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济南,热得人心烦意乱,所幸我住的房子是在一楼,前面的高层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让我得以享受这难能可贵的阴凉。
茶水在杯子里渐渐退却了先前的温热,我又续了些热水,正一正半靠在膝盖上的书本,圣地亚哥真是个倔强的老头,每次看这本《老人与海》,都有不同的感悟,唯独这一点是从未改变的,做人就该像这个倔强的老头,永远不能向生活妥协,绝不能朝命运低头啊,我这样想着,窗子外面,我的小菜院子里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质噪音,穿着格子衬衫的女人已经把电锯研究明白了,此刻干劲十足将我丢弃在院子里的旧木家具一一错骨分筋,越过另一幢高楼洒落在院子里的阳光,恰当地将女人包裹起来,像圣母玛丽亚给包裹在神圣光晕里,然而这个女人却没有给我以丝毫神圣的感觉,只是让我有片刻的出神而已,分神的刹那间,我的目光有些模糊,分不清光晕里的人是男是女。
这个女人的性格,从她的穿着便可见一斑,灰蓝色格子衬衫,里面是一件略显宽松的打底衫——男款,黑色修身牛仔裤所勾勒出的线条,愈发突显出她那两条如男人一般粗壮的长腿。齐肩短发,有一边撩掖到耳后,她近视,却不戴眼镜,美其名曰“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我私下里想,她的人生可谓真正的惨淡了,然而她却不见得是那个勇士。
我收回目光,喝了口水,将书本和茶杯都放下了。
穿格子衬衫的女人叫屠娇娇,抛开姓氏不讲,单就“娇娇”这个名字而言,她的确辜负了父母的一番期许。
屠娇娇住在小区的八号楼,与我仅一楼之隔,我能够认识她,完全是偶然。有一次,我跟同住一个小区的同事大刘抱怨学校食堂的饭菜难吃,因是一个人住,回到家做饭吧,又嫌麻烦。同事是个各类小道消息灵通的人,当即给我推荐了小区里第一个开办小饭桌的人,就是屠娇娇。
屠娇娇有两个孩子,儿子小明四岁,女儿小欣六岁,她没有正式工作,丈夫是一家民营小公司的中层领导,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养活一家人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她并非一个闲得住的人,用她自己的话说,一个已经与青春告别的中年女人,抛开放置于丈夫与孩子身上的精力,若无一事可做,那可真真是行尸走肉,坐等入土了。因着这个缘故,她办了这个小饭桌,招了七八个孩子,此外便是我和那位同事。
坦白地讲,屠娇娇张罗的饭菜并不比学校食堂的好吃多少,唯一可取之处便是她经常换个花样,当然,我之所以坚持去小饭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已经一次性预付了两个月的饭钱。
我在小饭桌搭伙吃了一个多星期晚饭之后,屠娇娇便似乎成了我的多年老友,时不时跑到我这里来做客、闲扯,有些时候,我不得不强行终止对话,以便留出足够的时间备课,对于我的冷言逐客,她丝毫不以为意,且继续乐此不疲往我这里跑,一时间让我错以为自己的陋室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宝库,只等命运选定的屠娇娇前来发掘。
