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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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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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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万幸上楼前,在超市买了瓶冰镇矿泉水,握在手里,然后一节节台阶近到家门前,刚要掏出钥匙开门,一阵凶狠的争吵声猛地便从屋内冲出来。万幸的脸色更苦了,抱着膝盖坐在门口,一个字也不想听,可字字都如电钻一般往耳内钻。

那个底气充沛,霸气十足的声音,自然来自母亲,这对万幸来说再熟悉不过,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听母亲如此征讨四邻的。那时,万幸家还在西下洼子,左邻右舍住的都是外来人口,房子盖得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朝向也东西南北不拘一格。

为了省点钱,西下洼子几乎家家户户的电都是从附近油井上或小工厂里接的,电线架在各自的屋顶,连得错综复杂,若是从上面往下看,那些丑而旧的房屋,就好似挤在一张蜘蛛网下面的甲虫壳。

尽管这样一来不用走电表,省着交电费,可电压不稳,有时候彼此间也闹些不愉快。大家伙共用一根电线,谁家要是插电炉子了,其他几家的灯泡立即就会暗下去,只剩下烧红的钨丝那点亮,奄奄一息好似随时都要断气。每逢这时,万幸的母亲常丽贵便爬到屋顶,两手叉腰,扯着脖子骂,谁家这么不自觉,缺德带冒烟的兔崽子,等等。骂得兴起时,常丽桂连蹦带跳,跺得自家房笆直往下掉土。

常丽桂声音洪亮,不用麦克风也能传出二里地,那户偷着用电炉子的人家坐不住了,但又不敢出来迎战,一是怕让人知晓是他家点的电炉子,此外,谁又敌得过远近闻名的大立柜,于是只好偷偷将电炉子拔掉。

常丽桂直到听万幸在屋里喊,妈,灯亮了,这才得意洋洋地从屋顶蹦下来,一进屋就对万幸说,去把电炉子插上,妈给你烤馒头片吃。

常丽桂就这样霸道,在西下洼子一带无人敢惹,由于人长得高高大大,身板子宽,又气势了得,大家便都管她叫大立柜。不过,霸气十足的大立柜也有她服的人,那就是万德厚。在常丽桂还是大姑娘的时候,万德厚说,跟我过吧。常丽桂立马就嫁给了万德厚。结婚后,万德厚说咱们去大庆吧,常丽桂二话没说,收拾收拾就跟万德厚来到大庆,当时,他们还是最早到城里打工的农村人。后来,万德厚又说,咱们生两个孩子。常丽桂便不负所望地生下万幸跟满玉。

家里人口翻一番,床却还是原来的床,那有什么法子,家也就这么大,总共才两个屋子,一间当卧室,除了床以外就不剩啥了,另一间是厨房外加饭厅,餐桌只有在吃饭时才支上,平时都缩头缩脑地收起来倚在墙边,要不然屋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万幸跟满玉越长越大,那张床也就越显越小,对于万德厚来说,床大小都无所谓,可却无法忍受另外一件事。每天睡觉时,两个孩子躺在中间,万德厚就感觉好似跟常丽桂隔着两座无法翻越的小山,偏偏那日渐生疏的乐趣,总在万灯谢尽的夜里反复回访。

有天晚上,万德厚实在无法忍受,猛地翻身爬起,光着脚往外跑。途径厨房时,一个胖哒哒的闷罐好不知趣地拦住万德厚去路,他想也没想,一抬脚就把闷罐蹬飞,淌了满地的水。对于父亲忽然发脾气,万幸理解为他是嫌床太挤,因此以后睡觉时尽量侧着身子,免得挤到父亲。

可常丽桂却不这么想,她是知道万德厚气打何来。那天晚上,万德厚站在院子里,回头对跟出来的常丽桂说,咱们今后高低得买个宽敞点的楼房。常丽桂既同情又理解地点了点头。要知道,当时大庆的房子都是福利房,只有正式职工才能分得到,外来打工的即便有钱也没处买。因此,万德厚只是说说气话,然而常丽桂却是认真的。

打那以后,常丽桂拼命地挣钱,早晨两三点钟就爬起来酱熟食,酱好之后,用三轮车推到市场门口去卖。常丽桂的大嗓门可不光是用来吵架的,卖熟食时一样也用得上。不管菜市场多么人声嘈杂,离老远便能听到她在喊,猪蹄子猪耳朵猪尾巴喽,都是酱的,好吃。

常丽桂酱的熟食味道确实不错,以至于一些熟客对她缺斤短两的小动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了,可是这样一来,常丽桂的胆子则越来越肥,特意找个行家将秤做了手脚。有次,一个人买了两个猪蹄子,上秤一称竟然二斤半。那人也不傻,当即问道,怎么,你这是熊掌吗?常丽桂眼睛一瞪说,愿买不买,不买滚蛋。

