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台山下（组诗）

1、狮子座

八月撩开尾巴

狮子座爆发了流星雨

空中闪过，一笔一划

组成厚厚的字典

我在观景台上瞻望

流星追赶天边流云

也希冀，在字典中找到

几个温柔词汇

点缀苍白的生活

2、盛夏的果实

把一份思念种进花盆

郑重地，养护起来

用湿漉漉的问候浇灌

用小心翼翼的眸光照拂

对一个人的思念

卑微地发芽、开花

用所有的日出和月圆

勾勒出记忆里的模样

盛夏落幕的时候

如果幸运，会得到

诱人的红色果实

尽管知道酸涩无比

你还是选择，嚼碎，吞下

3、冷水坑

冷水坑是个水库

冷水坑只是水库的名字

在指代物体的意义上

冷水坑并不比任何

一个人的名字逊色

4、羊台山下

清晨，被一声鸟鸣唤醒

整片山脉，连带着溪水

从金色的梦里坐起

错过了凌晨三点的直播

和远在巴黎的狂热

阳光刺眼。恍惚

记起多年前的奥运

也是这般匆匆而过

时空交叠。只有牙疼

是属于我的清醒时刻

5、地铁口

走出元芬地铁站

空气粘稠起来

烟火缭绕的路旁

摩的散乱排列

不同味道的小摊

人头。西瓜。瓦罐

穿了旗袍的孕妇，等待

淀粉肠在铁板上蜕变

成为童年时穿梭

无数遍池塘边的香蒲

列车出站时

轨道与炎热同频

一切幻相都会褪去

6、半根竹子

盘山道拐角处

杵着半根竹子

岩石缝隙长出的竹子

被挖断根须，移栽

远离世代扎根的土壤

它也许从上个世纪开始

就在延展它的根须，也许

从三千年前开始。到今天

沦为人类观赏的玩物

被随意摆放。意外

像渡劫的天空闪电滑落

筹备新生的竹子

就只剩下半截残躯

继续守护它

苍老的根

7、天亮了

天亮以前

要写一首诗

在鸡鸣之前

朝晖晕红之前

上班族出门之前

尽管倦意淹没了我的双眼

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要抓住夜幕里最后一丝

温热星光，揉进薄薄的白纸

耗尽全身力气

写一首诀别诗

给这个轻浮的世界

8、凉菜和舌头

村里最热闹那条街

两家卖凉菜的，面对面

一家火爆，一家惨淡

朋友们告诉我

火爆的那一家，味道更好

两家都买来尝一尝吧

我反而喜欢另一家

尤爱他家的卤猪舌

口味这个东西

真是因人而异

是否美味

只能靠自己的舌头辨别

旁人的嘴

不作数的

9、诗人组织

我在菜市场捡到一张报纸

又在报纸的夹缝里

发现一个诗人组织

花费一顿外卖的钱

我成为组织的一员

有人引导我：日夜

向一群诗人朝拜

还要带着信徒的虔诚

那是一群怎样的诗人呢

他们的头衔

可以组成长长的挽联

从羊台山顶挂到山脚

若从这些人的著作里

剔除做爱

诗人要减三分之一

剔除生殖器

又要减三分之一

剩下的

都在跪拜

10、书

元芬花园没有图书馆

但我有很多书

我从坂田的旧书店里淘

从网上打折的书店买

一本一本带回来

塞满床头的橱柜

塞满客厅的木架

塞满陈旧的窗台

塞满我能看到的

所有角落

这些书籍不染灰尘

而书里的文字

也没有一个

印刻在我的心上

11、包子铺

凌晨三点

包子铺开张

雾气蒸腾

老板只需拉开冰柜

把冰封的包子拿去加热

多么整齐划一的包子啊

多么白嫩可爱

十个，百个，千个

排着队依次醒来

它们从遥远的工厂

奔赴男男女女的肠胃

忙过早餐这阵的空档

包子铺老板终于坐下

捻动那串高价请回的佛珠

他要加持自己的福报

12、龋齿

我拔掉一颗龋齿

赶在麻药失效之前

学着小时候大人模样

用一根红绳

将死去的龋齿缠绕

我带上一颗龋齿

进入羊台山

穿越蝴蝶谷

密密麻麻的枝桠

把龋齿丢在

最高的山峰上

仿佛丢掉了

前半生的所有

烦恼和惆怅

13、渡河

八十三年前

日本人的魔爪伸开

驱赶。八百多颗

文化的种子散落

从北到南

停歇在港岛上

一条河，隔开俩世界

然而战争的冥火未灭

伴随阴风吹到海边

战火中幸存的母亲

要召回流离的儿女

八百多人，徒步

从铜锣湾经九龙

荃湾、元朗、落马洲

渡过深圳河，翻过梅林坳

在羊台山短暂停留

在羊台山，这场营救

宣告胜利。至此

他们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回望河对岸

黎明的降临已然不远

14、列车从群山之间穿过

我有一个困惑，关于

什么是真正的自由

现世里，我找不到答案

而冥冥之中

有个声音指引

叫我不要放弃，叫我

去问远走的魂灵

去问东逝的江水

去问尘封的历史

去问昨日的黄花

在南方群山之间

列车穿过隧道

我恍惚了

一个瞬间

那苦苦寻觅的自由

触手可及

15、暮雨

羊台山的雨。匆匆来

没有任何征兆。悄悄去

没有丝毫痕迹。仿佛

从未露面过

是骄傲的暮雨

从不与人攀谈

唯有山上的藤树

清晰知道，雨

曾经来过

16、淋雨的人

从元芬花园，开窗

望见对面羊台山

笼在雨后浓雾里

星星点点，如墨

游离在绿色画布上

来不及下山的人

一定也望见了我

淋雨的人会一直走

永不停留

17、谣言

谣言像羊台山上

雨后冒出的蜗牛

踩死一只

又爬出十只

它们总是在傍晚

出没于任意角落

借着雨幕的遮掩

迅速繁殖，直到

霸占整片丛林

人们再也分不清

哪一只蜗牛

是最初的谣言

18、盘古的眼泪

天光微凉，夏天褪去，潮红

又攀上，秋日的长堤

盘古以残躯化作山川

于人间，双腿间长满荒草

却迟迟不肯闭上双眼

透过盘古的眼，我的灵魂

映照尘世生长的每一株草木

以及它们经历的雨露风霜

我得见这天地间所有明媚

也窥见了全部阴晦黑暗

旧日的不公，透过今天的山脉

一一昭显，远古的注目

是慈悲也是冷漠

我想我看到了久远的神灵

寄存于人心的每一滴良善

都是盘古留下的眼泪

19、滴水观音

阳台上发财树开始卷叶

经历漫长的雨季，折磨

之后，而在两公里之外

羊台山里的滴水观音

此刻正张开怀抱

将整个夏末拥紧

傍晚热风穿过

所有绿，死的，活的

荧幕前端坐的

人，对窗外无动于衷

山上没有一头牛羊

山下却有无数牛马

晨昏无定的鬼魂

短暂清醒时

幻想自己是一片

滴水观音的叶子

舒展它绿幽幽躯体

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接住一片阳间

遗落的日光

20、湖边

山中有湖，湖边有树

披着晨露的山鬼

凝望水中央

游鱼将云影划破

水里的天空。倒映

仙界的微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