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金振海和金凤英坐着那辆意外找回的老上海牌轿车,向火车站驶去。新聘来的司机扭过头对金振海说:“老板,这辆车已被遭踏得不成样子了,应该好好修一修。”
金振海仰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说:“你明天把它开到修理店去修吧,不过你要守在那里,小心他们偷工减料,弄虚作假。”
司机:“好的!”
汽车拐进车站广场,停在一块广告牌下面。
金振海和金凤英走下汽车。
金振海看了一下手表,说:“应该快到了,我们过去吧。”
他们来到出站口。刚刚下车的旅客正潮水般从隧道里涌出来,金凤英手中举着一块写着“文静!文静!”的纸牌站在出口旁边,双眼不停地搜寻着文静的身影。
文静拖着一个大皮箱自出站口匆匆走过来,她一眼望见了拿着纸牌的金凤英,对金凤英扬着手。
金振海和金凤英也看见了文静,金凤英高兴地大喊道:“哎呀,你可来了!”
金振海呆住了。他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个自己所爱恋的女人,如今也是满头秋霜;更令他不可思议的是,她现在竟然已真切地站在他的面前。他便感叹这么多年的风雨沧桑,恍然在瞬间穿越而过,重逢之时,再也找不到往日的痕迹。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文静,半晌才尴尬地挤出一句:“你好!”
文静大方地把手伸过去与金振海握了一下,笑着说:“你现在是海星市的名人了,我来你手下打工,请多关照呵!”
金凤英拉着文静的手说:“你能过来协助我们,这已经给了我们很大的面子了,谢谢还来不及呢!”
文静:“快别这么说!其实俊祥早就想到这里来发展了,我是来打前站的。”
金振海:“我们走吧,车在那边等着。”他帮文静提着皮箱。
司机打开车后备厢盖,把文静的行李放进去。
文静显然有些兴奋,她环顾着车站广场周围的高大建筑,脸上洋溢着欣喜的微笑。她在轿车上坐好,对身边的金凤英说:“到底是经济特区呵,街道特别的宽,楼房特别的高,天空特别的蓝,连空气也特别的湿润。”
这么些年的牧场经营,文静到过东北、内蒙古和南岭等一些奶牛饲养基地,竟然没时间到沿海来看看。现在踏上海星市的街道,她感觉到一种与内地迥然不同的气息,心里不免有几分激动。
金凤英听了便笑着说:“你先别忙着抒情,待久了你就会对它爱恨交加了。”
6.
金振海从前排座位上回头望着文静说:“我们先到酒店去吃饭,我已预订了一桌酒席,为你洗尘,请你赏光。另外我为你安排了住处,吃完饭就送你过去,好好休息两天再说。你看怎样?”
文静:“住处就不麻烦了,卢宁已经安排好让我住他那里。你们别把我当客人看待,随便一点好些!”
金凤英:“这是应该的,应该的。你是他请来的顾问,以后就要听你的安排,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文静:“先别这么说吧,我要把情况搞清楚了才有发言权呐!”
7.
金振海领着文静走进办公室。他指了指金凤英对面的桌子对文静说:“这就是你的办公桌,有关我们公司的一些情况,你可以向我姐了解,问我也行。”金振海在说着这些的时候,自己也感到奇怪:在见面之前,自己对这个初恋情人朝思暮想,现在见面了,怎么忽然没有了那种感觉呢?
文静打量着这个非常简陋的办公室,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文静:“你要我负责哪些方面的工作?”
金振海:“一个是负责办好报刊亭的各种批文,另一个是负责公司的管理工作,起草全部的管理制度,特别是财务管理!”
文静:“金振海你听我说呵,你既然要我来帮你,我就不仅仅是来跑那些具体事务的。我要对你这里的一切进行调整,而且我还有个条件!”
金振海:“我明白,你是说工资待遇吧!我答应……”
文静懊然望着金振海,心想:眼前这个人怎么这样陌生呵?他心里装的只有钱了。她这样想着,摇摇头说:“不是这个!我是说,我初来乍到,关于公司的基本情况需要你给我详细介绍一下。另外,你要尊重我的意见,而且任何制度都要从你自己做起!做得到吗?”
金振海笑着说:“呵,这个没问题。有什么事情不明白也可以问我姐。”
这时金振海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把它贴在耳畔:“喂,长子,什么事?”
长子:“老板,城管办的人刚才来过了,他们要我马上把亭子挪走。”
金振海:“为什么?”
长子:“他们说我们的亭子没有办证,是违章设置,非法经营!”
