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母看戏

接乡下父母来身边，我像一个说客

是的。我说服了

倔强的父亲和要强的母亲

他们到来的时候，背着老家盖过的被褥

把一粒粒尘土带进我的家门

带进家门的每一粒尘土，都是我

想了若干年，却没有能力

带来带去的一粒种子。

我知道目不识丁的父母，独爱看戏

他们喜欢用耳朵聆听被遗忘的历史

他们不舞笔墨，他们清晰地记得

杨继业站在观将台上，清点自己的儿子

像清点一枚枚丢失的扣子。

他们一再强调，请我们扣好衣裳！

扣好衣裳，就不会在风中瑟瑟发抖

然而，父母亲衣服上的扣子

也曾少了一只

我知道，我再也无力替他们找回

一枚相同的扣子，崭新的扣子

再也不能！

三十几年前，父母亲背着我看戏

磨破了脚掌。

我像一把蒲公英种子样的

降落伞。遮挡着父母脖颈，滚动的汗珠

那时的戏台，很高很大

我的脚掌很小很小……

如今，我的脚掌很大很大

父母亲的身材很小很小。

如今，我可以打开电脑

给父母放全本戏

如今，父母亲不再会为一折戏烦恼。

他们坐在沙发上，就像我小时候

坐在他们的腿上。他们像一个

看动画片的孩子。我却是一个父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我也喜欢看戏了。我孤独地看戏。

我把许多看过的戏，流着泪的戏

写成了剧本。我一个人看！

我从戏中能看到父母丢失的扣子

看到我丢失的尘土。

我也常常，用电脑看戏。我用眼睛

看破了戏中，一个个鲜明或未知的角色

我却越来越惧怕，我因此会丢失耳朵

如今，父母亲已七十多岁了

如今，我也即将不惑

如今，他们不会再给我，讲戏中的故事

我也没有能力，讲给儿子听

一切真实可见。

我仿佛也成了

一粒种子，一粒蒲公英的种子

一粒害怕被微风一吹，就跑掉的种子

           2022年1月26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