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晚春的暖风把我摇醒,从沉沉的梦中,推开一扇窗,看一眼崭新的世界,一切似乎如旧,一切又都是新的。
从化开了冰层的潺潺溪水,从杨柳梢冒出的尖芽,从草地上涌出的新绿,这世界,是全新的,走进田野的刹那,我就知道,迟到的春天,就要来了。
桃花开满了这方土地,片片粉红将天地遮掩,将这世界拥在怀里;桃花站满一座座山头,簇拥了一座座村庄。
成群的蜂蝶如约而至,围绕在丛丛桃花中,嬉闹着,还有枝头欢笑着的黄鹂,远处交头接耳的喜鹊,树底窃窃私语的虫儿,还有温暖和煦的春风,丝丝轻柔的春雨。
她们来得这样巧,我竟分不清,是春风雨露送来了桃花,还是这红透半边天空的艳丽桃花催促着春天来了呢?分不清了,便也不再去想,姑且享受眼前吧,天地之间还有什么能比这方土地上灿烂的桃花更美,还有什么能比这茂盛的生命更能打动人心?没有了,春回大地的勃勃生机,是人世间最光彩夺目的风景。
天气晴朗的午后,忙碌的蜂蝶将残败花瓣一一踢落下来,没有风,一切都是寂静的,只有如雨般纷纷落花掉在身上,落满双肩,连头发里也夹杂了些,衣角里也是桃花,不必刻意去闻花香,此刻,远近的山水已然给这花香充斥,躲也躲不开了。
我为这迟来的春天而欢喜,为这满山的桃花而欢喜,我要睡在桃树旁,将春天枕在头下,化成自由翩飞的蝶,穿梭在花丛间,亲吻片片落花,谁还会羡慕那桃花仙人呢?只有他羡煞了我。
槐花
三月,草长莺飞的时候,天地间沉寂了一冬的生灵都争相活跃起来。
新春的艳妆舞会上,却有些默默寡言者,比如槐花,此时睡得正香,对于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她一无所知。直到五月上旬,花草鸟虫尽显了各自风采之后,槐树才抖抖枝条,抽出嫩绿的叶。槐花在开放之前呈绿色,与嫩叶酷似,等到满树槐花尽放之时,情况就不一样了,远远望去,一树银花挂枝头,如白衣仙子,俏身立于门前,似是等着谁的归来。
槐花在老辈人心中地位甚高,闹饥荒的年景,人们盼望五月,槐花盛开之际,争着采摘树上的槐花,拌上地瓜面,蒸成菜团,嘴馋的孩子没等它凉下来,就伸手抓起一个,咬一口,烫得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却荡着满足的笑。
一段不寻常的岁月,造就了一代人对槐花的绵绵深情。只是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用槐花填饱肚子的故事太过遥远。一些事物的新生,总是伴随着另一些事物的消逝。
月季
我眼前的这一片残花并非名种,是些普通的月季,夜里经风一吹,簌簌地掉了一地,满满地铺叠着,似一张厚厚的红毯。我记得这一片月季,那时尚开得旺盛,秋意已浓,许多草儿都枯了,许多的树也承受不起,纷纷挣脱了一身的黄叶。这一丛月季却不管那些,即便枝头少有新生的花蕾,那又怎样,总要将现有的每一朵都开得肆意张狂。那猩红的一团迎向午后的斜阳,分明是对命运的一次次挑战,直到它满身的刺蒸干了水分,墨绿的叶子卷起边,我看着腥红的花瓣日渐转为黑紫,直到耗尽了最后一点精血。没有人理会这萧条秋景里最后挣扎的小角色,它们也从来不是开放给别人看的,只要活着,就要让自己艳丽起来,活给自己一份光彩就好了。它们也从不担心会有凋谢的一天,因为已经知道这一天到来的必然性。所以,它们的使命是在活着的时候让自己精彩绽放,却不是提心吊胆等待死亡的降临。
