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金振海站在厂长办公室门边,在门上敲了几下,没人开门,他又敲了几下。
隔壁办公室走出一个中年妇女,见了金振海,笑着说:“哎,老金,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康厂长还没有来,你先到这边坐坐吧!”
金振海来到隔壁的生产科办公室,还在门口,就听见里面几个男人的对话。
“嘿,听说老金在里面还是个牢头!”
“造反司令当牢头,物尽其材嘛。这家伙还真官运亨通哩!”
“你怎么不去试试?”
“不敢,不敢,这样的官我一辈子不想当!”他瞥见了站在门边的金振海,赶紧从身上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扔给金振海,装着没事似的笑着说:“金振海,回厂上班了吧!刚才我们正说你呢。”
金振海接住烟卷,尴尬地:“我有什么好说的?”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刚才出去的那个妇女这时提着一只热水瓶走进来,她对金振海说:“老金,康厂长办公室的门已经开了,你是想要求回厂里来吗?”
金振海:“不回厂里我还能到哪儿去?做生意又没有本钱,也不是那块材料。”
“就凭你一人承担了当年那件事的责任,康道阳也不会不答应你回厂的要求,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金振海吸了一口烟,起身到厂长办公室去了。
康道阳正在宽大的办公桌一端的文件篓里翻找着文件,见金振海进来,连忙站起身子,并向金振海伸出一只手去。
金振海并没有走到康道阳的办公桌边去,而是自己在沙发上坐下了。
康道阳笑着:“振海,听说你提前出来了,本想到你家去看你,可这一摊工作搞得我晕头转向,一直抽不出时间来。”
金振海吸着烟,说:“如今你当了承包厂长,哪还记得当年的战友,我也不会介意的。今天我来,只想听你一个字,我回厂工作行,还是不行!”
康道阳拿起桌上的一盒“希尔顿”香烟,给金振海一支,自己抽出一支吸着,然后朝门边看了一眼,说:“你回来还有什么不行的,我正愁着缺一个跑销售的帮手呢!”他停了一下又说:“我们俩又可以像过去那样齐心协力打冲锋了,只是有点委屈你了,那时你是头头!”
金振海站起来,挥着手说:“不谈过去。我什么时候上班?”
“还等什么?就今天吧。下个月有一个全国农机订货会在合肥召开,我们要好好准备一下。”康道阳一边领着金振海向门外走,一边说道。
5.
转眼就过了一年的时间,康道阳没有食言,金振海已由一名销售员提升为经营科长。但是农机厂的多数职工都很明白,康道阳本来就不是搞企业管理的料子。他能承包农机厂,全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在农机局领导面前夸下海口。况且他的表兄是农机局长的小车司机,时常在局长面前提及他这位在农机厂工作的表弟如何有能耐,局长心里早有了一个好印象。在表兄的点拨下,康道阳不失时机地施展他的钻营技巧。碰巧他在一次全国订货会上以本单位一名因病提前回家的销售人员的名义,签订了一张数百万元的供货大单(像这样的大笔供货合同,在农机厂还是第一次,在农机局的历史上也是少有的)。局长不知道那位提前回家的销售人员其实已为这笔业务付出了大量的关键的努力,在要签订合同的最后时候却生病了这一细节,只知道农机厂有一个一次就订了大笔合同的康道阳。在企业实行承包责任制之际,康道阳便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经营厂长。
康道阳并没有像大家所希望的那样,在管理上和提高产品竞争力方面动脑筋,而是自作主张地盲目投资,滥发资金及实物,对粗制滥造现象不问不管,以至使农机厂的经济效益在全市同行业厂家中落在了第末位。当然,他自己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仍旧按照他以往的思路自行其事。其他厂级领导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到时候能在工资表和奖金表上签字就OK了。
这一天,康道阳坐在办公桌后面写着什么,金振海从门外进来。他往沙发上一坐,叹着气说:“老康,我这销售实在没法搞下去了,我们的产品销量越来越少,退货的倒是越来越多,人家就不要我们的东西,价格贵质量差。我们也该想点办法,别这样等死呵!”
康道阳抬起头:“我这不正在起草一个销售提成方案嘛。”他转过脸对一旁的女秘书说:“梁芬,你去把章工程师叫来!”
女秘书应声出去了。
金振海见康道阳仍在埋头忙他的,便站起身准备往外走,被康道阳叫住:“哎,老金别走,等章工来了我们一起研究一下!”
金振海重新坐下去,抽烟。
一个身体单瘦,脸色糙黑的中年男人随女秘书走了进来,他就是章工程师。章工对金振海点了点头,面向康道阳问道:“厂长,你找我?”
康道阳示意章工坐下,并递过去一支烟,说:“章工,电动耕作机的图纸搞得怎么样了?你们要抓紧点,必要时可以组织人员加班。另外,你明天跟金科长出一趟差,我们的产品在云南出了问题,你们俩去处理一下。”
章工把香烟放回桌子上,不紧不慢地说:“厂长,电动耕作机的图纸已经差不多了。不过,我还是劝你放弃这个项目。我私下对这个产品作了初步的可行性研究,从国内农机发展趋势和国际农机市场需求来看,我们将要开发的这种型号耕作机属于淘汰产品,国家农业部早在五年前就明令停止生产。我的意见是,应该瞄准科技含量高的农机产品,集中力量组织开发。”
康道阳:“章工,你说的当然有道理。但是,我们也应立足自己的条件。何况目前有人已与我们签了合同,要求两个月内交货,我们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淘汰不淘汰,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总还有过渡期对不对?我是厂长,我要的就是效益!好吧,你去准备一下明天出差的事情。”
章工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这时,康道阳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喂,哦……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康道阳放下电话筒,对金振海说:“走,老金,我们到金凤酒家去!”
金振海望着他,懒洋洋地:“去干什么?”
康道阳拿起一个小皮包,睁大眼睛说:“到酒店还能干什么?昨天我与银行签订了为化工厂作抵押担保的协议,化工厂的朱厂长今天请我吃饭。”
金振海为难地:“这又不关我的事,你自己去吧。”
康道阳走过去拉着金振海的胳膊就往外走:“厂里的事就是你我的事,有什么可推脱的。走走走!梁芬,你也去,快去叫老黄把车子开过来!”
女秘书故作矝持地推辞道:“康厂长,我就不去了吧!”
康道阳加重了语气坚持说:“快去,快去,这是工作!”
梁芬对康道阳做了一个怪脸,一扬披肩长发,蹬着高跟鞋“笃笃笃”地先行出去了。康道阳,金振海随即也往外走去。
金振海将梁芬的做作看在眼里,心中已知这是怎么回事儿,但他还是装着不解地问:“你怎么愿意为化工厂作质押担保?”
康道阳笑笑说:“化工厂的厂长就是梁芬的老公,他们厂打算上一个复活肥料的新项目,想申请银行贷款,需要有人替他们厂担保。梁芬对我说起这事,这不就向他伸出援助之手嘛,况且,事成之后我们也可获得不菲的收益呢。”
金振海:“万一到时他们还不了贷款,我们也会受损失的!”
康道阳自信地说:“不会的,我自有把握!”
他们来到楼下,司机老黄已将黑色“桑塔纳”轿车停在门口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