那人也不是个善茬子,随后便去工商所把常丽桂给告了,罚款不说,还将所有熟食都没收了。这个常丽桂哪能干,赖在工商所里不走,又是哭又是叫,甚至还一个接一个放屁,弄得屋里臭气熏天。工作人员被熏得晕头转向,最后只好让常丽桂把熟食都带回去。

天太晚,不能再去市场卖了,常丽桂只好推着车子回家,望着那些失而复得的熟食,常丽桂又上火了,整好是三伏天,家里又没冰箱,搁一晚上不都得坏了。思来想去,常丽桂有了主意,一进屋她就把电风扇搬到厨房,对准那些熟食呼呼吹起来。

这时候,万德厚也收工回来。这两年,他连着找了几份工作都不满意,不是嫌脏就是怕累,最后,在一家小学当门卫,活虽然轻快,但挣得少,好在他从不觉得挣足了钱就能买到楼,因此也挺知足。

万德厚一见剩了这么多熟食,不由兴高采烈地说,晚上有下酒菜了。常丽桂哼了一声,你就知道吃。万德厚哈哈一笑,谁让你没口福,卖熟食的竟然不吃熟食。

卖不了的熟食剩回家里,这是常有的事儿。每逢这时,万德厚跟两个孩子可就高兴了,吃得欢天喜地,可常丽桂却一口不动,她说,整天跟这些熟食打交道,吃一口都想吐。

就这样,张丽华卖熟食,一卖七八年,以至于这些年来,她们一家四口不管走到哪,身上都带着一股浓浓的酱熟食味儿。万幸还好说,可满玉一个姑娘家,整天带着这么一股味儿去学校,确实会让人笑话的。为此,满玉常常劝母亲不要再卖了。这时,常丽桂便说,不卖熟食怎么能住楼。还不等满玉说话,万德厚便在一旁撇上了嘴,得了吧,这里的楼房都是单位分的,你有单位吗?常丽桂不服气地说,一时一个令,我就不信,有钱还买不到楼。

真打常丽桂的话来了,万幸念初二的那年,大庆房子变成商品楼,只要有钱就能买。听到这个消息后,常丽桂乐得嘴都挂在耳根子上了,连着几个晚上没睡好觉,躺在被窝里算了算,这些年攒的钱,正好够买个两代户。

随后的几天,常丽桂也不出摊卖熟食了,满街转悠找卖房的广告,最后果然相中了一家,两室一厅,位置不错,价格也挺满意。当即,常丽桂交了五百块钱订金,乐颠颠地跑回家取来存折,直奔银行而去。

冬天黑的早,等常丽桂从银行出来的时候,天色便暗了下去。常丽桂一边走,一边美滋滋地想着即将买到手的房子。这时候,她脑子里的格局也是两室一厅,多一点东西都装不下。然而,就在她快走到家的时候,一摸兜,脸色不由变了,兜里的八万块钱竟然不翼而飞。

常丽桂只吓得浑身无力,两腿发软,钱丢了,十几年的努力可就全都付诸流水。想到这里,她赶紧沿着原路往回找,结果,反反复复走了好几圈都没找到。银行早就关门,这钱到底丢哪去了?满街都是行色匆匆赶着回家的人,唯有常丽桂失魂落魄地走在路灯下,想起丢的那些钱,心就跟上刑一般难受。

那天,常丽桂直到半夜,才被一个小伙子送回家。当时,万德厚领着万幸正准备出门去找常丽桂,忽然见她被一个小伙子搀着,推门进来,爷俩都懵了。小伙子略带歉意地说,刚才这位大姐被我的车刮了一下,我说去医院,可她说啥不去。常丽桂转过脸说,没啥大事,就是脚脖子崴了,擦点红花油就能好。

那个小伙子走后,万幸不错眼珠地盯着母亲,感到太不可思议,母亲啥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常丽桂也不理睬万幸,将全家人都叫过来,当场宣布要买新房子的事,随后,又畅想着怎么装修,各个房间怎么分配,异常兴奋,只是说话的时候,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能不累吗?谁像她这样折腾一个晚上,都得会累的。几个小时前,常丽桂站在车来车往的公路旁,心如刀割,房子不能不买,但丢的钱又找不到,可怎么办?忽然间,她有了主意,假如自己被哪辆车撞死,至少也得让对方陪个七万八万,够他们爷几个买房子了。想到这里,常丽桂一头便朝迎面而来的车冲去,说来也巧,就在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猛然想起自己去取钱之前,在棉裤里面缝了一个兜,在银行时还特意找个厕所,将钱放进去,可是后来都乐糊涂了,把这事忘了。

