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们攀上最上一层的楼顶,倚着临时围栏四处鸟瞰,整个海大校园尽收眼底,甚至远处海湾码头上矗立的大吊车也清晰可见。
站在高处往下看,这个南海之滨的年轻城市简直就是一块绿色翡翠,目光所及无不是绿荫匝地的大片树林以及人工修造的花圃草坪,令金振海赞不绝口。
他们对眼前的景色指指点点了一阵,便在一块水泥预制板上坐下来歇息。
11.
向辉顺手拿过金振海手中的《莱蒙托夫抒情诗选》,他翻了一下又还给金振海,说:“老金,那天你在月亮湖畔朗诵的诗歌不赖嘛,没想到你也会写诗呢!怎么没见你把那首诗投给我们的《春之旅》?”
金振海嘿嘿笑着说:“我那算什么诗歌呵,胡编乱凑的。”
向辉认真地说:“你那首诗从技术层面来说并不怎么样,但是其中的内涵倒是有些哲理。呃,我向你推荐一位非常了不起的诗人吧,他就是埃兹拉·庞德,美国著名诗人,意象派的代表人物。他和艾略特同为后期象征主义诗歌的领军人物。他从中国古典诗歌、日本俳句中引发出‘诗歌意象’的理论,为东西方诗歌的互相借鉴做出了卓越贡献。”
金振海用左手掌搭在竖起的右手食指上,作出一个暂停的手势,摇了摇头,然后站起来说:“我并不想做诗人,更不会对‘旁的’感兴趣。我看这本莱蒙托夫诗选,是因为想从中找回一点昔日的记忆,写那首诗也只是一时的胡思乱想。告诉你吧,我一见到李月冰老师,就自然而然地想到另一个女人,一个如诗如梦的女人。”
向辉做出一个怪脸,拉着腔调说:“是不是你的初恋情人?哈哈,女人让诗歌繁荣昌盛。老金,你真是春心不老,这正是诗人情怀!不过我还是提醒你。”说到这里,他翻动着眼睛大声说道:“醒来吧,大哥!活在往昔只会使你快速苍老窒息!”
金振海说:“我宁愿被往昔窒息,也不会崇拜‘旁的’,知道吗!”他忽然站起来,拿着书本就往楼下走。
向辉起身追上去,喊道:“哎,老金,等等我……”
12.
金振海走出顶楼大厅,一路小跑地向楼下走去。当他走到三楼的楼梯口,一脚踩在地面的细砂石上,身子一晃,人便随着一声惨叫,朝楼梯下栽倒了下去。
向辉惊恐地呼喊着“老金”,接着便慌慌张张跑下楼梯。
在楼下,向辉看见躺在血泊中的金振海,吓得叫了起来。
他立即跑到外面的马路上,拼命大喊着“救人——”。
不一会儿,一些听到呼喊的师生赶到了出事现场,紧接着,学校领导也赶来了。
120急救中心的救护人员用担架抬着满脸鲜血的金振海,疾急地奔向停在路边的救护车,向辉脸色苍白,跟着蹬上了救护车。
有人在叫喊着:“他没死,还有气。”
13.
迷迷糊糊的,金振海还在昏睡中。
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可他仍然象木头一样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在他的意识里,自己仿佛是一片羽毛,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任由山风托举着在深深的峡谷间轻轻飘扬。他想睁眼,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头脑里还是晕晕乎乎的。
护士见他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关切地问:“你醒了吗?”
金振海的眼睫毛又动了一下,他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她,是她的声音,文静!多么好听的声音啊!
金振海把护士的声音当作是文静在叫他,他的眼睛微微动了下,可是,怎么也睁不开,他重又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金振海似乎又醒了,可眼睛还是睁不开。他想动一下身体,清醒清醒,以图把自己从深沉的睡梦中解脱出来。可是,他动不了,双腿如铅一样沉重,手也不像是自己的,他力不从心,全身就象是被牢牢捆住了似的,怎么也不能动。他在心里责问自己:我这是在哪里?怎么睡得这么死?
好不容易,他的眼睛似乎可以睁开了。可是,眼前迷迷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
“别动,你不能动!”是她的命令,肯定是她!他一动也不动,其实他想动,可实在没法动,动不了。
在场的人轻声嘀咕了一阵。
护士把脸凑到了他的耳旁,轻轻问:“你要什么?”
“文——静,手,把你的手伸给我。”他呐呐地,好象舌头是硬梆梆的,不知道发出的是什么声音。
14.
金振海左腿裹着厚厚的石膏,头上严严实实地包着绷带,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药液瓶里的药液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着。
向辉等几名男女同学站在金振海的床边,向辉仍然是一脸痛苦不安的表情。
李月冰推门走进病房。她来到病床边,问道:“怎么样,他醒过来了吗?”
