的仙姑山,因为之后我们就要去镇上读初中,大约他想让我们看一看更远些的山。在中国,有无数的仙姑山,我们要去的那一座,也不过离我们五公里的东北处。我们组队步行,越过两道山岭,在中午之前到达了仙姑山,很失望,仙姑山比我们的小东山还要低矮,且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只有散乱的大石,错杂的一人高的荒草,山顶上有两块扁平的巨石搭出一个山洞,里面有破败的香案,案头有香炉,香炉前供着一双绣花鞋,据说是仙姑的鞋。随后校长讲了那个我们从小就知道的仙姑的故事,无非是当年八路军路过这里,没了粮草,饥寒交迫,仙姑将他们带上山,在山头埋锅造饭,仙姑在一个石锅里倒满了水,又放一把高粱米,随后煮出一锅高粱饭,谁知将饭盛出来,锅里还是满的,就这样一碗一碗取之不尽,整个队伍都吃饱了,仙姑将石锅翻转过来往地上一扣,再翻回来,锅里空空如也。

我们忍着早春的料峭北风听完了校长的故事,随后原路返回,直到许多年以后我都没想明白校长的用意,最终我不得不告诉自己,也许校长仅仅是厌倦了每年都去小东山折柏,这才去了一趟仙姑山吧。但自此以后,我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却总是喜欢爬到当地的山顶去望一望,这个习惯还是要归功于当年学校的老师和校长。

与江河湖泊不同,水系除了提供日常用水还能供给人们无尽的水产,但山并不能直接提供给人们什么,山上有什么呢?石头,荒草,尘土,这些都不是人们日常用到的东西,即便要在山上开垦了果园,那也是一个极漫长的回收过程。但人们依旧离不开山,随着时间的推移,眼见村里的树木换了品种,古井被填平,河沟改换了样貌,唯独远近的山丘,还是记忆里那个样子,他不增不减,在一轮轮四季交替中守护者大山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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