电光石火之间,常丽桂猛地收住步子,只觉得无形之中好似有一只大手,将她从死神对面拽了回来。尽管常丽桂没有被车撞到,但还是被带了一个跟头,但这个时候,她哪里还能感觉到疼。正是那辆车,在危急时刻让常丽桂想起钱放在哪,因此,她顺带着对司机也特感激,有生以来第一次变得泱泱大度,放了司机一马,要不然,以她的脾气不讹死那司机才怪。

当天晚上,全家人都很兴奋,很晚才睡觉,但半夜时候,都被一个古怪的声音吵醒。万幸打开灯一看,母亲正坐在地中间啃猪蹄子,满地皆是苍白的骨头。一见全家人都在盯着自己,常丽桂不好意思地说,吃啥补啥,我啃几个猪蹄子,脚能好得快点。万德厚睡眼朦胧地说,老婆子,你不是不吃熟食吗?常丽桂眼睛一翻说,我咋说啥你都信。

每次回想母亲深更半夜坐在地中间啃猪蹄子,万幸总觉得又好笑又难受,为了这个家,母亲没少吃苦,没错,她是时常将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这句话挂在嘴边,但她占的都是外人便宜,她是脾气大,沾点火就着,可她却从不跟家里这几口人发火,可现在她是怎么了?

万幸暗暗叹了口气,瞅了一眼矿泉水,口渴得要命,拧开瓶盖打算喝一口,可想了想,又顺着时针方向将瓶盖拧紧。

这时,屋内又传来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是妹妹是满玉。在万幸的印象里,满玉温柔清弱,说话声音里从不夹杂丝毫火气,可现在却好似压着火药的机关枪,这火从何来?

万幸打小就孤僻,没什么朋友,幸好还有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每天都拉着她的手屋里屋外玩,甚至晚上睡觉时也挨在一起,这个说,我是妈妈身上掉下的一块肉,那个毫不示弱地说,我也是。每逢这时,常丽桂就拿出从没有过的温柔,笑着说,你们都是妈妈身上的肉。

但是没多久,晚上再睡觉时位置发生了变化,父母睡中间,万幸跟满玉各占两边。对于这样安排,万幸不满意,喊着闹着要跟妹妹挨着,然而满玉却一动不动躺在母亲旁边,眼睛微微闭着,睫毛却不时地动,显然在装睡。

再往后,满玉半夜要是去厕所,便不再让万幸陪着去给她仗胆,而是将睡得正香的母亲捅醒。万幸觉得不对劲儿,妹妹跟母亲好似有什么事瞒着自己,经常嘁嘁喳喳地小声说话,通常都是妹妹略带紧张地询问什么,母亲一边耐心回答,一边用慈爱而温和的目光瞅着满玉。万幸忍不住的时候,也凑过去问什么事?妹妹的脸腾地就红了,母亲则似笑非笑地说,没你事,该干啥就干啥去。

尽管有这些变化,但也丝毫影响不到万幸跟满玉之间的关系。新房子的钥匙刚一到手,哥俩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看,虽然新房子只有72㎡,两室一厅,但他们俩却觉得屋子多得数不过来,这屋坐一会儿,那屋呆一会儿,房子宽敞,心也宽敞,不说别的,兄妹二人只是尝尝对方脸上的笑容,自己就能高兴饱了。

后来,满玉钻进一间卧室就不出来了,万幸跟过去一看,只见妹妹正蹲在地板上,用事先准备好的皮尺量来量去,随后抬起脸对万幸说,我算了,这个屋子放下一张单人床后,还能摆得下一张书桌,到时候,我再让妈妈给买个台灯,那样晚上我学习,就不会打搅你们了。说着,又看了眼窗户,兴奋地说,窗帘最好是苹果绿色的。

万幸忽然间才意识到,这件卧室只属于妹妹一个人,而另外一间则归父母所有,那么自己的呢?回头扫一眼客厅,看来只能在那里支一张床了。满玉也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哥,再不你住这间,我睡客厅。万幸拍了拍满玉的脑袋,一脸疼爱地说,你说啥呢,哥住客厅,晚上睡不着时候还可以偷着看会儿电视。直到此时万幸才觉得这个新家,也不是很大。

几天后,万幸一家人从西下洼子搬出来,住进了他们梦寐以求多年的楼房。一个房子三扇门,各有各的屋,各有各的空间,这跟西下洼子那个老屋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

为了不让新家再整天飘满酱熟食的味道,常丽桂改行卖冰糕,同样是那辆三轮车,只是上面搭了个凉棚,几个保温桶里装着不同口味的冰糕,愈见发福的常丽桂身穿白大褂,头戴小白帽,叫卖的时候,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地动山摇,一嗓子能让满市场的人都能听见。卖冰糕的常丽桂,即便吆喝的声音里也渗进丝丝缕缕的奶油甜。

