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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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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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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端午节

煮鸡蛋

在家乡,沂蒙山区的乡村,早些年的端午是很少看到粽子出现的,至于粽子南咸北甜的纷争,大抵也是近几年才在民间热闹起来,因为在广大的北方,除去东北,许多丘陵地区并不产稻米,也少见包粽子的苇叶子,粘糯香甜的粽子就很稀罕,至少在我七八岁以前,村里人过端午,我们煮的不是粽子,是鸡蛋,因为家家户户都养鸡,鸡蛋是最常见的,且也并不是天天吃,因为鸡蛋可以攒起来卖,还可以直接以物换物,记忆里,我奶奶常常攒鸡蛋在村子里换豆腐,换馒头,鸡蛋,是硬通货。而粽子,起初是有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来叫卖,有钱的人家买几个给孩子吃,都是加两颗红枣的甜粽,这是北方童年延续下来的味道,也直接促成了日后的南咸北甜之争。

端午的煮鸡蛋也不是泡在艾草水里,而是白蒿,家乡的坡地上,白蒿很寻常,端午时节,白蒿的新芽早已从年前的枯枝根部生发出来,叶片上满布一层细密的白毛,连带着枯枝拔出来,摘下新叶洗净了,放在加足清水的锅里,叶子上铺好鸡蛋,煮出来的鸡蛋自有一种独特的香味。

白蒿也叫茵陈,煮水服用有清热利咽的效用,是村民们触手可及的大自然馈赠,所以,除了用来煮鸡蛋,沂蒙山区传统的香荷包里,风干的白蒿也是最普遍的填充物。

在农村,养鸡是家家必备,养鸭养鹅也很常见,所以端午这一天,鸡鸭鹅蛋混在一起煮上一筐,是许多人家通常的做法。煮熟的蛋也有咸淡之分,咸的自然是提前多日就开始腌制,这也需要把握分寸,腌制咸蛋跟腌制其他的咸菜不一样,农村常见的咸菜疙瘩,一两年之后也能吃,只是时间越久变得越咸,而咸蛋就只有恰当的时候,煮出来的蛋黄鲜亮异常,黄中透红,蛋清咸得适宜,又不至于嗓子承受不住,是最适合味蕾碰触的时候,再继续腌制,蛋黄会变黑,咸蛋变成臭蛋,比臭豆腐还要厉害十倍,农忙时候,忙完一天,傍晚回家的饭桌上常有这样的臭咸蛋,小孩子避之不及,却是大人们下酒的宠客,在一众下酒菜里的地位,几可与油炸花生米一较高下。

我一直以为端午节的煮鸡蛋是稻米罕见的部分北方地区专属,直到去年端午节,公司发了一箱咸鸭蛋,搭乘快递从南昌翻山越岭来到深圳,拆开箱子,一股浓浓的臭咸蛋的气味,包装破损,咸鸭蛋不耐路途高温早已变质,丢去垃圾桶之前,特意拍了张满箱碎蛋的照片发给经理,询问为何发咸鸭蛋,经理回了一句:端午节不吃咸鸭蛋的吗?后面坠了一个问号脸的表情,我才知道,南方的端午节里也不都是粽子

咸蛋黄

马上端午,咸蛋黄的粽子也要如约而至了,再过几个月,还有咸蛋黄的月饼。因为小时候家乡有端午节煮鸡蛋的习俗,上月我早早在网上买了二十个咸鸭蛋回来,一步到位,连煮蛋这道程序都免了,是即食的熟鸭蛋。

吃鸭蛋,我总是依照小时候剥鸡蛋壳的方法,企图将蛋壳一网打尽之后剥出洁净完整的鸭蛋再去享用,但结局往往不能如意,蛋清总是因为粘壳而被剥得坑坑洼洼,蛋黄贴近蛋壳的薄弱处还会破裂漏出金黄的油脂来,这倒叫我想起来小时候所见长辈们食用鸭蛋的方法。

我小时候,村里家家户户养鸡养鸭,也有一些人家养着大鹅,与东北大鹅的命运不同,我们那里,大鹅常常因为其猛禽的潜质被养来看家护院,尤其年长的老人家院子里,总会有一对大鹅每日里“曲项向天歌”。鹅蛋个头个,但产量上却逊色于鸡鸭,人们对鸡的利用很充足,不仅要吃鸡蛋,还要吃鸡肉,但在我们老家,人们大多吃鸭蛋,不吃鸭肉。

中国人吃鸭子由来已久,《食珍录》中所记炙鸭,是南北朝出现的,到了明朝,鸭子已经成了勋贵宴席上的珍馐。现在说起吃鸭,北京有老字号烤鸭,南京有板鸭,江西人喜食鸭脖鸭掌,相较于这些地方,出生在山东的鸭子算是幸运得多,我们只垂涎于它们下的蛋。鸭子们的“寿终正寝”一般都是以被卖掉为结局,而非端上主人家的饭桌,这高低得算是善终。