实际上,自从跟这个人认识接近一个月的时候,我就有意识地开始跟她保持一定距离,且是明显地刻意为之,因为我发现她的种种习性都是我所不能接受的,比如她的爱嚼舌根子,三两个无所事事的中年妇女凑到一出,东家长李家短,各个一副长舌妇的嘴脸,作为一个大龄未婚女,我实在是避之不及。自然了,凡事都要有个契机,促使我做出疏远她这一决定的契机,是上个月我和大刘一块去市里逛街。
那天阳光甚好,虽是夏末秋初,却有难得的清凉。大刘开车停在我门口等着,我这里刚换好行装,虚掩的门被人猛地推开,屠娇娇一脸谄笑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李老师,听说你和大刘要去逛街啊。”
“是。”我惊诧于她的消息之灵通,也因为她的话而莫名的忐忑起来,抓了钥匙,仓皇地想要锁门。
“带着我呗,今天闲着,孩子都去我娘家了,我家那口子也不在,就我一人挺没劲的。”仿佛是为了截断被拒绝的后路,她随即又道,“要是你们俩也不带我玩,我可是真要发疯了,李老师。”
不知为何,后面加重语气的“李老师”三个字让我一时之间竟找不到推脱的理由,愣愣地僵了几秒,我只得点头,但我随即又弥补了一句:“今天可是大刘开车,带不带你还得她说了算,毕竟今天逛街也是她提议的。”
我满怀希冀站在车门前,希望大刘可以找个合适的理由一口回绝,这样既能让我得偿所愿,又不至于太过难堪,可是我似乎忘却了大刘这类人的通性,若是连这样做好人的小事她都做不来,那她就绝对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八面玲珑的大刘了。
为了途中清静,我把屠娇娇推到了副驾上,大刘开车,这样我就可以独自霸占后座的空间,但我又失算了。
“李老师,你知道吗,你东面的邻居,住101的那家,他们家打算把房子租出去了。”
“哦。”鉴于她转过头来对我说话,我总是要表现出基本的礼仪来回应一下。
“可你知道为啥好好地,突然要租出去不,他们家还有孩子呢,孩子正上小学呢。”
见我们俩听得多,回应少,她捅了捅开车的大刘,道:“大刘,你知道不,你知道不,他们两口子闹矛盾了,唉,你说这人啊,真是不禁夸,前天我还说他们两口子模范夫妻呢,哪想到当天就打起来了,李老师,你那天一定不在家,要不然一定会过去看看的,听说啊,家具都砸了个稀烂。”
屠娇娇说到动情处,唾沫星子横飞,实际上那天我就在家,隔壁咣咣的声响自然也躲不开,只是我向来不屑于八卦别人家的私事,而现在的情形是我不得不提醒屠娇娇:“你别打扰她开车,这样很危险。”
屠娇娇飞在半空的唾沫星子像被抓奸在床时男人刚举起的阳具,瞬间蔫落下去,脸上便也带出一丝丝的失落,好在她还是惜命的。
我和大刘都是目的性极强的人,虽是逛街,却也不完全是闲逛,短期内需要的东西在这一过程中被我一一采购,以至于一圈走下来,我和大刘的手上都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装袋,反观屠娇娇,她确是来闲逛的。
“娇娇,你不需要买点啥?”大刘一如既往千年不遇的好心肠,这样提醒道。
“不需要啊,我可没你俩那么败家,又有钱。”屠娇娇一边漫不经心回应着,一只手已经搭上了模特身上的大衣领子,使劲摸了两把,心满意足跟了上来。
来到外贸商城,屠娇娇在一家冷饮店门前站定,冲我俩道:“有点渴了,进去喝点东西吧。”她的语气里带有一定商量与询问的意味,然而她的行为却没有得到半分语言的体现,在我略一停顿的眼神中,她人已经推门而入,且正在向我们招手。说起来,逛了这半天,还真是有点渴。
“李老师,喝点什么?”大刘问道。
我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回道:“一杯加冰的柠檬水吧,中杯。”
