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窗台上有个空酒瓶,摆在那里好些年,春节扫屋的时候总要拿下来擦拭一番,那是我哥毕业第一年给我爸带回来的西凤酒,原本是两瓶的,挤火车碎了一瓶,剩下这一个,酒喝光了,瓶子却留下来。
我哥当初远赴西安求学,开学季是父亲送他去的,那是父亲第一次踏上出省的火车,在那边等我哥安顿好,他又独自坐火车回来,跟我们说起这一趟出远门,数次提到车站里看见的西凤酒,他眼里有光,我能看出目光深处的渴望,而他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父亲爱喝酒,却不酗酒,农忙时从田里归来,喝一杯白酒,这是他解乏的方式,只是他在车站看到的西凤酒可并不便宜,以家里当初的境况,父亲绝不舍得如此放纵,于是也只能心里想一想,过个眼瘾。
老百姓信奉的是“一分钱,一分货”,西凤酒的另一个名字“秦酒”似乎已经诠释了它作为四大名酒之一的地位,以及三千多年的历史底蕴,它始于殷商,盛于唐宋,一度作为秦朝王室御酒,它的产地凤翔,自古以凤闻名,唐朝以后又设西府台,故此得名“西凤酒”。
秦,是黄土高原不灭的传奇,尘封的历史在岁月长河里起起伏伏,灭六国统一天下的壮观,我们无法亲见,赳赳老秦,后世的我们似乎只能从兵马俑的遗迹中窥见一丝丝当年群雄逐鹿的波澜。但还有酒,好在还有酒,我们看不见的历史和听不完的故事都化在这一杯杯透明的醇香里,越过岁月长河,穿过时空的阻隔,后世的我们,与千年前的秦人,对饮一杯,是何等的洒脱,快意。
西凤之于西安,正如茅台之于贵州,花雕之于绍兴,二锅头之于北京,老白干之于衡水,汾酒之于山西,米酒之于江西,然而这些酒,父亲当年都没喝过,他喝过的酒里,最高档的是兰陵王,还是包装最普通的那一种,更早以前,他是从村里小卖部打的散酒,据他回忆,那时候的散酒虽然烈,却有浓浓的粮食味。
近年家中境况稍好些,父亲的酒瘾也不曾断了,我哥更三不五时从网上买一些各地特色白酒,快递送到家门口,完好无损,相较于当年两瓶随行李“人肉运回”的西凤,父亲总是感叹时代的进步。
我哥在西安定居多年,如今物流方便,平常也不断往家里买东西,可每次回老家的时候,他总还要随身带两瓶西凤酒回去,现在的高铁,两头等车的时间都算上也用不了一天,亦不曾再被挤碎酒瓶。生在一个科技飞跃的时代,总能在不经意的地方享受到便利,这是时代赋予每个人的红利,也是祖国强盛带给我们的福祉,对此我很感激。
去年春节,母亲扫屋时又把那空瓶子擦拭一遍,她还发牢骚说要把瓶子扔掉,收破烂的都不要这种玻璃瓶了,留着有什么用?父亲笑而不语,我想,于他而言,这并不仅仅是一个空酒瓶,瓶子里珍藏的那段回忆才最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