向辉:“他今天总算醒过来了,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
金振海微睁着眼睛,虚弱地看着李月冰说道:“我这一生完了!”一行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枕巾上早已濡湿了手掌大的一块泪痕。
李月冰安慰道:“医生说不要紧,只是左脚髌骨开放性骨折,鼻梁也受了一点轻伤,不过拆了石膏就好了!你安心治疗吧,学校已经去函通知你的家属和单位,估计要不了几天你的家人就会来了。”
金振海将头偏向窗子那边,用手不停拍打着床板,哀声叹息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呀!”
李月冰:“金振海,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相信你一定会坚强地重新站起来,早日回到学校!”
“是呵,老金,你不会有事的,我们还等着你一起去登泰山呢。”一名男同学说。
另一名同学附和道:“艺术系准备组织同学到西藏去写生,我们中文系也打算搞一些文化采风活动!”
向辉只是默默地站在床边,满心沉重。
金振海又闭上了眼睛,泪水在睫毛下无声地闪动着。
第 九 章 身陷绝境
1.
尹丽萍坐在卧室的床沿,呆呆地望着挂在墙壁上的她和金振海的结婚相,脸颊上爬着两道泪痕,她的手里抓着“海大”寄来的信函。
女儿金艳从门外探进头来:“妈妈。我上学去了。”
尹丽萍恍然醒悟过来:“哎,艳艳别走,你哥呢?我有话跟你们说!”
金艳连忙跑到门边喊住已背着书包走出门外的金海波。
尹丽萍用手掌擦了擦眼泪,走到外间屋子对金海波兄妹俩说:“海波,妈妈今天要到海星去照顾你爸爸,可能一时回不来,你和艳艳到姑姑家住几天,要听话呵!记住了吗?”
金海波默默地点点头。
金艳从桌子上的小纸盒里,拿出一只自己折叠的纸鹤交给尹丽萍:“妈妈,请你把这只纸鹤带给爸爸。”
尹丽萍气恼地说:“我都急死了,哪有心情给你捎这玩艺?”
金艳低下头委屈地:“妈,你把它捎去嘛,我想爸爸!”
尹丽萍拿过纸鹤,胡乱地放在衣袋里:“你想他,可他想过你们没有?出去时说走就走了,一句招呼都没有,现在出事了倒要我去侍候他!”
金艳眨巴着眼睛望着尹丽萍。
2.
列车经过一夜的行驶,早已穿越了湘粤交界处的大瑶山隧道。进入粤北之后,乘客感到气温明显高了许多。
尹丽萍坐在靠过道的座位上,她微闭着双眼,脸色显得很疲惫。
一辆售货的小推车推了过来,在尹丽萍的膝上撞了一下。尹丽萍张开眼皮,连忙将脚挪进座位的里侧。
“香烟,瓜子,八宝粥——”女列车员推着小车走过去。
尹丽萍将目光投向斜对面的座位上,欣赏地望着一个中年妇女身上那套时尚而鲜艳的裙装,脸上的倦容已被羡慕的神色取代了。但是,转眼间尹丽萍为自己那一身灰暗的装着而自惭形秽起来,她又在心里怨恨着金振海,为目前的处境黯然神伤。
3.
“唉哟,唉哟……疼死我了,快叫医生给我打止痛针……”金振海用拳头砸着床板,叫喊道。
趴在床铺的另一端打瞌睡的尹丽萍被惊醒了,她直起身子:“你叫什么嘛?医生说过止痛针不可多打。”
金振海摇晃着脑袋:“唉哟,你是想整死我呵!”
一位护士走了进来。
金振海马上央求道:“请你给我打止痛针吧,好疼啊!”
护士将一张催款单递给金振海:“你的钱用完了,快到交款处去交钱。”
金振海看了一眼催款单,瞪眼对尹丽萍说:“你交了多少钱?怎么就没钱了?”
尹丽萍:“我交了1300元。”
金振海责怪道:“为什么不多交一点?”
尹丽萍:“我哪里还有钱呵,你是自动离开单位的,现在单位不管了。这1300块钱还是向康道阳和你大姐借来的。”
金振海闭上眼睛,把催款单捏作一团,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4.
下课了,李月冰夹着教案往教室外走去。向辉等几名学生追上李月冰。
“李老师,我们想跟你商量一个事。”向辉一本正经地说。
李月冰:“是不是关于金振海住院费的事?”
“是的,他的医疗费已经用完了,医院向他催款,可是他妻子拿不出钱来!”向辉说。
李月冰:“我也听说了。可金振海是自动离职的,学校写信到他原来的单位,信被退了回来,说是查无此人。”她摇了摇头叹息道:“现在学校领导对这件事非常恼火,原因是金振海本无单位,属于社会闲杂人员,不符合招生条件。另外,他未经允许住进学校果园,并擅自闯入施工现场,严重违反了校规。看来金振海的麻烦不小,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医疗费问题,你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向辉:“我们正要跟你商量,准备在同学中开展募捐活动,这也许能为金振海筹措到一些钱。”
李月冰:“这是个好主意。你们可以组成一个募捐小组,专门负责这项活动。”
向辉:“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