金振海:“别理他们!他们再来要你搬,你就告诉他们,我们的亭子都有批文,要他们直接来找我!”他啪地关掉了手机。
金振海气急败坏地说:“我就是不搬,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文静瞪大眼睛问:“发生了什么事?”
金振海:“没什么事。你既然来了,就马上开始工作。首先把报刊亭的批文办下来,这是当务之急,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为了搞到批文,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花多少钱都行!”
文静:“你快把相关的文件资料拿给我看看。”
金振海:“你找我姐吧,她那里都有。”他一面说一面走出了办公室。
文静从椅子上站起来,追至门边:“哎,你怎么就走了?”
金振海头也不回地走下了阶基,身子向前倾斜着走到街对面去了。
8.
金振海坐在轿车里喃喃自语了一阵,然后焦躁不安地拨通了康道阳的手机。
金振海:“道阳,你现在在哪里?……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不要整天泡在股市。城管办的人马上就要来搬长子的报刊亭了,你快赶过去,守在那里。对,坚决不能让他们搬,我就过来!”
他关掉手机,对司机说:“开快点,先到安置区带上前几天见过的那个又瘸又哑的残疾人。”他从背包里拿出一部135照相机,接着说:“等一会我们把哑巴送到长子那个报刊亭去,城管办的人拆除亭子的时候,你就坐在汽车上拍照。拍清楚点,多拍几张。”
司机默默点着头,加快了车速。
9.
汽车在安置区内的道路上缓慢地行驶。金振海和司机都张大眼睛,往道路两旁瞍寻着。
忽然,司机指着路边一座颓败的厂房前一段被垃圾挤塌的墙垣:“他在那里。”
金振海把目光投过去,看到了那个灰头土脸的男人,他正躬着身子翻拣垃圾。
金振海拍着司机的肩背连声说:“开过去,开过去。”
汽车开到那个拣垃圾的男人身旁停下了。金振海从车上下来,手上拿着一张拾元纸币对哑巴晃动着。哑巴直起腰,仰着一张黑不溜啾的呆板的脸,眨动着沾满眼屎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金振海。
金振海将钱钞伸到哑巴的眼前,指了指轿车,做出要哑巴上车的姿势。
哑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汽车,再指着钱,最后又指着自己,张着嘴露出白牙笑了。
金振海点着头,将哑巴手中一根拣垃圾的铁钩拿下,扔到墙脚根的草丛里,然后扶着哑巴坐进了汽车。
他拉上车门,对司机说:“开快点,到长子的报刊亭去!”
10.
汽车向市区驶去。
金振海动手脱去哑巴身上的脏衣服,从背包里掏出一件干净运动衫为他穿上,又用面巾纸将哑巴脸上的污垢擦干净,使他看上去整洁一点。
司机回头问金振海:“老板,我们找他去拍照有什么用?”
金振海:“你不明白吧,他是哑巴,是个残废人,我们让他往报刊亭前一站,看谁还敢拆亭子。他们要是真拆,我们就照下来,送到报社去,这就成了他们欺负残疾人的铁证!”
司机:“老板,这样做合适吗?”
金振海:“怎么不合适?谁拆我的亭子,我就丢他的面子!”
司机不再说什么,他暗想:这个金老板已变得更加不择手段,更加歇斯底里了,竟然使出了这种市井无赖的手段。
金振海见司机沉默不语,便一再催促他开快点。
司机加大油门,让汽车像一匹野马般地疯狂奔跑起来。
11.
汽车已经驶入证券交易所前的街道上,金振海要司机放慢了速度。
透过汽车的茶色窗玻璃,可以看见交易所前站了不少人,还停了一辆起重吊车,一辆卡车和一辆白色的城管执法小轿车。
康道阳和长子正在与城管办的人员激烈地争吵着。
金振海对司机说:“再开过去一点,停在那棵电线杆旁边。”
汽车缓缓开了过去,在电线杆旁停下了。
金振海拍着司机的肩膀说:“我带他下去了。你把窗玻璃摇下来,拍照的时候镜头要对准亭子。车内不好拍就到下面去拍,一定要拍到。”
金振海拉开车门,牵着哑巴走了过去。
金振海拨开人群,将哑巴推到城管人员的面前:“同志,他就是这个报刊亭的主人,他是个哑巴,是个残废,就靠这个亭子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哪!你们拆了他的亭子,他们怎么生活下去?你们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金振海拍了拍哑子,指着亭子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又指了指城管人员。
哑巴懵懵懂懂地点着头,走过去抓城管人员的衣服。城管人员伸手一拦,哑巴身体一倾,跌倒在地上。周围一片哗然。
躲在轿车内的司机抓准时机,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金振海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悄悄拉了拉康道阳,撇下哑巴,回到汽车上。他们慌忙离开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