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文玉涛家的客厅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
丁桂兰坐在木沙发上,喘着气训斥着文静:“你一个大姑娘家,怎么可以黑灯瞎火地和一个男人呆在一起呢?这事让你爸知道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文静站在一旁低着头,双手叠搭在前面,讷讷地表白道:“我只是想向他表示一下感谢,他毕竟救过你们的!”
丁桂兰一拍沙发的扶手,说:“你真是个糊涂虫。你以为他金振海真有能力保护我们吗?告诉你吧,保护你爸和我们全家的是中央领导,他金振海算什么!”
文静迷惑不解地看着母亲,一脸委曲的神情。
丁桂兰有些疲倦地靠在沙发上,瞪着眼睛说:“从今天起,我不准你再跟姓金的来往,没有我的同意,你们谁也不准离开家门半步!”
8.
第二天,丁桂兰走出家门的时候,没有忘记返身把房门锁上。
文雅在窗边跳着脚喊道:“妈妈,我又没有错,让我出去吧!”
丁桂兰轻声地说:“外面很乱,你们都在家呆着,听话!”
文雅看着妈妈离开的背影,哭丧着脸嘟哝道:“真倒霉!”
文静棒着一本红色封面的书怔怔地坐在沙发上。文雅噘着嘴对姐姐说:“都怪你,弄得我也被锁在家里了。”
“谁叫你在妈妈面前乱说话?”文静将书扔到沙发上,愤愤地说。
金振海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黄军装,束着皮带,头戴黄军帽,精神抖擞地向文静家走来。文雅隔着窗子看见了金振海,老大不高兴地:“哼,你来干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快走吧!”
金振海开始吃了一惊,抬头见门上的锁,便绕到窗前:“哎,你们这是怎么啦?怎么关禁闭了?”
文雅没好气地:“什么怎么啦,就是因为你呀。快走吧,别来找我姐!”
金振海急切地:“你听我说!”
文静奔到窗前,对金振海说:“金振海,你走吧,快走吧!”
金振海还想说什么,但文静已经背过脸去了,他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怏怏不乐地站了一阵,然后昂起头走了。
文雅离开窗户,坐到沙发上,踢踏着双脚,对文静说:“姐,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跟金振海这种人交往,听我们班同学说,金振海的父母都不喜欢他。他从小在乡下姑妈家长大,整天不是在江湖池塘里抓鱼虾就是上树掏鸟蛋,他言行粗鲁,没有教养。你怎么会……嗯,还是妈妈说得对,你呵,目光短浅、胸无大志。”
文静用双手蒙住耳朵,紧闭着眼睛,没有吱声。
9.
已被结合进市革委会的丁桂兰乘坐的军用吉普车在东江市风雷造反兵团门外停住,容光焕发的丁桂兰走下汽车,沿着水泥台阶走进造反兵团总部大楼。
斑驳老旧的大楼内外随处可见臂戴红袖章、胸佩毛主席像章、手里拿着棍棒或抱着成卷的大字报的行色匆忙的年轻人,这些稚气未脱的脸上燃烧着单纯、真诚、执着和无畏混合而成的激情。广播里在播放着激越的战斗歌曲。
康道阳正从大楼里走出来,他看见丁桂兰,赶紧站住,像军人那样双脚一并,脸色凝重地行了个举手礼:“丁主任,您好!”那模样幼稚而又可笑。
丁桂兰和蔼可亲地说:“小伙子,你好呵!小金在吗?”为了突出自己的尊长地位,她这样称呼金振海。
康道阳飞快地点着头说:“在,在,他在楼上。”
丁桂兰对他挥挥手,说:“好,我找他谈点事,你去忙吧!”她径直向宽敞的木楼梯上走去。
10.
“我到这里来,一是看望你们,当面谢谢你保护了文书记和我,那次多亏了你们。第二是来跟你谈点事情。”丁桂兰说到此处,抬眼看着金振海。
金振海毕恭毕敬地站在丁桂兰面前,样子有些腼腆:“保护革命老将是我们的责任,丁主任,有什么指示,您就说吧!”
丁桂兰笑了笑,说:“小金,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跟我们文静还是校友吧。现在,你们都是大人了,你们是在党的红旗下成长起来的革命事业接班人哪!你的组织问题解决了没有?”
金振海面有愧色地摇摇头。
丁桂兰继续说:“噢,那就更要加倍努力,你根子正,苗子红,一定要有一个崇高的革命理想,要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终生,知道吗?你与文静的事情我已知道了,这是非常不对的,怎么能染上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感情呢?你们都还年轻,前途远大,千万不能因为幼稚而影响了前程。你好好干吧,将来定会有出息的!记住我今天对你说的话,不要再与文静来往了,好吗?答应我!”
金振海微皱着眉头,默默地点着头。
11.
文玉涛调到地委任书记以后,很少有时间与家人在一起了,偶尔歇下来,不是起草报告,就是坐在沙发上看文件,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昨天,他从外地检查工作回到家里,刚在沙发上坐下,丁桂兰也在他身边坐下来,抱怨地说道:“玉涛,这些日子你常不在家,可把我的头都弄炸了。”
文玉涛抬头看着妻子:“喔,有这么严重吗?”
丁桂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地直机关干部子女的上山下乡工作已经开始了,这一批知识青年是下放到湘西的苗山里去,那里的自然环境和生活条件都很艰苦。我的想法是让文静留在我们身边,照顾我们的生活,把文雅送到部队去锻炼一下。可是文静这个死丫头自作主张地偷偷跑去报了名,明天就要出发了!不行,我已经将她的被包扣下了,你再去劝劝她吧。”
文玉涛皱着眉头,做出很为难的样子:“这个可能不太好办吧。她已经报了名,中途变卦我们的面子往哪里搁?领导干部可是要起带头作用的,你怎么反而拖起孩子的后腿来了?”
丁桂兰梗着脖子说:“我哪是想拖她的后腿?我是怕……”
文玉涛不解地:“怕什么?上山下乡这是走毛主席倡导的五·七道路,让孩子们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嘛!你愿意看着他们变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吗?”
丁桂兰睁大眼睛高声说:“我是怕她跟金振海搞到一块去!”
文玉涛若有所悟地抬头看着妻子,半晌说道:“嗯,这可是个值得注意的问题!不过,也不用担心,金振海那个群众组织解散之后,他仍然属于街道居委会的人,不可能与文静下到一起的!”
丁桂兰不放心地说:“我已经向金振海打过招呼,但还是得防着点,主要是做好文静的工作,想办法让她留下来!”
文玉涛站起身来,在屋里踱着步子,说:“我看算了吧,别使这些小心眼儿!”
丁桂兰也站起来,走到丈夫面前说:“像你倒好,家中百事一切都不用管,当然不用使小心眼儿。你说说看,你什么时候为孩子们操过心呵?”
文玉涛慌忙摆着手说:“我确实没有管过她们,所以没有发言权,家中一切听你安排啦!”他忽然正色道:“对了,我明天要到五·七干校去学习两个月,你给我准备一下。”
丁桂兰惊异地望着文玉涛:“是不是你的职务会有变动?”
文玉涛轻松地笑道:“不会。要真的有变动那倒好,我正想好好休息一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