万德厚继续还在学校当门卫,下班时,偶尔也顺便从市场买几个酱猪蹄子,日子舒服了,万德厚晚上吃饭时养成了喝两口的习惯。常丽桂一高兴,也让万德厚给自己倒一杯,只是对于万德厚买的猪蹄子却不甚满意,一个劲儿嘟囔,这跟我酱的根本没法比。话虽如此说,也不耽误她吃,一顿能啃好几个,半点肉丝都不放过。

对这个新家,万幸更是打心眼里喜欢,每天晚上在客厅里睡不着,便支起耳朵听其他屋里的动静,父母此起彼伏的鼾声,即便隔着门也惊人地响。而另外一个房间里,则不时传来满玉蹑手蹑脚的走动声与刷刷翻书声。万幸激动地想,这多完美啊。是的,假如时间不继续往下走,当时那点幸福感,足够万幸用了。

然而,时间不答应。万幸中学毕业了,对于一个没有城市户口的来说,找工作难度更大,幸好常丽桂挖门盗洞,在邮局给万幸找了一份送邮件的工作,虽是临时工,但挣得也不算少。随后,万幸便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他也争气,处了一个开理发店的对象。

万幸宣布自己有对象那天,全家就跟过节一样高兴,但很快就都沉默下来,万幸要结婚,这就意味着还得再买个房子。常丽桂又开始攒钱了,每当万德厚再买回猪蹄子,她一口不动,并且唉声叹气地说,你心咋这么大,儿子的房子还没买呢,还有心思大吃二喝。万幸一听母亲的话,便笑着说,我都跟我对象说好了,等结婚后跟你们一起住。

这下子常丽桂放心了,可满玉却有了心事,没隔几天,她就跟父母说,打算搬到学校的宿舍去住。这时候,满玉已经考上高中,学校住宿的环境并不好,她之所以这么决定,全家人都知道为了什么。尽管如此,万幸还是劝道,你不用搬走的。满玉说,难道能让你们两口住客厅吗?万幸不再吭声,其实他是想让妹妹住在客厅,可满玉都这么大的一个姑娘了,住在客厅确实也挺不方便。

帮着满玉搬东西那天,万幸心里很不好受,这几年来,万幸很少走进妹妹的房间,他觉得满玉在这个家里,又建了个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从窗帘,床单到书桌上的每一个摆设,都充满了妹妹的气息,可如今却因自己要结婚,而将这个房间霸占过来,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当万幸帮着妹妹去揭墙上的海报时,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刷地就流出来。满玉见了,连忙说,哥,你别这样,我是女孩,早晚得从这个家搬出去。万幸哽咽着说,都怪哥没本事,要是有钱买房子,就不用跟父母一起住了。满玉安慰道,谁说我哥没本事,我哥不费吹灰之力,就给我找了个嫂子。

那时的满玉,多么尊敬自己的嫂子,可现在怎么了,不仅连嫂子都不叫,还说出那么多难听话。梁叶也不示弱,万幸很快就听见她的声音从老婆婆小姑子的夹击中突围出来。这是我熟悉的梁叶吗?万幸迷惑而苦涩地分辨着。

万幸是在一个秋风瑟瑟的上午认识梁叶,当时,他走在一条落满黄叶的路上,一低头,恰好看见自己所送的信上写着梁叶二字,不由觉得这种巧合极具诗意,因此正在脚下沙沙作响的落叶,便带着某种寓意让万幸莫名向往。

在梁叶的理发店里,万幸将信交给了她。本该走了,可他却在门口磨磨蹭蹭,并且不时隔着玻璃门偷看梁叶。梁叶读完信后,坐在镜子前埋头哭起来,万幸连忙走进去问,你没事吧?梁叶摇摇头,不瞅万幸,但是当万幸转过身去时,她忽然说,你能给我讲个笑话吗?

