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除夕,寒冷的夜空不时划过一道彩色光柱,远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金沙角海关附近一间酒店,厅堂里灯火辉煌,桌椅相接,觥筹交错,金振海正在与他的报贩们举行着新年酒宴。
在大厅正面的歌坛上,站着金振海、康道阳等人。金振海今天也穿了一件新买的西装,一条鲜红的领带歪打在脖子的一边,那样子显得非常的别扭。
金振海手持话筒,干咳了两声,对喧哗的报贩们说:“各位报贩朋友,新年好!在过去的一年中,你们跟随我摸爬滚打,艰苦创业,实实在在的辛苦了。我金振海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希望你们在新的一年里继续努力,不是我吹牛,只要大家好好干,要不了多久就能赚他个盆满钵满!我不会讲话,不过卖报的甜头你们是尝到了。我在这里向大家宣布,为了树立我们振海文化发展公司的形象,节后即给每个报贩赠送一把遮阳伞,一张报摊桌,一件工作服。你们就可以坐在自己的摊位上体面的卖报,再不用遭受日晒雨淋和奔波之苦了!”
下面有人高声叫道:“文化稽查队和城管办的人经常查抄我们的报纸,让我们怎么卖呀?”
金振海扬起手掌说:“不用怕,我们也是一家隶属于海星日报社的正规公司嘛。他们搞执法检查是例行公事,检查的时候我们适当回避一下,检查之后再出来卖报,这是报贩职业的性质决定的,报贩就是在动荡中生存的!现在,请大家坐在原位上,不要动,我给你们发红包!”他转身对尹丽萍和张苇说:“开始发红包吧。”
尹丽萍和张苇依次到各餐桌上分发红包。报贩们一阵喝彩,先拿到红包的报贩从红纸包里抽出一张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崭新的百元纸币,喜形于色地放到嘴边,响亮的亲吻一下。
4.
晚宴上,大家喝得东倒西歪的,有人要向金振海灌酒,吓得他早早地溜了出来。紧接着康道阳也跑了,剩下那些报贩们在酒席上吆五喝六。
次日一早,也就是大年初一,金振海要康道阳跟他一块儿回东江市去向老父亲拜年,借此机会向家乡的人们炫耀一下自己,让那些小觑他的人看看今日的金振海。
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放进汽车后厢里,他正要关上厢盖,康道阳又提了一个包走了过来。
金振海:“这是什么?”
康道阳:“这是一件羽绒服,给你老爷子买的!”
金振海:“你还真有心眼呵,行!我们走吧。”他接过包裹放在车厢里,压上厢盖,与康道阳钻进汽车,“嘭”地关上车门。
金振海对坐在驾驶座位上的金海波说:“海波,开车!”
金海波依然伏在方向盘上,好像没听见一样的兀自晃悠着双腿。
金振海又催促道:“呃,开车呀!”
金海波这才抬起头来,懒洋洋地问道:“爸,既然是回家去给爷爷他们拜年,我妈怎么不一起去呵?”
金振海不太高兴地:“她不肯去,算了吧!”
康道阳劝道:“老板,你这是第一次坐自己的车回家,又是过年的时候,理应是全家人一起去,叫丽萍和金艳去吧,我就不回家了。”他拉开车门欲下车。
金振海阻止道:“你不要动。海波,你去叫她们!”
海波一甩车门走了下去。
不一会,尹丽萍和金艳从楼道里出来。尹丽萍紧绷着脸,没有一丝笑容。
等大家在车上坐好,金海波便发动汽车,驶向道口。
5.
从东江回来,金振海与康道阳整天呆在办公室里,商量着春节过后这新的一年他们的“公司”究竟应该怎么办。他的脸色显得像死灰一样地阴沉,看来新年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欢乐情绪。
尹丽萍,张苇和王琦等人则在外面那间办公室里忙着各自的工作。尹丽萍手中的珠算盘不时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老板,你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有?海星市计划在三年内建成国际明星城市,市府要求加大市容整顿力度,还要清理违章摊点。我们的日子更不好过了。是不是花些钱,今年把《占道证》办下来!”康道阳坐在破沙发上说。
金振海站起身,在室内踱着步,说:“我们的报摊占的都是黄金地段,像这样的地方人家根本就不允许摆摊设点,还会给你发占道经营证吗?阿坤他们搞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搞掂呢。我们不要老把心思放在那些证件上面,做好公关,处理好同辖区物业管理部门和城管办的关系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康道阳:“说得也是。那么我们去给报社和城管办的领导拜年吧。”
金振海:“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下午先到文化局曾局长家,晚上到码头派出所刘所长家。你去告诉金海波,要他给汽车加好油,开到办公室门口来。他这阵子开着车子到处乱跑,越来越不像话了!”
