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吃小鱼

旁边躺着鱼二的遗体，夜空下，远处的村庄与稻田笼罩在浓雾里。我决定离开这里，去远方看一看，说不定还会再次遇到她。

池塘存在许久了，我在这里出生，和鱼二的名字相似，我是第三个出生的，相熟的邻居都叫我癞三，但那些邻居也都早已化成了这方池塘的养分，只有每隔五六日随着成年人类来此处玩耍的人类幼崽，张牙舞爪追着我大叫“癞蛤蟆”。人类幼崽最可恶了，他们每次来都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将连通池塘与小河的浅水沟堵上，然后扑腾着闯进来，将池塘折腾个底朝天，相较之下，成年人类要好很多，她们总是轻手轻脚坐下来，拿出花花绿绿的衣服浣洗。这是我以前的想法，然而现在，我终于悔悟，那些成年人类远比人类幼崽阴毒。

我在池塘通向小河的水沟里遇到我的妻，彼时我正因为无聊，从池塘污泥里爬出来，准备去河边欣赏风景，我的妻就在水沟边静静趴伏小憩，留给我一个美丽的背影，我瞬间坠入爱河。那时候，池塘里食物充足，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飞虱、果蝇、椿象、稻虱、夜蛾和玉米螟。蜻蜓的幼崽渐渐长大，是我的新邻居，鱼二的到来有些意外，那是个雨天，河水暴涨，倒灌进来，鱼二是被冲进来的，当时浑身狼狈，气息奄奄，我收留了他，并给他送来了一些花粉，但他说自己可不是娇滴滴的稻花鱼，他是杂食的，什么都吃，于是我眼睁睁看着这家伙把我给自己准备的晚饭吃了个干净。后来，暴雨停了，河水退去，但鱼二因为水沟过浅而被困在了这里，好在不会挨饿，只是有些无聊，池塘就那么大点地方，他每天都在等待下一个暴雨天，首先等来的却是一只青蛙。

我不喜欢青蛙，以前那些人类幼崽每次追我的时候都会龇牙咧嘴喊：这只癞蛤蟆太丑了，一点也没有青蛙可爱。

我心中鄙夷，青蛙那么难看有什么可爱的，我最不耻青蛙的，是他们从来不知道对自己的儿女负责，总是将卵产在水塘里，自己去逍遥自在。

可惜我的冷眼并没能阻止青蛙在池塘住下来，并且毫无节制地抢夺我的食物，就连鱼二都看不惯，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数落蛙三十四的不是。对，我们管他叫蛙三十四，因为在我跟鱼二不懈的追问下，他终于坦诚自己是第三十四个出生的，我跟鱼二终于有了一些快慰的优越感。

鱼二没能等到暴雨天的再次到来，他再也不会等到。

有一天，水沟方向流入一些鲜红的水，一股子怪味，我顺着水沟往上寻找，终于在远处的河岸发现一条长长的管道，管道一头在岸边，红色的水从黑洞洞的管口流进河里，我把这个消息带回池塘，鱼二他们都表露出和我一样的困惑，本来我还想问一问青蛙呢，毕竟他跟人类走得近，但我没有找到他，且自此之后再未见过，鱼二死前还跟我抱怨说蛙三十四太不像话了，搬家也不知道跟大家打个招呼。

不止蛙三十四走了，我的妻也走了，与蛙三十四不同，妻说自己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很久，她的梦想是走遍四方，而妻走后，那些讨厌的人类幼崽和洗衣服的成年人类也都再未出现。

池塘里食物日渐的少，我开始隐隐地担忧，背在后背上的儿女们每天都在成长，我可以清晰感受到这种变化。鱼二最近吃的很少，我怀疑他是为了报答当初的救命之恩，并且，我发现他开始吃一些以前被他嗤之以鼻的东西。

长管子冒出来的水增加了绿色、黑色、蓝紫色，池塘的水也五彩斑斓起来，就在这时候，鱼二兴冲冲跑来告诉我，池塘里多了一群小鱼。我有些意外，因为但凡从水沟进来的活物，我都能察觉到，可这群小鱼什么时候进来的呢？

鱼二不等我的回应便一溜烟游走了，显得迫不及待，我知道他的打算，却并不准备劝止，因此，我永远地失去了最好的伙伴。不久之后，我看到了鱼二的尸体，停靠在水塘边，早已残破不堪，旁边围着一群长相怪异的小鱼，都露出一口尖牙，眼中凶光四溢。我心里一寒，壮着胆子将鱼二拖到岸上。

三天之后，我背上的孩子开始一个个失去生机，直到昨天，最后一个孩子离我而去，这片池塘，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我想自己终于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这个地方了，在有限的生命里，或许我还能再次遇到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