“先说好,这次出来我可没带钱包,你俩请我喝吧。”屠娇娇一边翻着价格表单,一边心安理得说了这么一句,我看看大刘,见她并没什么异常反应,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三杯冷饮很快就做好,有人端出来分别放在我们面前,我小嘬了一口,继续翻看手机,有两个学生给我发来的信息,这孩子也是让人操心,才上大一就迫不及待谈情说爱了,这本也没什么,问题是不到俩月就闹着要分手,俩人的家庭条件都还不错,属于温室里培养出来的那种花骨朵,分手这么点小事就整得像是天塌了一半,自以为经历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然而和着数千年史河流过的芸芸众生相比,他们那点苍白可怜的小故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我仔细推敲着用词,好歹算是回复了这两个小孩,等我抬头拿饮料的时候,就在我震惊的目光中,屠娇娇正一脸淡定地举着我的那一杯,她猛吸了一大口,放下道:“我这杯不怎么冰,尝尝你这杯怎么样。”
当她注意到一旁大刘同样惊诧的目光时,忽然反应过来,忙将我的那杯推回到我面前,随即觉得不对,又拿开了,道:“不好意思啊李老师,忘了你有洁癖。”
洁癖这种事,其实并不是我自己就多么干净得一尘不染,而是除我之外,别人在我心里都是脏的。
“再给你叫一杯吧。”她的脸从我这边转向另一侧,继续道,“大刘,再给李老师叫一杯。”语气里洋溢着满满的热情。
我还能怎么样呢,只得强行挤出一个笑脸来,道:“没事,反正我也不是很渴。”
收起手机,我静静看着屠娇娇把两杯冷饮喝了个干干净净,大刘去结了账,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当先走出去。
许是那天的记忆让人不舒服吧,刚喝了水的我竟又觉得微渴,拿起杯子,一口水含在嘴里没咽下去的时候,通向前面菜园的小门一开,屠娇娇满头大汗闯了进来。
“李老师,有水吗?”她大咧咧将电锯丢在一旁,大马横刀坐在我刚整理好的罗汉椅上,问道。
“有,有。”我把烧水的电壶整个递给她,又递过去一个大号玻璃杯子,看着她倒了满满一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脸上的乌青随着她吞咽的动作而蠕动,像一只爬在脸上的怪虫,我不禁又想,人可真是种自愈能力极强的动物。
“七号楼王大妈的小孙子又逃学了,真是个皮孩子。”她喝下去的是水,吐出来的却是八卦。这世上单有那么一种人,自己的日子且过不明白呢,还总要盯着别人指点江山,做出一副无私救世主的姿态。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想到了昨天她的窘迫,也正因此,近来颇有些疏远她的我才会这样接待她。
屠娇娇脸上的乌青是昨天被她丈夫打得,这也是我近三十年来破天荒头一次亲见了家庭暴力。
昨天晚上,大概十一点的时候,我已经躺到了床上,拿着本书随意翻看,忽然就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跳下床,从猫眼里往外看,一个蓬头散发的人头出现在我的视野之内,仿佛是感应到我的存在,门外那人用手撩起额前的短发,一只眼睛贴了上来。
“李老师,是我,屠娇娇。”
再次确认是她本人无疑之后,我才开了门,人已经如一阵风般窜了进来。
我反手将门再次关好,这才看清楚她鼻青脸肿的惨象,这也解释了为何之前的敲门声如此急促。
“你这是?”我见她轻车熟路找了椅子坐下,便直接问道。
屠娇娇未曾开口,先擤了把鼻涕,顺便擦了擦嘴角的血污,道:“日他娘的王元武,半句不合把我打成这样!”
