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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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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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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架闲谈

有天刷到网上卖山药豆的,点开价格看一眼,贼贵,心想网上老百姓这日子真是好起来了,啥钱都舍得花呀。

我吃过山药豆,还是在小时候,但也不是买的,倒回二三十年,要是在村里听说谁家花钱买山药豆吃,那一定要惹得街坊四邻笑掉大牙,还得唠叨一阵“这人真是败家子”,一来山药豆口感一般,不如山药远甚,甚至不如土豆地瓜,二来也少见,山药不是我们那边的常见作物。

我吃的山药豆是自家山药架上结的,说起来,我们沂蒙山的很大一部分丘陵地区,土地并不适合栽种山药,譬如我们村,幼时记忆里就我家种过山药,因为这玩意太费事。

山药不像其他蔬菜,撒种子或者育苗,而是从一整根山药的最顶端,露出地面长出藤蔓的位置,连带着靠下一小段根茎折断,保留了尚未萌发的嫩芽,还有那一段根茎提供养分,我们称之为“山药嘴”,原理上跟土豆切块育种是一样的,不过比土豆更难储存,且一个土豆按照芽眼可以分出多块种苗,而山药,一根只有这一份传承,金贵得过分。

种山药是个极其繁杂的项目,春天在菜园里挑选土质最为肥沃的一二垄,扯根白线,像盖房子测地基那般插在田垄两端,确保是一条直线,大约有一米宽也就够用了,从一头开始深挖菜地,挖掘的深度决定了秋天收获山药的长度,所以,印象中我爸挖的山药壕沟打底一米半,这是个大工程,耗费时间和体力,只有在避开农忙的日子里加班加点。

挖出来的土堆在两侧,翻晒彻底,沟底视情况可以撒一些细沙或者草木灰,然后将两侧翻晒过的松土回填,回填到原先高度,先漫地浇一遍水,等回填土塌下去,再补齐高度,此时要趁着土质松软将一根根高粱杆依次两排插下去,高粱杆与挖沟的深度相差不大,因其不容易过早腐烂,又比普通的树枝要软,最适合作为辅助山药扎根生长的材料,两排高粱杆下地,紧跟着将一根根山药嘴顺着高粱杆插入松散的土壤,再一次浇水,不消几日,山药嘴的嫩芽就会极速伸展,化成长长的青紫藤蔓,如果任其在菜地里肆意匍匐生长,就是一团乱麻,满地纠缠,生机不旺,地下的山药自然也长不好。

所以,架子得提前搭,一般跟栽种山药嘴同时动工,用细长的槐树枝或者梧桐、杨树的树枝,在每一个山药嘴入土位置插一根树枝,往上都朝中间倾斜,最后搭在一处就成了一挂菜架,山药的藤蔓顺着菜架往上攀爬伸展,很快就能长出一架墨翠,在春天的菜地里使劲招摇。

山药是不太需要打理照顾的,它很少生虫子,也不需要反复施肥,只要不是大涝大旱,基本上不用过于关注,然而栽种时的繁琐,收获时还要来一遍。等到秋收一过,四野的绿意近乎褪尽,这时把缠满枯败山药藤的菜架拔起撤下,依旧从菜地一头深挖下去,一寸一寸挖,直到排头第一根山药的全貌从泥土里展露无遗,将这一根山药轻轻抠出来,再去挖第二根,且比春天时要更小心谨慎,因为土壤里随机分布着山药的根茎,毕竟不是每一根山药都老老实实顺着高粱杆往下生长,总有一些特例,在难以预料的位置就被挖断了。挖山药,是个考究体力和耐心的农活,精神压力格外大,这是传统小农经济下的状态,一切都要靠农民的一双手,在机械化耕作出现以前,我们那里很少有人能有这份耐心去种山药,从这一点上,我是很佩服我爸的,他的坚韧和耐心让我在困顿的童年里也没有缺少山药这种金贵的菜肴吃。

山药豆是山药藤上结出来的果子,叫它果子似乎有点言过其实,它们灰不溜秋,其貌不扬,小的跟绿豆粒似的,大的也不过蛋黄一般,那时候我不屑于吃山药豆,因它口味一般,收拾起来又费事。但我喜欢在秋天到来的时候挤到山药架下去撸山药豆,山药豆跟藤蔓的连接很浅,轻轻一碰就掉落,且山药藤上也没有其他农作物让人厌烦的刺和毛,我可以轻松收获一兜的山药豆,很解压,也很好玩,我还可以揣着山药豆去跟小伙伴打架,掏出一把放在手里,一粒一粒弹到别人脑袋上,实在是过瘾,但若被人追上,就不太美妙了。

山药豆其实也能种下去的,但这种多年生草本植物要想从一粒山药豆长到人类取食适用的体型,还要多几年时间,所以才会有山药嘴的取巧手段,这是农民在漫长的岁月里摸索出来的经验和技巧。

在我的世界里,山药豆除了捡来玩耍,偶尔也会煮了吃,只是味道一般,论精华还得是山药。我爸种的山药是当地的一种笨山药,长得慢,体型上偏瘦,又坑坑洼洼不顺溜,卖相上极其不佳,却有个“面”的特点,刮掉皮,斜切成块,按照拔丝地瓜的做法制成糖山药,是我童年味蕾记忆里的至高享受,后来大棚蔬菜普及,集市上开始有了又粗又长的所谓“洋山药”,这种山药肉质疏松,适合切片清炒,或者醋溜,入口爽脆,却比那模样丑陋的本地山药少了一些香甜。

