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窗外是灰暗的天空,气温十分闷热,好象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办公室的主要员工都沉默寡言地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面容忧郁。康道阳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截一米左右的铁管。
文静神色凝重地望着窗外,她的眼睛有些充血,似乎哭过。
金振海的脖子上绑着一卷白纱带,在办公室里急燥地来回走动着。
金振海在康道阳面前站住了,大声骂道:“你们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老子差点儿被人家打死了,却没有一个人来救我!”
没有人吭声。
金振海又说:“人家已经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来了,下一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都是哑巴了吗?”
金振海对在座的几个人扫了一眼,见他们都缄口无言,便忿然拿起沙发上他的那个黄背包,一转身悻悻地走出了办公室。
第 二 十 三 章 幻灭南国
1.
早上,金凤英走进办公室,刚要坐下,发现办公桌上用一支黑色的钢笔压着一张纸条,那是文静留下的。
“凤英姐:
对不起!我走了。
原以为我能帮助金振海改变他的状况,但是我错了!他已不是我记忆中的金振海,而是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我根本无法接受他的那一套做法,他也不会采纳我的建议。我感到无能为力,只好离开。
我走了。非常感谢你们在这些日子里对我的关照!另,请把这支钢笔交给金振海。
文 静
2001年7月16日”
金凤英看罢,就拿着字条来到金振海的办公室里。
她将字条和钢笔往金振海的桌子上一放,说:“你看吧,文静走了!”
金振海拿起纸条看了一眼,把它扔在桌子上:“走吧!你们都走。我正打算遣散员工呢!”
别说一个文静,就是撒切尔夫人也不一定能解得了他的危。他并不需要文静那些纸上谈兵的玩艺,她的离去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再说,这次见了文静,也完全改变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早知如此何必再见呢?初恋的美好记忆已经在重逢的一刻冰释雪融。他忽然发现此次请文静过来帮助,其实是一个最大的错误!
金凤英以为文静的离去是金振海有意这样安排的,便冷笑道:“哦,这么说文静走你是知道的罗,你给了她多少钱?你准备用多少钱打发我走哇?”
金振海很不耐烦地:“我可以多给你一个月的工资呵。你是我姐,应该理解我。文静也干了将近两个月吧,一分钱都没拿!”
金凤英提高嗓门道:“文静是文静,我是我。我是辞掉正式工作来帮你的,你要补偿我的损失!”说着,泪水就濡湿了她的眼角。
金振海:“姐,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说这样的话干什么?明天任卫国就要来拿押金了,我还没有凑齐这笔钱呢!”
金凤英:“你不是还有股票吗?可以把股票卖掉嘛。”
金振海:“别提什么股票了,那都是别人的集资款和报贩的押金呐,你不是不知道?我一共收了1000多万集资款和200多万押金,除了海波拿去100万做珠宝生意,投资报社印刷设备用了500万,其余的都投入了股市里,可是股票在一个月内全亏进去了。我现在哪像个老板呀,纯粹是乞丐一个。”
他指着自己的脖子,继续说:“你看吧,人家可以在我面前喊打喊杀,而我连一点还击的力量都没有。儿子是这样的儿子,员工是这样的员工,你要我怎么办?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只想跳楼!”
金凤英:“这都是谁的责任?你这是自作自受!”
金振海:“现在不是讨论责任的时候。好吧,你让我安静一会!”
金凤英:“你现在开始后悔了吧。早应该听文静的劝告,按她的意见去做。”
金振海:“姐,你不要再提文静了好不好?”
金凤英气咻咻地转身走了出去。
金振海仰靠在转椅上,手里握着文静留下的那支金振海非常熟悉的钢笔,默默地看着。忽然他手指用力一捏,“卡嚓”一声,钢笔被他握做了两截,他把破碎的钢笔随手丢进了纸篓。
2.
金振海可以说真的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他眼下急欲筹集一笔钱还给任卫国。他不敢报警,他害怕报警之后自己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将昭然天下,等待他的说不定又将是牢狱之灾。所以他要小车司机拉着他到处找人借钱,手机也处于热线状态,慌忙程度不亚于一个即将失败的战区司令。
“喂,是彭舸吗?我是金振海呵,我有事跟你说,二十分钟后在海星歌剧院见面好吗?好,我在那里等你。”
他关上手机,对司机说:“到歌剧院西餐厅。”
轿车在街道上行驶,金振海脸色灰暗地靠在座位上。
3.
彭舸背着个背带放得很长的小背包出现在西餐厅门口。他向大厅里扫了一眼,看见坐在窗边的金振海正在对他招手,便走了过去。
彭舸人还未落坐就说:“什么事这么急?”