鸭蛋适合腌制,汪曾祺对高邮鸭蛋最为推崇,在山东,微山湖的鸭蛋也是一绝。咸鸭蛋腌制到适当时候,蛋黄会冒出金灿灿的油,这时候的咸鸭蛋最好吃,若是继续腌制,时间久了,蛋黄发黑,咸鸭蛋变成了臭鸭蛋,许多人就望而却步了,实在受不了那种堪比臭豆腐的气味,但田间劳作的大人很喜欢,我记得那会农忙时节姑父们来帮忙,入夜饭桌上就有咸鸭蛋,它跟油炸花生米、糖拌西红柿组成了下酒菜里的三剑客。酒桌上的咸鸭蛋是带着蛋壳一刀两半纵剖开的,有些考验掌勺的技术,切开的咸鸭蛋只入刀口的地方蛋壳略碎,切开之后蛋黄的油只洒出少许,这样就算成功,摆在盘子里,吃的时候拿一块到跟前,用筷子戳着往外掏,最后掏得干干净净,剩下一张薄薄的蛋壳,一点也不会浪费,这是吃鸭蛋的正确打开方式。

至于鸭肉,我个人其实并不热衷,尤其在我看来,鸭子要比鸡聪明,实在是一种可爱的生物,不忍吃它,早春买回鸭苗,它们会摇摇晃晃去大门外自己寻找新生的嫩草果腹,若是靠岸河边,又有一番趣景:“春草细还生,春雏养渐成。茸茸毛色起,应解自呼名。”

“鸭鸭新晴出翠蒲,春江水暖互相呼。”这是文化人看待事物的独特角度。

鸭子外形娇憨,行动笨拙,常常因此更惹人怜爱,形容人走路,有“鹅行鸭步”一词,可见在一些人心中,鸭子与大鹅是完全可以跟人相提并论的。这固然多数时候不是夸赞人的话,但也好过用鸭子来形容二师兄,“见一人光纱帽,黑布衫,鹰头雀脑将身探,狼心狗行潜踪阚,鹅行鸭步怀愚滥。”这就有些糟践鸭子的名誉了。

而在喜食鸭肉的人眼里,这些憨憨的可爱生物则是另一种画面:庶人常用贽,贵在不飞迁。饱食待庖宰,虚教两翅全。

以上都是指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鸭子而言,然农户里养鸭子比不得如今养宠物鸭子,若是放养还好些,圈养的鸭子则让人头疼,老话说鸭子是一根肠子到底随吃随拉,圈养鸭子的地方气味极难闻,但比起它们贡献出来的鸭蛋,人们选择容忍。小时候为了让鸭子吃得好些,母亲总会在菜园里种一畦苦菜,割回来切碎,跟麸糠拌匀了喂鸭子,我也做过贡献,偶尔跟大人们去水库边的河沟,从淤泥里捡回河蚌,砸开了喂鸭子,最受它们欢迎。

时至今天,身边很少见到活生生的鸭子,咸鸭蛋倒是随时可以吃了,也吃得起,每次蛋黄油沾满手指的时候,总会勾起许多小时候的回忆,大概这也是人们常说的思乡情结所致吧。

山上的水果

每年端午节,老板一家人都要到公司这边拜一拜财神,这是个好日子,因为拜财神自然不能空着手,瓜果点心是少不了的,因为是端午,还带了粽子过来,拜完财神,这些吃的就便宜了我,每每想到这事,总觉得自己是跟在财神身边的小弟。

除了粽子,带来的水果里有橙子荔枝和葡萄,都要新鲜的,毕竟代表对神灵的敬意,想到上个月十五那天,老板没在,微信上叮嘱我去楼下超市买点东西上来拜一拜,挑了三样零食,又称了一排香蕉,结账的时候,收银员极力推荐我买些荔枝,我眉毛不禁一跳,那会荔枝还没上市,早熟的品种普遍不便宜,吓得我赶紧摇头,说自己不爱吃荔枝(对不起财神)。扯得有些远,话说老板临走前留下了粽子和一些荔枝,其余的我没要,因为头一天知道我哥从他同事那里买了一箱杏,约莫着快到了,再留水果怕是吃不完。

果然下午就收到了快递,兴冲冲跑到楼下抱上来,那箱子让我心生不好的预感,挤得不成样子,拆了箱子,果然,十之八九都烂了,一百多块钱的十斤杏,我哥说他同事家里的杏是一个很金贵的品种。挑一个囫囵的洗干净,尝了尝,确实挺甜,想到剩下二十来个没烂的,算一下合着五块钱一个杏,大约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贵的水果了,相较之下,那早熟的荔枝反而不算什么。

