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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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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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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忆

小时候缺书,就像当时的黄土高原缺水一样——

我的父母目不识丁,上学前从没有给我教过一个字,但我在未走进学校之前就认识一个“大”字和一个“双”字。这可能还是我比其他孩子优越的地方,毕竟我比他们多识了两个字。我的语文老师在教授完拼音后就开始教我们认汉字。还没等他开口,我就大声念出了这两个字的读音。老师批评我瞎捣乱,但还是好奇地问我,怎么认识的?我低着头红着脸说,我家墙上有“小画册”,姐姐说是“大前门”和“双兔”……老师被我逗笑了,可能是因为老师也明白我所说的“小画册”是什么,只不过是妈妈糊在墙上的纸烟盒罢了,但那确实就是我人生中所读的第一本书。

农忙时节,父母是无暇顾及我们几个孩子的。清晨朦胧中睁开眼,家里的土炕上就剩下我和弟弟了,我只有哄着他趴在土炕角落的墙上,摸着纸烟盒上的两只白兔子说这是“兔娃”。弟弟开心地笑着,我也开心地笑着,因为他笑了我就不会再有太多烦恼,我就不用绞尽脑汁去创编各种情境哄他不哭了。我仿佛一个大人,引导着弟弟搞阅读。看,两只可爱的小白兔,一只在吃草,另一只在保护着它,就像我在你旁边保护着你。看,兔子的眼睛还是红的呢!弟弟仿佛听懂了我的话,两眼放着光。这样的阅读可真有趣啊!几个不同的纸烟盒我们要读很久,甚至几个月、几年。还有那如阁楼一般的“大前门”那么漂亮,我给弟弟说,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也要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们可以随时拿起小石子向下面扔,我们扔在某一个人的脚边,可能会把他吓一跳,这该多么美好。弟弟被我幼稚而认真的憧憬吸引着,他总是开心地笑。

在那个很贫穷的童年,这就是属于我们的“绘本阅读”。

五岁那年,我上学了。妈妈给我用碎花布做了一个布书包,我背着它就跑向了学校。我想我回来的时候,书包里一定会装上漂亮的书本,那些书里一定会有字还有画,可是我的希望落空了。我被编到了学前班,学前班根本就不发书。我只是像个傻瓜一样和一年级的同学坐在一间教室里,看他们跟老师读课文识生字,然后下课了跟他们一块玩。爸爸买了几大张白纸裁开给我订了一个本子,我就照着老师给一年级教的内容歪歪斜斜地照着写,但我从没奢望过老师也会拿起我的本子帮我批上红色的墨水点。学前班的孩子,只不过是一年级孩子的玩伴罢了!到了课间,我总会偷偷跑到一年级同学的桌子旁,端详着他们的课本。那黑白相间的课本上有美丽的鹅和鸭子,还有许许多多字,我真想有一本,可那只是我自己偷偷想的。

一学期结束后,我被破格选中,参加升二年级的考试,原因是在某次一年级的测验考试中剩了一张试卷,我自告奋勇要拿来做。后来出乎老师预料的是,我这个学前班的“陪玩生”,竟然考了七十几分。老师异常惊喜,决定领我去参加期末考试。我跟在一年级同学的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得就像一条哈巴狗。可天不遂人愿,考完试后老师还是不让我升级,理由是我太小了。我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其实我内心只是单纯地想,上二年级我就可以拥有自己的“书”了……姐姐告诉我说,我上一年级也可以有书,我就不哭了。在那个异常天真的童年,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课本,我开心地装在了自己的书包里,看着我瘪瘪的布书包终于鼓起了肚子,我满足地就像得到了爸爸赶集回来带给我的一支又香又脆的麻花。

小学的五年,我一直将自己的课本视作生命。每每有新书发下来,我都要用报纸和牛皮纸严严实实包三层,同学们嘲笑我说他们早将以前的课本用来擦屁股了,我还把这些“手纸”当做祖先一样供着,其实我觉得他们不懂我。比起趴在墙上看“双兔”,课本简直就是一个美丽的城堡,那里有最神秘的故事,也有最动人的文字。它是我永远最激动的期待。

每次开学,我都会把自己的书包掏空,将旧的课本整齐地放在土炕的角落,我要让墙上的“双兔”和“大前门”替我看守着它们。同时,我会迅速包好新书然后展开新的阅读。那每一次升级,都是我最激动的时刻,因为新的“城堡”又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况且,除了这些“城堡”,我也“无迹可寻”。除过每天来回跑二十里路去上学,我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也没有见过除了课本以外的别的书。

十一岁那年,我考上了初中,背起书包和干粮去离家二十里路的镇上去求学。走进中学的大门,我一下子激动地心咚咚跳。同学们的手中开始私下流传着各种武侠小说,最经典的应该是古龙和金庸的作品。侠客梦、小说梦是同学们课余最激动的话题。在街道的小书屋里,竟然可以用几毛钱租来一本小说读几天,这太让我难以抑制了。我把爸妈给的用来买水票的钱省下来租书,偷偷在课堂上、活动课上,还有厕所的路灯下面读。痴迷的我恍如学到了仙术,也好像恍惚一夜之间就拥有了超强内力,可以熬夜将小说迅速“咀嚼”完,然后在每次步行去学校的路途中绘声绘色地讲给同行的伙伴听。那时候的我内心充满了自豪,因为我的身旁总是围绕着一帮“听书迷”,他们不会嫌弃我走路走得慢,影响了他们行进的速度。甚至还有人背起我身上的挎包,帮我负担一周口粮的沉重。

后来,因为家庭原因,我无缘上高中考大学,可我以优异的成绩走进了平凉师范学校,那里有简朴但却“丰厚”的图书馆。像一个饥渴已久的婴儿找到了母亲的乳房,我一头扎进图书馆这个“母亲”的怀里。我想这丰盈的图书馆就是喂养我成长的母亲的乳房。再后来,我有了工作,也抛却了自己偷偷省下饭钱在旧书摊买10元两本的盗版书的那份艰涩。后来的后来,我家里的书堆积如山,我的床上有一半躺着的是随意在街头买来的书。妻子说,她的地位都不如我的书,我总是笑笑说,你有你的“中华”,可我永远忘不了我的“大前门”和“双兔”!

我会读书,我也会讲书,可能这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小时候墙上的“大前门”和“双兔”,他们是激起我内心无限渴望的导火索。也是我后来之所以要视书如命的力量源泉。还有,后来我选择坚持写作,我想我是要留住时光,留住过去,也是想把时光和过去留给未来。

一切总是可期。如今的黄土高原基本不缺水了,我们的国家强大了,党和国家的政策好啊!各种惠民政策让老百姓的生活和谐幸福,孩子们的读物丰富到琳琅满目,可孩子们却不喜欢阅读了。他们更多地把目光投向了手机和电脑。而且我们几乎所有的成年人,也都将大量的时间挥洒给了手机和电脑。因为手机和电脑中的“大前门”和“双兔”都是“活”的,无须再像我给弟弟当初讲兔子一样绞尽脑汁,也无须一直渴望在许多充满幻想的文字中能走出一个“城堡”,一个“颜如玉”。可是,这脑海中,怎么就没有了那些深刻的记忆了呢?仿佛我们行走了一世,却苍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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