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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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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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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记忆之开水泡馍

一碗清汤落白雪,满池枯叶皆入湖。偶有落红池中洗,无奈冬风不解情。这落红并非无情之物,在我求学的少年之时,总是能引起内心满满的期待。止于一碗清汤的一日三餐,也伴随时光和记忆成了我一生中总在回味的浓墨重彩。每每想起,都微微一笑。潜藏苦涩,也珍藏经历的知足。

总在一个人静默时,感慨时光的流逝。一年又一年,在忙碌和悄然中飞奔。伴随上下课的铃声规划自己的生活,考虑每天放学后给儿子如何安排午饭晚饭,陪伴他学习的时光。看到他总在为吃饭发愁,总在挑这挑那,心中积淀的那份回忆也会凝固成一片雪霜。

我的中学时代,最热闹的事情就是两顿饭点去水灶抢开水。那种“抢”的急切性和紧迫性不亚于去银行偷盗的窃贼。老师的唾沫星子还在讲台上乱溅,可是桌兜里的搪瓷缸子早已整装待发。有时候我会把它揣着怀里,就像揣着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急切地反复和同桌打着手势,询问他距离下课的时间。同桌总是诡秘地告诉我还早还早。那“早”字其实是很磨人的,从他嘴里说出来更让人生厌又可气。像他这样家在附近,每天回家可以吃上两顿热乎饭的人又怎会理解我心中的那份迫切。万一下课我冲出去晚了,可能烧水的大爷又会满脸愤慨地呵斥我说,回去吧,开水没了。我也只有垂头丧气地用牙咬着搪瓷缸的边缘,往里哈几口气,等缸子内嗡嗡地发出一声回响,再默默回宿舍翻开包,掏出那冻成冰疙瘩的冷馒头,咬上一口再一口。

冰冷的牙齿咬着冻成冰块的馒头,那感觉就像是咬进了坚硬的地皮,嘴内的质感十分“动人”。冰凉的感受从牙齿延续到肚腹,没有抢到开水的滋味也就不再那么真挚,我也随之就没有什么内心的不平和遗憾了。像一只松鼠手捧坚果,细致啃食着求学时代的那份苦涩,倒从来没有觉得有过什么心酸的感受。有时候回头看看身边的人,也有一些和我一般悲惨的人,大家都面带失落地啃食着属于自己的“坚果”,谁也没有抱怨过。

都说患难见真情,在这样的特殊时刻,也常有一些十分感动的情节。例如,同宿舍的室友也有几个臭味相投的,会从自己的搪瓷缸子中匀出一点水来捧到我面前。而当我满怀感激地接受这一份馈赠,我就在心里感谢人家祖宗十八代。按常理,能舍弃自己的不容易而选择与他人分享那真是一种境界。大家都在并不宽裕的时代,却能做到相互扶持、相互帮助,那不是一种美好么?

我觉得开水泡馍可能真就代表着一个时代特征。我们的求学时代就正处在这个特征里。我们把干巴巴或冷冰冰的馒头泡成了汤汤水水灌进我们的胃里,而后我们长成了时代的建设者。就像我们的父辈用树皮和野菜也养活了他们一生坚忍不拔的精神。

父亲曾多次向我讲述过他们那时候曾围着灶台哭泣,也在灶台旁看着奶奶的眼泪流在他们的眼泪里。两股眼泪就是两条小溪。一条流着饥饿的渴望,一条流着辛酸的无奈。我庆幸我的父母竟然如此坚韧地养育了我,哪怕他们的泪水和汗水曾浸湿过多少苦涩和记忆。我记得我也曾因为等不住母亲蒸笼里要熟的馒头也流过眼泪。我还记得其实在弟弟很小的时候,母亲和二姐也总是把馒头掰开放在白瓷碗里,然后冲上开水再一口口喂进弟弟的嘴里。碗里的泡馍除了撒上一点盐巴是不需要什么调料的。弟弟的嘴总是拒绝它,所以弟弟从小就长得很瘦。我还记得在农忙时节父亲常会在犁完地要回家的途中,坐在沿途唯一一口泉水边舀起一搪瓷缸水,再在冰凉的水中泡上一疙瘩馍馍,吸溜吸溜吃完扛起犁头回家。我每次都问父亲,香吗?父亲总是笑着说,香。说这泉水养育了许多人,说这硬硬的馍只要泡在水里就软了,吃在嘴里就化了。我看着父亲吃的样子我觉得一定香极了,可我始终就没有勇气把馍馍泡在泉水里,因为我怕泉里会跑出一条绿色的菜花蛇,怕它会吞食了我泡在泉水里的渴望。

渴望这东西可能也会成就一些梦想,所以在我每次把冻成冰块的馒头泡在水里,我就渴望我也能像其他离家近的同学一样端起母亲捧在手里的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我更渴望我能有五毛钱去学校的教工食堂买一碗面。我知道如果往这碗面条里泡上馍馍,就会有色有味。职工食堂里的面条汤里有很诱人的油熟辣子,还有用菠菜或韭菜做成的小面料。如果把馍馍泡在这样的汤里,馍馍就像穿上了盛装,真的是花花绿绿的。而且这碗泡馍里还有殷红的油星子飘在上面,那是多么解馋啊。可惜的是我很少有机会吃到这样的泡馍。每周总为一两块钱的买水钱我都要看到母亲跑到这家借那家借。父亲因为供我们上学而变得格外暴躁,我怕他就像怕那泉水里的菜花蛇。

为了吃到那有油星和绿菜的面条泡馍,我一直在心里铭记着父母亲的教育。他们常说如果我不好好学习,离不开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如果我将来挣不到钱,我也就永远不可能有钱买到自己的渴望了。所以,我得努力啊!我得用我自己超强的坚韧去客服重重困难。我甚至因为要强而拒绝接受许多友好的帮助。所以,也曾经决然拒绝了一个女同学真正处于好心的帮助。我看着她红着脸收回她从自己母亲的蒸笼里为我带来的热馒头,我其实也是心存愧疚的。我知道她是看不下去我因为断了口粮而饿了近一天才这么做的。或者,她只是看不下去我啃着硬如冰块的馒头而脖子一伸一缩的表情。当然这都无所谓了。总之,我通过多年的苦熬如愿以偿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职业,我也可以不用再去渴望那碗有油星和绿菜的泡馍了,可我却明白了,没有渴望终归是不行的,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

开水泡馍的岁月真的成了回忆了。或者说,那碗“一碗清汤落白雪”的开水泡馍已经确实成了回忆了。在我喂养儿子成长的过程中,各种婴幼儿食品,高营养含量的东西毫不谦虚地代替了那碗泡馍。儿子总会在饭桌上拒绝一些食物,甚至他还变本加厉地挑三拣四。我也曾多次很遗憾地训斥孩子的母亲不要总是满满地塞给他幸福。让他饿一饿或许是好的,让他受点寒或许是好的。可是,充盈的物质生活早不允许让孩子去饿着肚子了,那样会被说成是“心狠”或者更有甚者曰“心理畸形”,可是真是这样么?

有时候在觉得饮食无味的时候,我也会吃上一碗开水泡馍。不同的是,那已经是放了各种佐料和小菜的泡馍。再也吃不出那时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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