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开往省城去的普快列车像一个久病不愈的老人,走一阵停一阵。沿途上上下下的人不知道哪有这么多,列车似乎有点不堪重负。
金振海靠窗坐着,他紧闭着嘴唇,默默注视着车窗外闪过的秋天原野的景象,想着心事。
坐在金振海对面的两个年轻人捧着一份报纸,一边看,一边议论着。
“嗯,你看。海星市又出了新鲜事,成年人可以免试上大学,还半工半读。”
“海星市什么都走在全国的前面,引得各地的孔雀和乌鸦都往那里飞,据说已有几十万人涌到了海星市。”
“可不是嘛,我们单位就有好几个技术人员跑到那里去了!”
“那边就注重能力,重视文凭……”
金振海默默地听着他们的谈论,一面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他妈的,这些年真的是白白地混过去了……老婆是这么个老婆,单位是这么个单位……守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单位,整天忙上忙下地瞎折腾,也不知到底图了什么。现在眼看着厂子负债屡屡,已经没有资金周转了,自己也到了这么大一把年纪,将来如何是个头呢?我虽然不是孔雀,乌鸦应该还差不多吧,怎么就活不出个人模人样来呢……金振海这样想着,心里头暗自忧伤起来。
“呃,到站了,准备下车吧!”一个小伙子提醒他的同伴。
列车到了一个小站。
金振海对面的那两个年轻人提着行李向车门走去。
忽然想起了什么,金振海起身追上那两个年轻人:“请问,你们刚才说招成人学生的是海星市哪所大学?”
对方讶然地瞪眼望了一眼金振海,说:“您这年纪还想上大学?”说着就把一张报纸递给金振海:“你自己去看吧。”两人随着人流下车去了。
金振海拿着报纸回到座位上,他捧着报纸边看边想:这什么海星大学,不需考试就能入学,真是新鲜。要是倒退二十年,我金振海也能上大学,拿张文凭还不是小菜一碟!哼,老子要是有文化,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境地,当年文静的父母不就是嫌弃我没有文化,出身低贱吗?这海星市不亏是改革开放的前沿,什么事情都与内地不同,看来那里的机会一定不少。
12.
省委大院坐落在关南市区中心的一条繁华商业街附近,金振海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那里。在大门口,他被持枪警卫叫住。
“同志,我是东江农机厂的,有事要见文玉涛副书记。”金振海向警卫人员递过自己的工作证和介绍信。
警卫看了一眼金振海的证件,要他在来访人员登记表上登记,问他:“你事先预约了吗?”
“没有,我是刚下的火车。”
“请你等一下,我用电话帮你联系。”警卫拿起电话,拨了一组号码:“喂,我是值班室,有一位东江市来的金振海要见文副书记,让不让他进来?……哦,好的!”
警卫放下电话,对金振海说:“同志,文副书记正在开会,没有时间会客,您请回吧!”
金振海执拗地要进去:“让我进去吧,我跟文书记是老熟人。”
警卫伸手拦住他,毫不客气地说道:“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金振海:“你知道我跟文书记是什么关系吗?”
警卫:“什么关系都不行,请回吧!”
金振海见警卫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才背起旅行包,瞪眼往省委大院里望了一眼,满脸不高兴地走了。
没走多远,他又折回省委大院门口,一屁股坐在大门前的马路上高声喊道:“文书记!我要见文书记!我要见文书记!”
立刻就有两名武警走上去,不由分说地拽起金振海,将他拖到路旁偏避处,训斥了一顿,令他马上离开。
13.
在两名武警的注视下,金振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闷闷不乐地离开省委大院,徒步往前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他望着繁忙的车辆,匆匆的人流,和街道两旁装饰得千姿百态的商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金振海独自走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脸色灰暗。走着走着,他突然站住了,从衣袋里拿出来那份单位开具的介绍信,气恼地把它撕成碎片,一扬手狠狠地向身后用力抛撒。
马上就有一位手臂上戴着红袖箍的老年人走了过来,拦住金振海。他从手里撕下一张罚款单,递到金振海的面前,说道:“同志,你违章了,罚款伍元!”
金振海莫明其妙地说:“见鬼了,我违什么章呵?”
老年人指着路面上的纸屑说:“你乱扔纸屑了,该不该罚?”
金振海狡辩道:“谁说是我扔的?我说是你扔的呢!”他说着就往前走。
老年人一把扯住金振海的衣袖,愤愤地说:“你这位同志,扔了纸屑还想抵赖?态度不好,加罚伍元。”他又撕下一张罚款单。
他们的周围已聚集了一圈围观者,有人在指指点点地指责金振海。
一名交警走了过来。
金振海心想:今天真是倒大霉了,怎么扔张破纸片也招来这么一番麻烦呢?他瞥一眼走近的交警,不想招来更大的麻烦,便很不情愿地拿出十块钱,塞到老年人手里,挤出人群,飞快地走过马路对面去了。
老年人仍不服气地冲着街道对面的金振海嚷道:“哼,还想耍赖,什么态度!这种人就得治一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