她嘴里还喋喋骂个不休,却半句不提事情的缘由,倒像个撒泼的男人。
我能明白她的处境之窘迫,她的朋友圈大多都是已婚的中年妇女,附近也就我这一个单身的,像她这样的家庭丑闻,自然是要避开那些有家室的人。自然了,我也不好意思把她再推出去。
“晚上住我这里吧。”实际上,就算我不这样说,她原本也就是这么个意思,只不过等我主动开口罢了。
还好是大热天,不需要我翻箱倒柜找被褥给她,如此只是将罗汉椅上的杂物清了清,给她一个枕头就可以。她也着实的不客气,盘腿往上一坐,嘴里还没忘了对她丈夫的口诛笔伐,依旧大骂不止。
随后到凌晨三点半之前的这几个小时里,屠娇娇对她口中那个天地不容的邪恶丈夫进行了深刻而无情的批判,我心下悄悄做了总结,无非是她丈夫嫌弃她年老珠黄,没有女人味,旁人婚姻的七年之痒在他们结婚十一年的时候姗姗迟来,然而这只是屠娇娇单方面的哭诉与披露,常年教学的经验让我养成了看待问题总会保持客观心态的好习惯,且她从始至终并未说过被打的直接原因,所以我并没有当即表态,只是用套路话安慰她。
许是她见我安慰的话总是不痛不痒,亦或是她讨伐了这半天终于感到累了,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她终于决定睡觉,我也才得以解放,几个月来时常困扰我的失眠问题似乎远去,我倒头便睡,可是感觉仿佛只睡了那么一会,早晨七点多,我就听见院子里动静不善,爬起来趴在窗边往外瞧,屠娇娇正站在院子里研究我丢在那里的几件旧木家具。
屠娇娇看到我露出来的半个头,凑上来问:“这些东西你都不要了?”
我半睁半闭双眼,艰难地点点头。
“给我吧。”
“你要来干嘛?”虽然说话艰难,但我还是问了一句。
“我都拆了,送回老家给我妈做柴火烧。”
我以为她只是玩笑,特别是当我躺回床上去的时候,眼角瞥见她跨出了院子,这一想法就更确信了,只是我没想到,大概九点多的时候,她不知从哪借了电锯回来,之后就有了最初的那一幕,她将我的菜园当成了屠宰场,旧家具在她渐趋成熟的技术下一块块分解开来。我至今想不明白,就算她远在农村老家的母亲年纪大了些,可在农村,木柴是最不缺的,她这样劳心费力从城里拆了旧家具带回去给她老人家当柴烧,似乎也有些悖于常理,光是来回这一趟的路费怕也不止买这些木柴了,由此可见,女人啊,果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虽然我与屠娇娇同为女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她的行为。
屠娇娇整整灌下去半壶水,跷着二郎腿在我对面坐下,脸上乌青非但未曾褪去,且已成了青紫,想来王元武下手极重,是一点夫妻情分都不顾及的了。
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因是周末,我倒不打算去学校食堂,可我也没想让屠娇娇留在我这里吃。
“你不回去做饭吗?”我问她,语气里已经带了三分逐客的意味。
屠娇娇翻了翻眼皮,道:“不去。”
我有些差异,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是,你们两口子有矛盾,可是你那俩孩子还饿着啊。”
“他们俩?”屠娇娇的眼皮翻得更厉害,且用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语气道,“放心,他俩猴精猴精的,饿死谁也饿不死他俩。”
“你真不回去啊?”我又带着希望试探了一句。
“不回去,就算要回去,我也先在外面吃了饭再回,省得回去看见该死的王元武,倒胃口。”
如此,我便取消了买菜回来自己做饭的打算,否则我还要给盘子消毒。
“我带你去我们学校食堂吃吧,省事,吃完就走,碗都不需要刷。”
她倒是不挑剔,一个劲点头。
我正锁了门要带她去学校,出门正看见屠娇娇的两个孩子站在楼道里,看样子正打算来我家找人的。
“你俩怎么来了?”屠娇娇扯了扯小欣的手问道。
小欣吱吱唔唔,见屠娇娇盯着自己不松口,才极不情愿地回道:“刘阿姨告诉我们你在这里的。”
“哪个刘阿姨?”屠娇娇问道,紧接着便大悟一般,“准是大刘,一定是她,这人还真是个多管闲事的碎嘴子。”
“你和弟弟吃过饭没有?”我问小欣。
小姑娘有些委屈地摇摇头。
“你爸呢?”屠娇娇问。
“不知道,早晨出去就没回来。”
“狗日的王元武。”
“好了好了!”我见她又要当着孩子的面大骂不休,赶紧岔开,“咱们一块去食堂吧。”
趁两个孩子在前面走着,我悄悄问屠娇娇:“你跟你老公就真的到了无话可说、见面就吵的地步?”