在微信上抱怨了几句,我爸打过视频来,笑呵呵问收到的杏是啥滋味,唉,心痛的滋味。又想起老家院子里就有一棵杏树,便问我爸家里的杏熟了没?回说尚未熟,只是树上的果子不多,今年不知为何,青杏还不大的时候就有鸟雀来凿食,往年这些鸟雀只会挑熟透了的杏子偷吃,如今倒是不挑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旱,外面粮食少的缘故。又说到近期山东高温天旱,地里的桃树都快撑不下去,许多桃子因为干瘪缺水,风一吹就落了,相较之下,院子里除了杏树,另有一棵石榴树一棵柿子树,都因水分充足而长势茂盛。

我打小喜欢吃水果,或许是北方缺水的缘故,或许如父母玩笑,我上辈子是个猴子。而在北方,最常见的水果就是桃李杏梨山楂石榴柿子苹果这些,记忆里从我们村去往岐山镇的路上,有一片山楂园,都是年岁不少的老树,山楂花开在晚春,一簇一簇的白花挑在枝头叶间,深秋时节,别的果子都采摘完毕,山楂也是最晚的一批,秋收后的庄稼地光秃秃一片,将一簇簇红灿灿的山楂映衬得更加诱人,红果的魅力从来不止在名字上。山楂园的主人是个半百的男人,每到晚秋山楂熟透的季节,他总会在果园里搭起棚子宿在那里,日夜守着。

苹果不常买,因为大姑家有苹果园,每年去帮忙采摘的时候就会带一些回来,保存好的话,可以吃到来年的春天。同样可以长久储存的还有石榴和柿子,石榴与苹果的不同之处在于,只要采摘的时候小心避免磕碰,放在箱子里,石榴的表皮会慢慢阴干,变得干瘪失去光泽红润,干硬如同半干的牛皮纸,而这层表皮却正可以将石榴籽的水分锁住,保持石榴果粒的鲜亮,冬天吃石榴,是小时候最小心翼翼的事情,因为剥皮的时候要格外仔细。

柿子,是另一个极端,因为他的果皮只薄薄一层,且成熟的时候果皮与果肉并不能分离,所以,柿子和荔枝樱桃似的,属于时节性的水果,但劳动人民的智慧在此刻凸现出来,将晚秋熟透的柿子从树上摘下来,用一根细绳穿过果萼连成串,像晒辣椒那样挂在墙上,让柿子经过时间的洗礼,慢慢变软,等冬日漫无聊赖的时候摘下来,取一个软柿子,拿一根吸管插进去,使劲一嘬,甜腻的汁液冰凉凉入口,满嘴满心的过瘾。又或者将一整串摘下来,吹去积落的灰尘,将汁液挤进盆里,加面粉和少量的水,揉成极硬的面团,切块,送油锅里炸一遍,捞出来就成了香味四溢的柿子点心,不需要加糖,甜到心里。

相反的,桃李杏都不能长久储存,小时候,爷爷家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杏树,枝干有茶碗粗细,三四米高,肩负着每年报春的重任,杏花是家乡最早绽放的花朵,老人说桃花开杏花败,这话里多少有些夸奖杏花不畏春寒的意思。爷爷家这棵杏树每年都会贡献一大筐黄杏,果实格外大,酸甜可口水分足,可惜后来泼了几次洗衣水给泼死了,我奶奶念叨了许久。好在院墙外头那棵毛桃树一只活到了现在,毛桃是没有经过扦插改造的原始品种,理论上说是桃的祖宗辈,但这辈分的高远并不能给他带来足够的优势,相反,毛桃果实很小,比常见的杏还小些,果皮表面的绒毛也更密集,成熟的时间又晚,往往要在秋收之后,毛桃才会成熟,但这棵树一直没被砍掉,因为生长期格外漫长的毛桃一旦成熟,比改进的任何一个品种都要甜,果肉软而不烂,水分恰到好处,且有一种独属于毛桃的原始的香味,这种香味构成了我对童年的独特回忆。

小时候,我们村还没有普遍的栽种桃树,大部分田地都是种粮食,花生地瓜之类,果树,多是农户人家房前屋后院子里栽上几棵,自己吃着方便,也不用花钱。前邻家堂屋门口有一棵梨树,有一回跟着我妈去串门,邻居婶子从树上摘了个大鸭梨给我,比集市上买回来的更硬一些,也更甜一些。

早年的生活并不富足,但人们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家乡这片山区,依旧贡献出品种繁多的水果,这些水果贯穿时空,带给人们长久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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