康道阳起身往外走,与从门外贸然闯进来的报贩黄少年撞了个正着。
黄少年外号叫“参谋长”,三十来岁年纪,头发蓬乱,面黄肌瘦,鼻梁上架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一身褴褛,潦倒不堪。
这个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的年轻人,原来在河南一所中学里教书,在亲友的眼里,他是该有着不错的前程。可是后来,他被相恋多年的女朋友给甩了,一时想不开,便离家出走来到海星市。金振海无意中看到衣裳单薄的黄少年躺在天桥下的水泥地上,顿生恻隐之心,收留他卖报纸。
黄少年对人生早已心灰意懒,受过挫折的头脑总不能回复到正常的轨道上来,时醒时昏。他每天卖报只挣够一瓶酒钱就行了,多了不要。挣满一瓶酒钱之后,他就把手里剩余的报纸往背后一抛,晃到小店买酒喝去了。但是此人很会看点,他看的点都是好地方,所以金振海常戏称他为“参谋长”。
此刻,“参谋长”左手提着半瓶子白酒,右手拿了一包炒花生,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康道阳退了两步,侧身给“参谋长”让道,说:“参谋长,你这像什么样子?”
“参谋长”一屁股顿在沙发上,举起酒瓶又灌了一口,对金振海说:“金老板,我是特……特来向你拜年的。祝……祝你财运……这个财源广进,多卖报纸呵!”他靠在沙发上,架着二郎腿,脸上挂着傻笑。他脚上的那双鞋其实只有鞋面,没有鞋底,鞋面用一根绳子扎在足背上,冻得发红的光脚丫露在外面。
金振海走到“参谋长”面前,指着他的脚丫说:“黄少年,前几天发给你的红包钱又买酒喝了吧?怎么不去买双鞋子穿呢?你呀!走,我给你去买双鞋。”
他拉起黄少年要往外走。
黄少年被金振海拉扯着站了起来,一颗花生从他的衣袖里掉到沙发底下,他便挣脱了金振海的手,趴在地上去拣那颗花生。
金振海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费了好大的劲,黄少年终于将那颗沾了灰尘的花生米拣到手里。他对金振海嘿嘿笑着,把花生米扔在嘴中,然后跟在金振海的身后,一荡一荡往外走。
他举起酒瓶往嘴里灌一口酒,便开始哼哼叽叽似说似唱地兀自念叨起来:
“多么可笑,却不知道。
你的贪婪,你不知道。
苍茫的人生旅途,其实应该是对人性不断的领悟和思考,人性多么本源的忘记,它不是社会性,不是阶级性,而是人性痛苦的缠绕。
善与恶,悲与喜,假使上帝给我一项权力毁灭一件事,我首先要毁灭掉人类本性中不可遏制,不可改变,不可察觉,不可控制,也不可反省的贪欲。
投机是人性的摧残或者修复场,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可以选择。
‘华尔街的一端是天堂,另一端是地狱’,世间大多数人匆匆忙忙拥向天堂的路,后来才知道,天堂在人烟稀少的另一方,这里是人间的地狱。
大多数投机者必将以失败悄然退出,闪耀在天堂的那几颗星,就是我们坚持下去的梦想。
啊哈,金老板,
望见你的身影想起诗人的康桥:
‘在康桥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是否记起许多不连续的过往残片,
我的心还在迷恋着那些遐想,
早已抛开的愿憬又把我抓住。
当我的眼泪不自主的溢出睫毛,
你可否知道奥德修的今生,
在特洛伊的战场上,
梦中一次次回首,
流失的一切就将成为现实,
曾经把握的却已消失远处。
听我的忠告,不做投机的人不要执著于任何事情,任何行动都要做好两手准备。你要记住这样一句话作为座右铭:“在投机市场中,一个人感觉最安全的时候,其实是他最危险的时候,因为他减少了防备心。
投机的人生其实是颠沛流离的人生,如果你不幸选择了他,那就是选择了与魔鬼共舞……”
金振海非常恼火地皱起了眉头,他看着满口胡言的黄少年,然后使劲拽住他的衣袖,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小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