我不是第一个为它们惋惜的人,自古伤花悲秋之人已多,显然在落寞的秋季,不仅仅是几朵残花能引起人的感伤和对生命的思索。即便是阳春三月,林黛玉面对扑落一地的桃花,不也感叹着“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吗?我只是凑巧而已,在这样一个季节碰上了它们,有幸看到了这一群月季的谢幕表演,确实很精彩,轰轰烈烈不逊于顶风傲菊、霜后残荷、雪中红梅,仅此,它们也该足以在百花丛中趾高气昂了。在它们的生命中,有那么一段时光,花团锦簇、生机无限,它们炫目的光彩夺了整片大地的风头。
但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呢?竟将这顽强了数天的一片月季纷纷扑落在地上,一片不剩,一朵不留。我只是赶过来见到一片狼藉凌乱的残骸,不知它们是否会护起明年的新花?原来那些月季的顽强只是给我营造出了假象,让我以为秋天还没有真正的到来,但是命运的有无非我所知,大自然的规律还是有的,季节一到,它们也终于无法固执地守在那里了。我看了这摇曳的落叶,便先想起了它曾经蔚然的绿意,即便此刻再孱弱不堪,曾经的繁盛是有过的,它也曾遮住夏日炎炎的阳光,也曾孕育了成群的飞鸟,只是此刻,它风光不再了。
好在我知道春天总会再来,还是不要伤春悲秋吧,这世上总有一片腥红的精彩,总有一抹浓绿的生机,在远处等我。
梅花
我从未见过真正的梅花,以往多从画册中得其芳颜,于诗词之中寻其精魄,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道尽梅之形神,我与她,算得上是神交已久。
我从未亲见过真正的梅花,总是机缘不巧,只因赏梅需好景,要在适当的天气,适当的地点才可品得真正之梅韵。古人赏梅或值淡云薄寒,或选细雨轻烟,或至晚霞桥边,或往疏篱林间,便是要选一处清幽之景来配梅的不俗。
数年前冬季的一个傍晚,夕阳斜照,我独坐窗前捧一本《花间集》品读,一阵风穿窗而入,带了片碎小的雪花落在我的书上。我以为是谁的恶作剧,起身临窗,放眼望去,天空中竟飘起了纷纷的雪。然而残阳尚在,只是不太精神,无精打采的光晕周围挤满了乌凄凄的云。这样的天气,也当得一个“怪”字了。我返身坐回,正要打开书继续,一好友兴冲冲跑进来,递过手机来让我看他的相册。我不以为意,接过来,却是夕阳余晖下一枝俏丽的红梅,疏疏落落,只有几朵,然而开得正旺,于干瘦的枝头血艳欲滴。细看时,花瓣之上还托着几片白雪。我抓了他的手,问:“哪里拍到的?”
“我带你去。”他说完便拉我离座,要往外走。
我自是十分高兴,此时此景,正适观梅。可我又停下来,想起古人“君子之交淡如水”之说,刹那间断了去看她的念头。既然知道她正在那里凌雪绽放,我又何必去扰了她的清净呢,没来由的像我这样一个俗人,去了也只是破坏那幅丹青美卷而已。我敬她、爱她,虽不曾亲见,却已是极熟的老相识了,我便在这里遥望于她,凌空一笑又有何不可。想到这,我又坐下来,我那好友不明所以,忙说离得不远,就在校北门外的一处墙角。我婉拒了。
朋友离去时尚自低语:“真搞不懂,明明那么喜欢,又不去看了。”我笑而不答,心想此中滋味,更非言语可表。我便靠在窗前,放下手中的书,遥望向窗外,渐白渐昏的远处分明有一团血红的梅花在向我微笑。脑海中忽而闪过一行诗句:凌寒披霜斗西风,横斜疏影瘦倾城;一卷丹青枯百草,半山素抹几点红。姑且算作我写给梅花的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