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山坡上,十几个农民顶着烈日在装填着一个很大的塔式砖窑,他们赤着油黑的脊背,踏着摇摇晃晃的木跳板,将砖坯挑到窑顶上去。
大队部的俞秘书从小路上跑过来,喘着粗气喊道:“金振海,快到公社去一下,有个大干部要见你!”
站在窑顶上装坯的金振海直起腰,问道:“俞秘书,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大干部找我这个土包子干什么?”
俞秘书用手掌遮在眼睛上方,一本正经地说:“人家可是地委干部,从公社差人送信到大队来,指名要见你。我的信送到了,信不信由你。”俞秘书转身往回走去。
“哎,等等我!”金振海从砖窑上跑下来,拿起挂在树枝上的一件被泥土染得发黄的白衬衣,追上俞秘书。
他用衬衣擦着汗,问:“俞秘书,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俞秘书头也不回地:“大干部招见,肯定是好事!”
9.
金振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公社大门,看门老头叫住他:“喂,站住,你找谁?”
金振海喘着粗气,因为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地:“我,我找……不,是有人找我,我是金振海。”
“什么金振海,金振河的,先登记!”
听见老头的喝斥声,有个中年男人从二楼窗口伸出头来喊道:“噢,你是金振海呵,地委来的领导正在会客室等你!”
金振海对看门老头点了一下头,朝办公楼走去。
10.
金振海兴冲冲地走进会客室,看见公社吴书记在与一个中年男人谈着话,便呆立在门口,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红着脸说:“吴书记,是您找我?”
吴书记招呼金振海过去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开水,微笑地说:“噢,小金你来了。这位是东江地委的高科长,你们谈吧。”吴书记说完便退了出去。
高科长打量着金振海,说:“你就是金振海?我是东江市委知青办的,到这里来招收一批知青回城当工人。根据你家里的实际困难,地委组织部的丁部长特别关照过要给你一个招工指标。刚才我已经跟吴书记谈过了,决定录用你。你先填张表,明天到县医院去体检,其他的事情有专人办理。”
金振海喜出望外地连连致谢:“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你了!”
高科长:“你应该感谢丁部长!”
金振海:“对,对,感谢丁部长!”
11.
从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地球修理工”一下子变成了吃“皇粮”的国企职工,这是金振海作梦都没有想到的。按照他当时的打算,是在广阔天地里滚一身泥巴,按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将来干一番大事业,至于是什么样的大事业,他心中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现在居然被招干进城了,他为此激动了三天三夜。知青点的伙伴们屠宰了一条看门的大花狗,庆贺金振海的荣幸回城,那天大伙儿喝得个天昏地暗,有人傻乎乎地大笑不已,有人醉得像孩子般的嘤嘤大哭,也有人解开裤头站在房中当众洒尿。金振海醉酒之后竟然狂声大笑着说,他的招干与一个女人有关,其他人只是把他的话当作痴人的梦呓。
金振海提着行李,走进东江农机厂大门的时候,天正下着小雨。他将一张招工通知单递给门卫:“请问……”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愣住了。金振海睁大双眼对门卫看了半天,惊异地喊道:“康道阳,你小子怎么在这里?”
康道阳也大吃一惊地高声说:“振海,你也招工了吗?”
金振海兴奋地说:“是呀,我们两个又在一起了!”
康道阳:“我是去年进的这个厂,在农村当了整整三年的牛郎哪!哎,你分配在哪个部门?”
金振海得意地:“组宣科,以工代干,任宣传干事!”
康道阳:“哇,你走的哪门子硬牌后门呀,分到这么好的工作?”
金振海面显尴尬,嘴上却说:“凭我的政治表现和家庭出身,还需要走那些旁门佐道吗?”
康道阳嘘了一声道:“这是一方面,恐怕还有别的原因!”
金振海提起行李:“改天再聊吧,我先去报到。”
康道阳指着厂区内的一条水泥大道,说:“办公楼在那个花圃右边,找二楼的劳资科!”
金振海将行李往肩上一搭,向厂内走去。
12.
丁桂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报纸,外面有人敲门。
保姆王姨前去开门,金振海提着一袋礼品站在门边。
丁桂兰取下老花眼镜,对金振海说:“小金,你这是干什么?”
金振海走进房屋,拘束地:“伯母,多谢您的关照!”
丁桂兰沉着脸,严肃地说:“小金,我要批评你了,年轻人怎么就会这一套庸俗不堪的小市民习气呢?你把工作干好,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感谢了!来,来,坐下,我正要找你呢!”
金振海在旁边一张凳子上坐下来。
丁桂兰关切地问:“怎么样,工作还顺心吧?”
金振海:“还好。”
丁桂兰:“那就好!呵,年轻人一定要勤奋,要能吃苦,业务上要向老同志学习。好好干,千万别让我失望呵!”
金振海点着头:“不会的。”
丁桂兰笑道:“小金,通过几年的锻炼,你还是成熟多了嘛!知道你这一次为什么能招工吗?”
金振海感激地望着丁桂兰:“是伯母的关照!”
丁桂兰:“这不仅仅是因为你是文静的同学,还因为你有培养前途。只要你不和文静来往,你的入党,提干和婚姻,我都可以帮你解决。最近我已经为你物色了一个女孩子,她人也挺好,漂亮又能干,是我家保姆的闺女。我这有一张她的照片。”她站起身,走到书架边,从一个相册里拿出一张手工涂彩的两寸照片。照片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女青年正张着一双杏仁眼睛甜蜜地微笑着。
丁桂兰将照片递到金振海面前:“你考虑一下吧,女方的家庭成份是没有问题的!”
“伯母,我刚刚参加工作,不想过早谈个人问题。”金振海拘束地说。
丁桂兰沉着脸说:“你的年龄也不小了,事业和婚姻都要考虑。放心吧,我已跟市机械局和农机厂打了招呼,把你作为重点培养对象。”
金振海强作笑脸地接过照片,说了声“谢谢伯母”便起身告辞。
在文玉涛家门外的花圃旁边,金振海与文雅迎面相遇。
文雅穿着一件没有领章的军装,她看见金振海就停下脚步,笑着说:“金振海,你是找我姐吗?她没有回来!”
金振海望一眼文雅,欲闪身让她过去:“不,我是来找伯母的。”
文雅似笑非笑却认真地:“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吗?”
金振海:“没有。谢谢你!”他绕过文雅,快步走开。
文雅追上去:“哎,金振海,你为什么用这种态度对我?过去的事情请你原谅,现在我是真心想帮你!”
金振海停住脚,回过头:“算了吧,你们家玩的不过是一套虚伪的把戏!”
文雅:“你说什么呀。”
金振海没有再理会她,勾头耷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