金振海请他坐下。服务生过来问彭舸要点什么,彭舸点了一克奶油面包和一杯果汁。然后架起腿靠在座椅上,默默地看着金振海。
金振海苦着脸说:“唉!我的情况糟透了。你给我写的那篇文章也没有发挥什么作用,他们还是不让我搞报刊亭。那些报贩已不再相信我,有人用破玻璃瓶子逼着我三天之内退押金,搞得我好狼狈。今天约你来,不是写文章,而是向你借几千块钱。请你帮我度过眼下这一关!”
彭舸淡淡地笑了笑,说:“金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一个大老板会缺这几千块钱吗?再说我目前倒是手头比较紧张,你答应我的那笔报酬什么时候给我?”
金振海:“我的钱都赔到股市里面去了,我正面临破产呐!”
彭舸站起来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还有事,改天再谈吧,再见!”
金振海看着彭舸离去的背影,气得一拳砸在餐桌上,骂道:“卑鄙小人!”
他的举动引得周围的食客不断投来惊愕的目光。
金振海与司机飞快地吃完餐碟中的糕点,扔下几张钞票走出了西餐厅。
他站在餐厅门前茫然四顾,叹息了一声说:“走吧,到海大去!”
4.
汽车在海滨大道上行驶,金振海用手撑着额角,昏昏地睡着了。
他于车身的颠簸中作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孤身一人站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四周是泱泱浩渺的海浪,正当他走投无路之时,一个童颜鹤发的老太婆手捧一只盛满金元宝的大米筛,涉水向他走来,金元宝上面刻着金振海的名字,每一个金元宝还在不断地变大,到了他身边的时候已经是一座巨大的金山,从他的头顶上压下来,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倾刻间,小岛不见了,他随着那座巨大的金山缓缓下沉,沉入无底的黑暗的名叫马里亚纳的海沟里……
醒来的时候方知原来是一个梦,他抹了抹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液,茫然地望着窗外。
5.
金振海在林建林家的门外徘徊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去按响门铃。
门开了。
“嗯,金振海,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快请进!”林建林吃惊地看着金振海。
金振海走进屋子,很拘束地站在门旁。
林建林:“坐吧,坐下说!有什么事?”
金振海:“林老师,真不好意思!上次借了您的钱还没还,今天再向您借几千块钱,过几天一块还给您!”
林建林为难地:“哎呀,真不凑巧!我本来是有几万块钱在家里,我儿子结婚买房子还差一点,昨天全部拿去了。实在抱歉!要不我另外去给你想办法。”
金振海勉强地笑着说:“呵,那就算了。”
金振海走出林建林家,真不知该往何处,站了一会,钻进破轿车,郁郁离开。
6.
翻遍了几大本厚厚的名片夹,能够挖空心思想到的人他都去找了,谁也不能帮助他。钟敬夫因为那个印刷项目气得脑溢血住进了医院,陈甫东的电话永远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其他人要么是开会,没有时间,要么就根本不接电话,所有的人都有意在回避着他,就是原来打得火热的那些小五金作坊老板也不再与他来往。
金振海整个的关系网在转瞬之间完全破裂了。他感觉自己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只在此时,他才看清了自己的丑陋与脆弱。
7.
夜深人静之时,金振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房间里烟雾弥漫,地板上扔了许多的烟头。这么多年来他很少这样长时间地思考问题,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行动重于思考的务实者。
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金振海现在真的到了一筹莫展的时候,苦思冥想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然而,很多的时候,想到自己如何从身无分文的囚犯、露宿天桥底下的流浪者、一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变成一个身拥“亿万”的大富翁,他为自己的“成功”而骄傲和自豪。金振海不去想他的所谓财富是怎么得来的,也不去想采取的手段是否光明正大!他只是想着它们曾经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由我支配的东西就是我的。
金振海觉得如今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完全是老天爷不眷顾自己,是身边没有一个值得信赖,年轻贤慧又善于管理,并在方方面面都能打得开局面的贤内助。原来一直认为文静就是这么一位好女人,而现在,文静在他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李月冰。
他又想起文静对他的评价。什么?连你也说我是个疯狂又丑陋的家伙呀!我身上真有那么多的污秽之物吗?我真的是个面容阴郁,目光狡诈,贪得无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不,不,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也受过高等教育,我的想法是绝对正确的,你们谁都不理解我!
我目前的困境只是暂时的,你们等着瞧吧,只要有人再拉我一把,帮我度过眼前的危机,一切又会好起来的。
可是,金振海并没有从根本上反省自己的困境,根本没有去深思走到这一步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