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菱角

呼兰河河床宽阔，水量丰沛。每逢春风十里，春水初盛，或是夏雨滂沱，水位上涨。呼兰河水一有机会就会漫过河岸，肆意流淌。河北岸紧邻农田村镇，早已被人们用坚固的堤坝牢牢护住。它只好委委屈屈地灌进河南岸的湿地里。湿地里多年荒芜，灌木杂草丛生，大小水坑遍布。我们把这湿地称为河套。

初夏始，河套就成了大孩子们的乐园。在河套里，可以采摘大量的黄花菜，捡到鸟蛋、野鸡蛋、野鸭蛋，甚至能看见野兔在眼前飞奔而过。

暑假里，天气转热，大人没有农活，孩子没有功课，大人孩子都愿意往河边跑。男生自然的选择河南岸游泳戏水，女生则在北岸洗澡或洗洗涮涮。玩够水，大弟弟常会钻进河套里溜一圈，去寻找一种开在水坑里的小黄花———那是菱角的花。盘子大的绿叶铺在水面上，鸡蛋大小的花，黄灿灿的兀自开着，极像缩小版的南瓜花。找到了，再寻找标志物，目测、估摸距离，记下位置。

待呼兰河水冰封时节，我们姐弟三人就寻了去。大弟弟用铁钎子破冰，我用铁锨撮碎冰，凿开一个冰窟窿，再拿过另一种特殊工具———一头绑了一大团麻线的一根两米多长的木棍。绑着麻线的一头向下，探到水底后抓住木棍另一头，用力搅动，拉上来，麻线团上会挂满菱角，把菱角摘下来，再探、再搅。运气好时，一个冰窟窿就能挂上来半篮子菱角。拎回家洗净，大锅煮熟，从中间一切两半，露出一分为二的白色瓤，粉糯粉糯的很好吃。在当时那个没有零食的年代，菱角深受孩子们的喜爱。

一次，我们姐仨去河套里挂菱角，碰上一位老大爷在我们不远的水坑上凿冰。看他身边的工具就知道，他也是来挂菱角的。老大爷年纪不小了，微缩着肩，连换了两三个地方，凿开冰窟窿都一无所获。老大爷可能累了，又一次失望后，蹲在那里抽烟，不时的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老人家不知是为了孙辈来挂菱角，还是为了换几个小钱，总之他没放弃。抽过烟后又起来接着凿冰，只是凿冰的动作，明显无力了许多。又一次凿开冰窟窿，一无所获后，老大爷气得摔了铁钎赌气又抽烟。

小弟弟看了看我们半篮子的菱角，又看了看我和大弟弟，期期艾艾地说：“姐，哥，能把咱这些送给他吗？”我和大弟弟对视了一眼，齐声说：“去吧！”小弟弟高兴地拎起篮子跑过去，不顾老大爷的推让，直接把所有的菱角都倒进了老大爷的篮子里，笑着跑回来。老大爷远远地向我们直劲的双手合十，我们摇摇手，转移战场，换了水坑，接着凿冰。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很快我们找了几个地方后，篮子里又装了大半下子菱角。小弟弟一直用眼瞄着那个老大爷。大爷自己捞上了一些菱角，但好像不多。他累的都凿不动冰了。大弟弟正好凿完一个冰窟窿，让我探工具，挂菱角。他拎着铁钎子，走向老大爷不远处的一个水坑，站着四下望了望，找准两个地方凿下去，凿完了，叫了老大爷过去：“爷们儿，你试试这里有没有！”大弟弟假意再寻找，还没走回我俩身边，就听的老大爷兴奋的大喊：“有啊，有啊，有好多。”

收获满满的回家，妈妈给煮，爸爸给切，吃着菱角，小弟弟眉飞色舞的把给老大爷菱角的事讲给爸妈听。小弟弟讲完，奇怪的望着妈妈：此处应该有掌声———不，是应该有表扬啊！妈妈轻轻地说：“你拿哥哥姐姐的劳动果实送人，不好吧！”小弟弟忽然委屈的瘪嘴：“我也干活了，再说了我问哥哥和姐姐了，他们同意了，我才送的。”妈妈笑了，抱着小弟弟哄到：“好，好，我小儿子做得好，有怜老惜弱的心肠，多善良的一个孩子啊”大家都笑了。妈妈接着正色道：“今天的事，重点要表扬的是我大儿子。同样是怜惜老人，他没有直接送菱角，而是找准地方，花力气凿开冰让他能花很少的力气，自己去获得。这样他心里会更舒服一些。”爸爸在旁总结：“这就是你妈常说的，善行要无形，才是真正的善良。“

蕴善行于无形，才是真正的善良———这是让我铭记一生的母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