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花生收获的季节,沂蒙山的农民会全家上阵,趁晴朗的天气将花生带秧拔出,用拖拉机运回村,在各家的谷场里堆成垛,夜里挑灯忙活,把颗颗白胖的带壳花生从秧子上摘下,摊在场中平坦的地方,后续几天里,秋阳炙烤加上秋风吹扫,花生的水分蒸发,有经验的老农拨弄着成堆的花生,捏开一个,露出两粒裹着紧致绸衣的花生,丢进嘴里细细咀嚼,感觉到了火候,便用麻袋装起来,扛回家中,倒进早已打扫腾空的粮囤里。
收完花生的农田地头留下墨绿中夹杂枯黄的豆角秧和南瓜秧,南瓜有的已经老了,有的刚刚落花,而豆角,正结得旺。这是一种尺长的豆角,暗红青绿相间的花纹,跟菜园里的细长豆角不同,花豆角只有种在旷野的田间地头才会生长旺盛,若是种在菜园里,好水好肥供养着,搭起菜架,反而徒长花叶,不结豆角。
花豆角采摘回来,掐去虫眼,洗净了,细刀切碎,再将老南瓜剁上几块,铁锅里舀上半勺花生油,豆角翻炒到变色,加水盖盖,灶下添木柴加大火,待锅里的水蒸干,豆角跟南瓜黏糊糊粘在一起,成了一样的铁红色,香味也缭绕起来,取来叠成四五层的小米煎饼,将滚烫的豆角满满铺上去,卷成菜卷,山珍海味也不换。
豆角摘得多了,一时是吃不完的,用开水煮透了,捞出来,在席子上铺开,晒干,留待冬日里青菜稀缺的时候,干豆角用温水泡开,切段,加鲜猪肉焖炒,又是一道佳肴。若再有剩余,用麻绳一捆一捆绑好,跟半尼龙袋谷子一起绑在小推车上,一路翻过两道山坡带去岐山大集。
收完花生和谷物的耕地都光秃秃的,而栽了地瓜的耕田依旧绿意荡漾,九月,尚不是收获地瓜的季节,因此,空旷的农田与山坡泾渭分明,地瓜秧铺盖的地方如同嵌在沂蒙大地上的一块块翡翠。远处的荒坡杂草丛生,酸枣树上挂满通红的果实,斑鸠和鹌鹑在田间和草丛出没,山路两旁的黄草都有半人高,因为忙秋收,割牛草的人都顾不上,草丛里不时蹦出一只只蚂蚱,在跟前亮个相,随即震动翅膀飞向远方。
临近岐山大集的路边有一片山楂园,秋天,山楂成熟的季节,枝头挂满一串串红宝石,过路的人留下不少口水。
岐山大集的入口处有个磨坊,主家是爷俩,都打着光棍,老头没有续弦的打算,儿子却热切地想要成家,每每有年轻女人载着要磨的谷物登门,他都盯着人家上下打量,从胸脯看到屁股,这时候就要他老爹过来,在他脑袋上敲个响栗,他才恋恋不舍将一双眼珠子从女人身上拔出来,又一步三回头地去拉闸开磨。
在磨坊这里放下半袋谷子,小推车也寄放此处,提着花豆角在大集里找个旮旯一蹲,立时就有几个妇人上前询问。
“花豆角啊,咋卖的?”
“五毛一把。”
“倒是不贵,这一把子少说得有二斤……”
“花豆角好,比园里的长豆角好吃,黏糊,卷煎饼是最好不过……”
几个妇人一边说着一边齐齐上手,将豆角给分了。
收下钱,从一排排摊子前穿过去,卖青菜的、卖花布的、卖碟子碗的、卖鱼的、卖肉的……一路走一路问价,却一样都不买,从集北到集南,场子边上有个剃头挑子,摆摊的老头六十多岁,见了忙招呼。
“生意还行啊。”
“不行了,”老头叹口气,“年轻的谁还推头啊”。
老头随即一努嘴,顺着看过去,过道对面新开一家理发厅,门口音箱震天价的响,招牌闪着红红绿绿的光,大白天也亮着,打扮时髦的年轻人烫着三七分和大波浪进进出出。
“就靠你们这些老伙计撑着我了。”剃头师傅叹一声,将刮胡刀在白色的布带上蹭两下,继续忙活。
推了头,刮了脸,心里美滋滋往回走,挑先前问过价的青菜买几样,在点心摊上称二斤蜜三刀,家里小孙子爱吃,想到小孙子,又从旁边的玩具摊上花五毛钱买一只“泥旺狗”,回到集北头,谷子已经磨成小米,将谷糠留下抵了酬劳,推着小车往回走。
秋风里艳阳高照,远处的高粱杆哗哗作响,谷地里留下的草人在风中一摇三晃,村庄在前方展露出清晰的轮廓,杨树和梧桐树的丛丛掩映里,早早升腾起几缕炊烟,老伴一定已经温好了酒,等着自己回家呢,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就不由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