万幸从小不喜欢学习,一看书就头疼,但唯独喜欢看笑话,所以说梁叶算是找对人了。当下,万幸连着给梁叶讲了好几个笑话,直到她脸上的愁云一哄而散。

直到现在,万幸都不知道那封让梁叶难过的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他只知道,不管是什么事,他都能用几个笑话让梁叶将其忘掉,变得开心起来,这就足以让他骄傲够呛。

此后,万幸总是想起梁叶,想起那个白白净净,脸上的泪还没干却被自己逗得咯咯直笑的姑娘,因此便以理发为借口,前去梁叶的店里,一边让梁叶给自己剪头发,一边讲起早已准备好的笑话,并且还不时在镜子里偷偷观察梁叶的表情,假如梁叶笑了,万幸也暗中得意地跟着笑。

然而,谁的头发也不能天天剪。为了见梁叶,万幸又出新招,随便编了个名字给梁叶写封信,然后以投递员的身份去梁叶店里,送完信也不走,坐在一旁,不管梁叶是否忙着,清清嗓子便开始讲起笑话来。

万幸不记得总共给梁叶写过多少封信,只记得有一天,梁叶一脸严肃地对他说,我知道那些信都是你写的,想跟我聊天那就直接来店里,不用找借口。万幸结结巴巴地说,不只聊天那么简单。说着,眼睛一挑,瞅了瞅梁叶。梁叶岂能不懂,想了想说,好吧,那我批准你给我讲一辈子的笑话。

就这样,万幸与梁叶相恋了,等瓜熟蒂落要结婚时,万幸提出跟父母住在一起,梁叶犹豫了,她自小父母双亡,一直在舅舅家住,因此特别期盼有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家,可是一看万幸满脸焦急,也清楚他是真的没有能力买楼,于是便点头答应了,不过有个条件,那就是得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

万幸做不了主,回家跟父母商量,常丽桂当即便说,就照我儿媳妇的话去办,你妈这两个钱还是有的。万德厚也说,早点装修房子,早点结婚,也好早点给我生个大孙子。

第二天,万幸一家便开始兴师动众地装修起房子,梁叶要是店里没活,也跑过来帮忙。万幸不会讲价,每次买沙子水泥这些装潢材料都拽上梁叶。

梁叶说话慢,性子好,相中好东西后,站在那一遍一遍地跟卖主墨迹,直到卖主烦了,一挥手说,真拿你没办法,就按进价卖给你吧。

随后,万幸乐颠颠地将买来的沙子水泥,一袋袋搬到家里那辆三轮车上,最后再把梁叶也抱上车。一路上,两个人说说笑笑,就跟捡了多大便宜似的。

房子装修好,下一步就是置办家具电器了。这天,梁叶带了个卷尺,在屋子这量量,那量量,还不时回头跟万幸合计着,什么地方该放什么东西。而这时候,万幸则站在装修一新的屋子里直发懵,他只觉得这个自己住了很多年,本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忽然变得陌生了,不过这陌生里也揣进去许多未来,让万幸同时还有一种迷迷糊糊的喜悦。

紧跟着,结婚的日子就定了下来,万幸家在大庆也不认识几个熟人,亲戚又都在农村,而梁叶家里也没啥人,典礼就免了。

结婚的当天,万幸给梁叶租了套婚纱,然后将那辆驮过熟食卖过冰糕还运过沙子水泥的三轮车推出来,贴上喜字,铺上红地毯,再把梁叶抱到上面,这就是他们的婚车了。

万幸蹬着三轮车,整整围城转了一圈。正值盛夏,天热的好似划跟火柴就能把整个世界全点着了,街上的行人都穿着短袖,唯有万幸穿西服扎领带,将车子蹬得飞快。

梁叶心疼万幸,于是便说,慢点蹬,别累着了。万幸气喘吁吁地说,我蹬得快点,能带起风来好让你凉快凉快。一句话把梁叶感动够呛,再抬脸望向街两旁的风景时,只觉得都那么柔和顺美。

回到家后,两人刚一进屋,满玉便笑吟吟地冲梁叶喊了一声嫂子,万德厚也站在地中间,笑么滋地瞅着梁叶,弄得梁叶怪不好意思的,拧身进了厨房。这时,常丽桂正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酱猪蹄子酱猪尾巴酱猪耳朵,都是常丽桂压箱底的拿手绝活。

梁叶问常丽桂,阿姨,我能帮你干点什么?常丽桂笑着说,快进屋吧,哪有穿婚纱下厨房的。满玉的脑袋忽然从厨房门口伸进来,笑嘻嘻地说,怎么还叫阿姨?梁叶的脸腾地就红了,装着去刷碗,没吱声。

常丽桂支起耳朵等半天,没听梁叶喊那一声妈,很是失望,然而就在这时,只听梁叶小声问,妈,咱家的抹布放哪了?常丽桂随口告诉了梁叶,跟着便愣住,好半天才醒悟过来刚才梁叶在管自己叫妈,于是气壮山河地应了一声,哎。

饭菜都端上了桌,满玉忽然跑出去将对门的邻居叫来,让他帮着照一张全家福。常丽桂跟万德厚坐在前面,三个晚辈则站在后边,万幸左手搂着梁叶,右手搭在妹妹的肩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好似一粒粽子里的蜜枣,被密不透风的幸福感严严实实地裹在其中。

