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重新开始
1.
尹丽萍将煮好的饭菜端到桌子上,探身掀起卧室的绿色薄布门帘喊道:“海波,艳艳,出来吃饭了!”
九岁的金海波和七岁的金艳从卧室里应声跑出来。兄妹两个坐到桌子前开始吃饭,桌子上放着一碗辣椒炒细鱼和一碗青菜,尹丽萍给兄妹俩一人碗里挟了一些菜。
“咚!咚!咚!咚!”屋外有人敲门。
尹丽萍扔下围裙,快步走过去开门。
房门打开,尹丽萍失声惊呼起来:“振海,你怎么出来了?”
金振海疲倦而阴郁地看着尹丽萍:“嘿,没有想到吧!”他跨进房门,把破棉被扔在水泥地板上,望着两个孩子。
“海波,艳艳,怎么不叫爸爸?”尹丽萍关上房门,对孩子们说。
兄妹俩坐在桌子前,眨巴着眼睛,一声不吭。
金振海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对孩子们笑着:“你们吃得好呵,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可你们谁想到过我这个爸爸吗?知道我这几年是怎样过来的吗?……”
尹丽萍给丈夫打来一盆洗脸水,金振海拧起毛巾胡乱擦拭几下,便坐到桌子旁,眼睁睁地望着孩子们,说:“你们无忧无虑,过得真好呵!”。
尹丽萍麻利地把洗脸水端出去倒掉,盛了一碗白米饭端上来,另外又倒了一杯回雁峰白酒,放在桌子上,说:“振海,你怎么跟孩子们说这些?来,先喝点酒,我再去煎几个鸡蛋。吃了饭,你去洗个热水澡。”尹丽萍重新系上围裙,到厨房去了。
金振海端起酒杯,一口便喝光了杯中的酒,他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拿起筷子给孩子们的碗里夹了点菜,笑着说:“你们想不想爸爸?”
金艳轻声回答:“想!”
金海波则望着金振海脸上的胡须,没有吱声。
不一会儿,尹丽萍端着碗香喷喷的油煎荷包蛋,放到金振海面前的桌子上。她给丈夫的空酒杯中斟满酒,然后坐下说:“振海,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了,一定是省里来的检查组复查了你的案子,才让你提前出来的吧!我还准备这个星期给你送一床薄被子去呢,这下就好了。”
金振海呷了一口酒,皱着眉头说:“以后不要老提监狱的事,听了烦人。说说家里的情况吧!”
尹丽萍:“家里还不就是这个样子,有些情况你已经晓得了。你爸高血压中风住在医院里,大姐在照顾他,我带孩子去看了两次。”
金振海端起酒杯看了一眼,似乎犹豫了一下,便仰起脖子又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尹丽萍也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孩子扒几口饭就抬头看一眼金振海,好像眼前这个额上刻着皱纹、胡子拉碴的父亲是个天外来客。
金振海飞快地吃完了饭,把碗筷一推,用手抹了一下嘴,就起身往外走。
“振海,洗澡水已经热好了,你到哪里去?”尹丽萍追出门外问道。
金振海头也不回,嗡声嗡气地说:“去医院!”
2.
金运奎躺在一间大病房里,鼻子里插着一根输氧胶管,看样子病情比较严重。
金振海推门而入,在门口用目光搜寻到父亲的床位,走了过去,大姐金凤英惊喜地迎着他。金振海站在父亲的床前,微低着头,轻声喊道:“父亲,我来看您了!”
金运奎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缓慢地说:“你……怎么来了?是逃……出来的吧!”
金振海向左右看了看,说:“我立了功,提前出来的!”
金运奎颔首似笑非笑地:“你要……吸取教训,切莫学……叫花子当官,叫花子完场啊!”他停顿了好一阵子,又说:“回来了就好!对今后的生计……有什么打算?”
“我想找找熟人,争取回农机厂上班。爸,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有出头之日的!”金振海瞟了一眼大姐,梗着脖子,充满自信地对父亲说。
金运奎将头扭向朝窗的方向,喃喃地说:“这么多年来,你何曾……让我放心过?唉,当年就不该,听信……算命瞎子的话,把你送到乡下……姑妈家寄养,养成今天这种蛮横无理,自以为是的个性……”这位当了一辈子教师的老人,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就没能教育好自己的儿子。长期以来,他就希望大儿子金振海继承马家的传统,接过自己的教鞭,成为一名教书育人的文化人。在东江地区,马家原是有着“教师世家”美誉的大家族,世世代代出过好几位有名望的教书先生,可是到了他这一代,竟然出了金振海这样的逆子,他自己当不了教师不说,还成了铁窗之内的囚犯。金运奎对此痛心疾首,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见父亲又开始数落自己,金振海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没等父亲说完,他就站起来,用手掖好父亲的被子,然后转身离开了病房,低着头向走廊那端的楼梯口大步走去,等金凤英追出去时,他已不见了踪影。
3.
修饰一新的金振海坐在卧室的破沙发上看着那份登有文静事迹的省报,间或端起旁边茶几上的小酒杯,喝上一口,从塑料袋里掂一粒花生米扔到嘴里。
尹丽萍刚刚洗完澡,披着湿润的头发走进卧室,身上散发着香皂的气味。
金振海仰面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尹丽萍,脑子里随即幻想出另一个女人的身影——那是他的校友,初恋情人文静。
尹丽萍被丈夫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只咧嘴望住金振海笑,虽然这种笑容在金振海眼里曾经是多么俗不可耐,然而,今天却勾起了他对文静的回忆。
毕竟已经三年多没沾女人身了,金振海放下酒杯,饿鬼般地扑向妻子,先是用嘴唇贴住她的嘴唇,使劲地亲吻。然后一把将她抱到床上,扯下了她的衣裙,原来这女人根本没穿内裤。金振海疯狂的举动激起尹丽萍那呼之即起的情欲,她在金振海的身体下呻吟着,扭动着。
……
睡梦中的金振海侧过身子,将左手搭在尹丽萍的身上,口里依稀喊着“文静”的名字。这么多年来,金振海一直没有忘记过那个叫文静的女人,而对妻子尹丽萍则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在他的意识里,尹丽萍是一杯淡而无味的白开水,她除了洗衣做饭就是没完没了地唠叨钱,粗俗得没有一点情调。金振海只不过把她当作“消硬”的对象而已。就是在进行床第之欢的时候,他也总是在梦幻中把尹丽萍当作文静,自从看到那篇报道后,这种感觉愈加强烈了,于是有意无意间就叫出了“文静”的名字。
尹丽萍此时并没有睡着,意犹未尽的她仍然在兴奋的海面上浮想翩跹,听见丈夫在呓语中叫着文静的名字,先是一惊,继而用手推了一下金振海。
金振海将尹丽萍搂得更紧了,在梦中喊道:“文静,别走,文静……”
尹丽萍气呼呼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金振海。她当然知道文静是谁,却不明白丈夫为何还记着她。
窗外一片漆黑。桌上的老式台钟敲响了三下。尹丽萍辗转反侧着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