山药正经的种子不是山药豆,而是一种三扇叶的种子,形如小两号的杨梅,黄中泛青,揭开之后里面有如同榆钱形状的灰褐色种子,整颗摘了串起来,挂在墙上树上,如同一串风铃,却不响。但这样的种子没有山药豆常见,有时候一年里种下的整架山药藤上,也找不到几颗这样的种子,所以有人就把山药豆误认做了山药的种子。

记忆里我家那块菜地,山药架的旁边还得有两架豆角,跟山药架用的搭建材料一样,时间上要晚一些。

豆角最辉煌的时间是夏天,一架豆角就能掌控一个家庭整夏季的餐桌,直到今天,“山东人的豆撅子”依旧是网络上一年一度的热梗。然而梗只能是梗,调侃归调侃,我其实并不厌倦吃豆角,在年少时的许多个夏天里,在那段物质并不富裕的时光里,一盘一盘的豆角被长辈端上餐桌,这是家家户户吃得起的一道菜,不必花钱去买,只要在地里搭上一架,随时随地都能有菜吃,这实在是“豆撅子”给人们的恩惠啊。

菜地里的菜架,等夏日一齐旺盛起来,一排一排站立着,村边那一片菜地就变得格外闷热,却是知了猴聚集的地方,尤其一场夏雨过后,夜色袭来,蛰伏已久的知了猴破土而出,顺着山药架豆角架往上爬,找到一片心怡的叶子,就开始它生命的蜕变,天亮之后,菜架上就会留下数不尽的蝉蜕。如果不怕闷热,夜色里举着手电筒去菜地里捉知了猴,白天又能加一道美味。

除了山药、豆角,在众多的菜蔬中,需要搭架子的不在少数,近来追剧,《小巷人家》里出现了蛇瓜,看着有些吓人,倒是跟丝瓜有些相似,我们家南墙上,年年必有一架丝瓜,这是我妈因地制宜的技巧,倘若没有南墙的便利,种丝瓜也就得搭架子,且不能是像山药架那般用细长的树枝,因为丝瓜藤生长起来更为气势恢宏,一棵丝瓜,能爬满整面南墙,若换成菜架,得用房梁一般的整木做骨架,四角钉入地下直立成桩,再从顶上搭凉棚一样搭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菜架来,方能承担丝瓜藤的重量,丝瓜藤的这种待遇跟她的反馈是成正比的,往年我妈在家里种下一两棵丝瓜,夏天就有吃不完的丝瓜。丝瓜的花期漫长,成熟期又短,一茬尚未吃完,一茬又长出来,跟电视剧里的蛇瓜一个德行,与这兄弟俩体量上不相上下的还有一个佛手瓜,只是这玩意口感上还不及丝瓜,所以在我们这边也不常见。

用碗口粗整木搭就的菜架子,还适合做冬瓜架,冬瓜没有丝瓜那么高的产量,但个头占优势,小时候爷爷家里种冬瓜,就是这样搭的菜架子,入冬前收获了一个三十六斤特大号冬瓜,是我跟爷爷奶奶三个人合力从架子上托下来的。相较于丝瓜多用来炒鸡蛋炒辣椒这般做成菜,冬瓜用途更广,除了炒冬瓜,还能炖汤,只不过沂蒙山区鲜少有炖汤的饮食习惯,而冬瓜的另一种用途则广受欢迎,就是做饺子馅,这一点跟南瓜角瓜的命运相似却不同,南瓜做馅,剁碎之后加盐刹水的时候,往往是极力揉捏榨干南瓜里的水分,剩下的南瓜馅口感更好,且包的饺子不容易煮开,但到了冬瓜这里就有个问题,冬瓜本身水分含量极高,用南瓜馅那种力度刹水,一个冬瓜恐怕剩不下多少东西,故此给冬瓜馅刹水就要掌握力度,适当挤出一部分水分即可,随后快速搅拌,抓紧包成饺子,包的时候也考较功力的,因为馅料里水分不少,技术不够高的话,包的水饺尚未入锅就已经“张开了嘴”,所以冬瓜馅饺子好吃,却不是山区人餐桌上的常客,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手拿把掐。

今天人们习惯了花钱买菜,种菜的越来越少,在我小时候,举凡能自家种的菜,都要省下这笔开销,所以我见过家里长辈种过很多菜,而每一种菜的种植,都有独特的技巧,譬如菠菜,只需要把种子撒在地里,稍稍覆盖一层薄土即可,太深了就不好出芽;胡萝卜也是如此,但胡萝卜发芽之后,待新苗长到一指多长,是可以根据疏密程度决定要不要间苗的,所谓间苗,就是把过于密集的菜苗剔除一些,留给菜苗足够的生长空间;白菜跟青萝卜,需要先撒种子育苗,等菜苗稍稍长大,再挑选强壮的移栽,最好是早秋的晚上,白天容易被太阳晒死,即便是晚上移栽,有经验的农民也会提前准备好一筐完整的梧桐树叶,每一棵菜苗旁边插上一片叶子,等天亮之后给它们遮阳;又如花椒,我爷爷说过,花椒的种子不好直接撒到地里去,最好是用黄土拌一些泥,将花椒种子均匀拌进去,每一粒种子都包裹一层湿润泥土,这样撒进地里,就容易成活,且花椒不挑田,它们不需要肥沃的土壤,随便山坡上石旮旯里撒一撒,花椒树苗就会一簇一簇生长出来,多么像这块土地上顽强生长的农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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