那张照片现在放到什么地方去了?万幸坐在楼道里默默地想着,忽然间,他觉得当年的全家福,实在太珍贵,因为他们再也凑不足那么多的笑了。正如这差劲的人生,总是被命运袭击。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梁叶在医院查出怀了孕,这是好事,两口子乐颠颠地跑回家去报捷,在街上,万幸还手舞足蹈地喊着,我要让这世上再多一个姓万的人。然而回家一开门,就看见常丽桂满脸泪痕,万德厚则垂着脑袋坐在床头,一个噩耗将万幸心中的喜悦全都席卷而去,父亲竟然查出肝癌晚期。

一家人都默默坐着,直到太阳落尽,屋内笼罩在昏沉沉的夜色里,也没人起身去开灯。后来还是梁叶打破沉默,到厨房里做晚饭,尽管她也知道,这顿饭谁也不会有胃口吃。

小米粥的香气,蹑手蹑脚地从厨房里飘了出来,梁叶一碗碗端到餐桌上,忽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万幸一脸紧张地问,没事吧?你刚怀孕,可得小心点。

万德厚猛地抬起头,脸上竟然也划过一丝可怜的欣喜,怎么,我要有孙子了?也就在那一刻,万德厚做了个决定,就是自己死后将房子留给万幸,算是送给孙子的礼物。对于万德厚的决定,常丽桂没意见,满玉也同意,毕竟自己是女儿,早晚要嫁出去。

第二天,万德厚就让万幸去过户,这时候,常丽桂跟满玉心里却都不是滋味了,何必一定要过户,写谁的名字还不一样,难道日后我们还会来争不成。万幸也觉得没必要,尤其在这个时候忙着过户,简直就是不孝。然而娘三个极力反对的时候,梁叶却始终一言不发,让常丽桂心里不由填了几许不愉快。

万幸最终还是没拗过父亲,将房产证改成了自己名字,在办理业务的窗口,梁叶忽然说了一句,把我的名字也填上吧。万幸愣了愣,也没多想,按照媳妇说的办了。

房子过完户,万德厚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这天晚上,特意让常丽桂给自己做了一桌子酱熟食,吃得还挺开心,打着饱嗝上了床,随后对常丽桂说,把灯闭了吧,谁曾想,这却是万德厚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当天夜里,他偷偷将准备好的一瓶安眠药全吃了,再也没醒过来。

万德厚死后,常丽桂为了移除悲痛,将注意力转移到还没出世的孙子身上。尽管梁叶从没做过B超检查,可常丽桂跟过世的万德厚一样,都毫无缘由地认定,那个揣在儿媳妇肚子的孩子肯定是个带把的后代。

常丽桂买来许多小孩穿的衣裳,用旧衣服做了几个小被子和尿布,甚至还跑到起名公司,给未来的孙子起个名字叫万宝禄。

梁叶对这个名字很不满意,嘟着嘴说,这名字土得都能掉渣。

万幸也说,万宝禄,万宝路,这不是烟名吗?

常丽桂想了想说,也是,孩子的名字应该你们两口子决定。但是,过后她依然一遍遍地问儿媳妇,这两天万宝禄踢没踢你。

看来,日子并没有因为万德厚的死,而尽褪颜色,但是就在常丽桂渐渐从哀痛的心境里走出来时,另外一件不幸又实打实地砸向了这个家。

有天,常丽桂的肾炎犯了,到医院去开药,在诊室里她忽然发现站在前面的人竟是自己儿子万幸,刚要开口说话,忽听医生对万幸说,你这个尿毒症跟别人不一样,一发病就是晚期,即便透析,效果也不会太理想。万幸颤着声音问,你是说这个病治不了吗?医生没吱声,翻过腕子看了一眼表,然后才慢悠悠地回答,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听到这里,常丽桂脑袋嗡地一声,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摔倒,恰好这时,万幸也回过头,一见母亲也顿时呆住,随后走出诊室,斜着身子软倒在走廊的长条椅子上。常丽桂刚要跟出去,那医生拉长了声音问,大婶,你哪儿不舒服?说话间,又看了一眼表。这要是搁以前,常丽桂肯定得大发雷霆,指着医生的鼻子问,我儿子都要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有那么多时间,还急什么急?老看表。但现在常丽桂哪还有力气发火,踉踉跄跄地坐到万幸身旁,一把将他搂住,放声痛哭,惊得整条走廊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万幸在母亲的怀里,有气无力地说,妈,没事的。

命运都已下了判决书,又岂能无事,不过,既然还没死,就得接着往下活。万幸最担心的不是母亲,打小他就知道母亲刚强,天塌下来都不怕,可家里另外两个女人听到这一消息,会怎样呢?万幸不敢往下想。