屠娇娇俩眼一瞪:“日他娘的王元武,现在连碰都懒得碰我一下,一天下来说的话不超过三句。”
“既然这样了,你怎么还不离婚?”我试探着小声问。
“离婚?”屠娇娇一愣,随即将头摇成拨浪鼓,“那不行,我是无所谓了,可离了婚,孩子怎么办?离婚对孩子不好。”
“现在这样,对孩子就好吗?”
屠娇娇不说话了。
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却大多借着为孩子着想的幌子维系下来,抛开不幸的婚姻不谈,屠娇娇还算是个生活能力很强的女人,这个久经生活磨砺的能手,如今却迷失在婚姻的大漩涡中了。
因为是周末,学校食堂里的人很少,平常乱哄哄的一楼用餐大厅,此刻也很是安静,稀稀落落几个学生端着盘子从我身边走过,我瞪眼瞅着屠娇娇眼前堆成小山高的盘子碗,心里一阵抽搐,她实在是太能吃了。
身旁的小欣一边吃着,一边东张西望,等她把周围看了个透彻,末了,冲我问道:“李阿姨,我能去你家玩吗?”
“可以啊?”我虽然不太喜欢别人去我家里闹腾,可是对于一个孩子的合理请求,终究无法冷漠地拒绝。
“小欣,昨天你在家吗?”
“嗯,在家,爸爸说妈妈败家赔钱,还动手打了妈妈……”
小欣毕竟是个孩子,没有心机,但我也没想到不等我询问,她就把我想知道的全吐了出来。
“吃饭就吃饭,哪来那么多话?”屠娇娇剜了小欣一眼,小姑娘登时闭了嘴,不再吱声。
虽然知道屠娇娇的话是对小欣所说,可我听在耳中依旧有些不太舒服,但我没有就此深究。
我看看时间,想着还要回去练字,便和他们一道往回走,进了小区,小欣和弟弟都闹着要去我那里玩,屠娇娇也说要去把拆好的旧家具带走,我不好拒绝,领着三人往十号楼走,离着还有一百多米,远远看见一个人走来,屠娇娇立即停住,对我说道:“李老师,你平时不是都要睡午觉的吗,我看时间也差不多,要不然我们晚点再去你那里吧。”
没等我回应,屠娇娇已然拽着俩孩子风一般从另一条路走得远了。
我摇摇头,继续自己的路,片刻之后,一个人影从我眼前飘过,我才意识到屠娇娇异常行为的起因,是她的男人——王元武。
我从侧面略微打量了一眼,其实,我已经不止一次见过这个男人了,之所以还要多看一眼,实在是因为难以将之前对他文质彬彬的印象和屠娇娇口中描述的那个男人联系在一起。即便现在看上去,王元武依旧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模样,我心里暗自惊诧于人之两面的差距之大,不多时便回到住处。
下午两点,习惯了睡午觉的我此刻没有一丝睡意,我铺开一张纸在桌子上,润开毛笔,再打开一本玄秘塔碑,想摹几帖字,这时候手机响。
“李红,最近怎么样啊?”
“还好,你怎么样,妈,老家还很热吧?”
“还行,不是很热。”
最近很少给我妈打电话,因为可聊的话少了,找不到一个话题,开聊两分钟就冷场。
“我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终于还是回到了这个话题。
“还没有。”
“红啊,你都三十了,一个女孩子家,你打算什么时候嫁出去啊,我跟你爸都要愁死了。”
“我的事,求求你们少操心,行吗?好了,就这样吧,我这边还有事,有学生过来找了,回头再跟你聊吧。”
我匆匆挂断电话,这字是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踱到窗前,看见外面被拆成木条的旧家具堆在一块,码放整齐,心里想着上午屠娇娇一边用格子衫擦汗,一边举着电锯的模样,心里一阵阵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