知道万幸得了这病后,梁叶哭得死去活来,再无心思去店里,满玉也以泪洗面,请了长假。三个女人变成三个泪人,整日围着万幸转,端水拿药,换样给他做好吃的,好似说不准哪顿就是最后的晚餐。

这天晚上睡觉前,万幸说,把灯闭了吧,三个女人立即都一脸紧张,齐刷刷地盯着万幸。万幸苦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像爸那样想不开。

尽管如此,她们谁也都不肯前去闭灯,就让灯整宿整宿亮着,这样才安全妥善一些。夜里睡不着觉,万幸便将往事一件件折腾出来,那些事越是美好,此时越是伤绝。后来,他又想到梁叶肚子的孩子,不由叹道,也不知道我们爷俩是否能见上一面。梁叶也没有睡,听万幸这么一说,便翻过身去,眼睛瞅向别处。

万幸忽然醒觉,是啊,死是自己的事,可伤心却是亲人的,此时,我应该尽量避免说这些话,省得她们心里难受。想到这里,万幸又说,我以前给你讲的那些笑话,怎么一个都想不起来了,你再给我讲一遍吧。梁叶将眼泪憋了回去,转过脸,一个接着一个讲了起来。

万幸每周都要去医院做两次透析,他说啥都不让别人陪着,坚持要自己去。果然如医生预测那样,即便透析,万幸病情依然也不见好,并且日渐严重,喝完水尿不出尿来,憋得他嗷嗷直叫唤。为此,万幸尽量控制自己不喝水,整天嗓子里跟着火似的,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总有一种错觉,就好似跋涉在一望无垠的沙漠里。

这天,万幸透析完回来,忽然发觉家里气氛不对劲儿,母亲铁青着脸怒视梁叶,梁叶则眼泪汪汪地低头不语。万幸问,发生什么事了?常丽桂哼了一声,将一张做流产的诊费票据递过来,万幸低头看去,也不由大吃一惊,原来梁叶竟然背着全家人,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万幸心如刀割,看来,即便自己活得时间再长一点,也不会看见孩子出世了,只因梁叶的一个决定,那个即将贲临人世与自己有关的生命就掉头而去了。想起那天知道媳妇怀孕后,自己欣喜若狂的样子,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真奇怪,尿不出尿来,眼泪却能夺目而出。

不过万幸转念又想,也许自己太自私了,假如孩子生下来,他又不在人世,梁叶一个人拉扯孩子,委实也够辛苦了,将其打掉未尝不对。

常丽桂可却不这么想,指着梁叶喊,你把孙子还给我,谁让你去打的胎,这不是存心想让老万家绝后吗?

梁叶抬起头来反驳道,孩子是我的,我有这个权利。

常丽桂说,孩子在你肚子里不假,可他也是我们老万家的骨肉,我看你就是存心不良,见我儿子活不了几天,开始为自己今后谋算了。

梁叶的眼泪刷地就流出来,哭着说,你怎么能这样看我,我只是不想孩子一生下来,就没爹。我从小是孤儿,知道没爹没妈的滋味。

常丽桂哼了一声,这话说的不对,没爹不还有妈吗?你要是不想养,可以让我来养,不耽误你再找人。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越吵越凶,后来,又从孩子扯到房子上。孩子的事儿,让常丽桂伤心,而房子却让她感到愤怒。

常丽桂说,房子当初本是他爷爷给孩子的礼物,既然孩子没了,房子当然也不能给你梁叶。假如万幸日后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再改嫁,房子岂不就成了外人的,你当我们娘么心里没数吗?

满玉也觉得,自己虽然从来就没打过这个房子主意,但是现在不同,妈岁数越来越大,可房产证上却写着嫂子的名字,日后万一哥不在了,嫂子再将妈撵出去怎么办?因此也加入战团说,嫂子,这个房子凭良心讲你得交出来,过户的钱我们出,房产证上写我的名字,写我妈的名字都行。

梁叶一听这话可不干了,一开始打胎的时候,我真没想那么多,既然你们提到这个房子,那咱们就掰扯掰扯,我跟万幸一场,要个房子还算过分吗?

常丽桂的火腾地一窜多高,说起吵架这可是她的老本行,没理也能辩三分,何况现在觉得理全在自己这边,因此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想得可真美,既然已经打掉我们老万家的骨肉,就甭想再霸占我们家房子,现在你就给我滚蛋,没良心的玩意,我儿子还没死呢,就把后路都想好了。

梁叶也不示弱,反正房产证上白纸黑字写着我的名字,不行咱们就上法院,看看到最后谁滚蛋。”

常丽桂连哭带喊道,好嘛,现在你开始撵我了,万幸啊万幸,你咋这么没长眼睛,娶了这个没良心的媳妇,万德厚啊万德厚你咋死的这么早啊,我们辛辛苦苦买的房子都被人抢跑了,万宝禄啊万宝禄,你咋说走就走呢,爷爷奶奶给你准备的房子咋都不要呢?

就这样,几个人从下午一直吵到天黑,晚饭都没吃。半夜时候,常丽桂饿了,跑到厨房卧了几个荷包蛋,一想起这些鸡蛋本是准备给儿媳妇坐月子用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又特意多卧了两个。

随后,常丽桂跟满玉坐在厨房里,一边吃荷包蛋,一边嘁嘁喳喳小声说话,等万幸一进来,娘俩全都住嘴。但万幸一见她们满脸同仇敌忾的怒色,就知道是在讲究梁叶,因此板着脸说,你们光顾自己吃,梁叶虽然是流产,好歹也算是坐月子,哪能饿着肚子。

常丽桂哼了一声,她还有理了,这个房子我要定了。

万幸挽了挽袖子说,不用你们,我自己做。

满玉慌忙说,哥,还是我来吧。

满玉蒸了一碗鸡蛋糕,万幸端进卧室,放在床头劝梁叶,别生气了,注意点自己身子。

梁叶吃了两口,又将勺子放下,吧嗒吧嗒掉起眼泪。万幸问,怎么了。梁叶说,没放盐。万幸连忙说,我再给你蒸一碗。梁叶摆摆手说,算了。

接下去,两人都默默无话,万幸心里一团糟,也没个心情去安慰媳妇,隔了好久,才问道,你几点去做的手术,我咋没在医院里碰见你。梁叶瞅了万幸一眼,小声说,你可真傻,我最怕碰见你,哪还能去你看病那家医院。说到这,心里不由闪过一丝歉意,回来之后光顾着跟婆婆小姑子吵架,险些连这一丝歉意也被吵没了。

梁叶说,你不会怪我吧,事先也没跟你商量,尽管我了解你,即便商量后也是如此结果,可还是张不开这个口。万幸,对不起,让你……万幸打断梁叶,神色黯然地说,别说对不起,谁让我命薄了。说着,起身将灯关掉。

就是从那天开始,这个家再也没消停过,战火不断,每次吵起来,翻来覆去都是为了房子,此时万幸听到的依然是那些话。

母亲说……

妹妹说……

老婆说……

万幸守在门外,越听越难过,她们句句不离自己死后的事,竟然现在就已经将他当成了死人。忽然间,万幸觉得这一扇家门,好似阴阳两界的边境,难道我死了吗?难道我坐在阴间吗?没有,我还能感到到口渴,还知道克制自己不去喝水,还想再多活一阵子。想到这里,万幸不由瞅了一眼手里的冰镇矿泉水,天热,瓶子外侧布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万幸低下头去,伸出舌头轻轻地去舔瓶壁上的水雾,舔得那么小心,又舔得那么认真,舔着舔着,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这样也好,喝下去的水,不见得非要以尿的方式排出去。

那天,万幸最终还是进屋了,三个女人不想当着他的面吵,便都闭了嘴。万幸也不理她们,翻箱倒柜地找起那张全家福。

张丽桂将声音磋磨软后问道,你要找什么呢?妈帮你找。

万幸转过脸说,你要想帮我,就别再为房子吵架了。

张丽桂说,又不是我想吵的。

万幸看了一眼梁叶和满玉,几乎带着哭腔说道,你们都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假如总是这样吵啊吵,我就是死了也不放心。三个女人都慌了,抢着说,放心,以后谁也不提这事。

万幸只是暂时浇灭了这场战火而已,既然她们彼此都觉得自己对,谁又肯原谅谁?接下来,依然跟仇人似的,不是彼此间谁也不搭理谁,就是寸土不让地吵个不休,都想将房子抢到手。

即便死,我也要安心地死去,万幸想。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梁叶买菜回来,恰好在楼下遇见常丽桂母女,彼此都没说话,默默地一起上楼。到了门前,常丽桂跟满玉都不掏钥匙开门。梁叶哼了一声,哗哗啦啦地取出钥匙。然而,就当她们三人走进屋时,忽然全都愣住,只见屋里所有的墙上,都贴满了照片,每张照片都一样,那就是她们昔日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几个人都在笑,如此铺天盖地的笑脸,直让她们感到阵阵眩昏。

隔了老半天,三个女人才反应过味儿来,齐声问道,万幸,你疯了吗?怎么把照片洗出那么多张。

万幸一边望着墙上的全家福,一边说,妈,妹妹,老婆,你们没想到吧,这个只有72㎡的房间,其实还能装得下很多很多别的东西。


                                                                原发于《石油文学》2016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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