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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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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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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狗大金毛

从记事儿起,家里就有一只狗,金黄色的长毛披挂一身,威风凛凛,跑动起来,格外耀眼。当时只知道它与别家的狗有些不同,也不懂细究它的出身,如今想来它应该是属金毛狗家族的。再联想到它是还当狗崽时,由农闲进城务工的父亲在工地捡回来的,它应该不是普通的田园犬。所幸,我们不知道它的金贵,它也没有奢侈的生活本性。就像普通人家喂养的土狗一样被随意的养大。

它仿佛知道我们姐弟更喜欢它,所以它也总是黏在我们身边。我们出门去上学,它会一直跟到大路上,直到我们再三呵斥它回去,甚至向它丢土块,它才立定望着我们走远,再默默转身离开。到了放学时间,它会在院门口等待,远远的望到我们就一路飞奔而来,长长的金毛迎风闪耀,灵动而美丽,我们摸它的头,它打着旋儿的围着我们的腿,边嗅边摇尾巴,说不出的欢乐。

一开始我们年幼,它力大,冲上来时常会把我们扑倒,闹个“人仰狗翻”,滚一身的土,忍不住气恼地斥责它。有几次它扑上来时,我灵巧地闪躲,它“刹车”不及会栽个大跟头,像个大毛球一样滚出去。大金毛也不以为意,一爬起来就跑到我身边摇尾巴、跳跃、蹭我的腿,表达着自己的喜悦,我不忍心了,当它再次飞奔扑向我时,我提前站住,暗运力量,趁势抓住它的两条前腿,稍一转身,卸去它扑来的力道再放手。每次归来都有它如第一次般热烈的欢迎你,接你进家门,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我家的后院,养了一大群鸡鸭鹅,每逢夏季总会有一两只母鸡,领出一群毛茸茸的小鸡仔在其中,大金毛本来和它们相处和谐,一片太平。不知怎么突起玩心的大金毛在院子里,开始各种追逐小鸡仔,有时逮到了就含在嘴里一会儿,饶是如此,也惊了我们,吓坏了母鸡,常搅得小院里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大弟弟要给它一个教训,于是就有了大金毛被大弟弟逼着立规矩的画面:两条后腿立地,两条前腿抱在一起,背靠屋墙,大弟弟手拿一根小棒站在它前面,它前腿一下落,大弟弟就用短棒敲它的前腿,大金毛赶紧接着站好,听大弟弟碎碎念:你吓到了小鸡仔,你知不知道?大家都不高兴,你知不知道?看见我路过,大金毛口里呜呜着,朝我望着。是希望我解围吧,我看着它可怜巴巴的样子,却不能开口求情,我和大弟弟永远是一伙的呀!它的呜呜声更大了,见我还是不应,竟开口旺旺了两声,满腹委屈一般。大弟弟笑了,拍了拍它的头示意可以不立着了,大金毛狗腿本性立马显现,在大弟弟的腿边又蹦又蹭,它是永远不会记仇的。

我们对大金毛追逐小鸡仔心存忌惮,是有前因的,我家后院有稻草垛,有鸡鸭鹅食槽,格外招老鼠。一日清晨,打开后院房门,吓了我一跳,台阶下摆着三、四只大大小小的死老鼠,大金毛嘴里叼着一只还未死透的老鼠,傲娇的走过来,把死老鼠放在台阶下,摇着尾巴邀功似的望着我。

我大奇,在当时我的认知里,抓老鼠是猫的工作,不归狗管啊!我大声喊爸妈,叫他们出来看这怪事。父亲一脸的了然,大弟弟倒是心疼他的大金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傻狗!”“管闲事也不是完全不好。”母亲这是肯定了大金毛的行为。父亲挖坑埋了死老鼠,大弟弟在厨房里,偷出了半个馒头和半碗米饭给大金毛犒赏它,打那以后,拿耗子这闲事,傻狗大金毛可是没少管!

小我们七八岁的小弟弟,开始蹒跚学步了,摇摇晃晃的样子特别可爱。大金毛仿佛知道他是我和大弟弟的掌上明珠一般,每每小弟弟摔倒、爬门槛,它都在旁边急得不行,绕着圈的嗅鼻子、摇尾巴的。小弟弟常常和大金毛疯闹到一处,把大金毛的耳朵、长毛,攥在手里无意识的下死力气拽。大金毛疼到呲牙咧嘴直呜咽,吓得我们直提气,怕大金毛翻脸伤人,好在大金毛一次都没有。一个小屁孩儿,一大狗相处的相当和谐。

用馒头蘸白糖,是那个年月我父母能够提供给小弟弟最好的加餐了。小弟弟自己一手拿馒头,一手掰了小块,蘸了白糖放进嘴里。再掰一小块,蘸了白糖送进大金毛嘴里。小弟弟动作慢了,大金毛就静静的等着。小弟弟大点了,可以出去玩了,大金毛总是跟着。晚饭时,小弟弟贪玩,是喊不回来的,大弟弟就径直走过去,不论是身体的哪个部位了,一把抓过来扛在肩上,或夹在腋下带回来。这下紧张的是大金毛了,使劲的摇着尾巴,呜咽着蹭大弟弟的腿。听见小弟弟咯咯咯咯咯咯不停的笑声才安心地跟回来。

大金毛有个怪癖,不住狗窝。我们给它用砖垒建的狗窝挺宽敞的,垫着稻草,与周围邻居家的狗窝相比,也算是洋房级别了,可它就是不肯住进去。每晚就趴在房门外或稻草垛上。

那时,秋天丰收的几万斤稻子无处放,大半个冬天都囤放在房前的院子里,直到上交公粮。大金毛通人性般主动睡在粮食上,任我们怎么诱它都不下来,老爸用麻袋装上稻草给它做了个睡垫,也就随它去了。每天早上我们起床后,都不会忘记把白刺猬一样的大金毛放进屋里暖和一下。说它像白刺猬,是因为大金毛长长的毛结满了霜花。几分钟的功夫,霜花融化结成水珠,挂在大金毛身上,它会用力抖动长毛,甩掉水珠撒的满屋子都是,成功惹起一家人的惊呼声、呵斥声,这傻狗。

冬日里的一个清晨,意外的没见大金毛的踪影。开始不以为意,到了中午也没看见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我和大弟弟慌了,开始到处寻找,越找心里越慌,后来呼唤大金毛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这时我才知道不知不觉间,大金毛在我们心中占据了怎样的位置。幸好下午传来了好消息,大金毛找到了。

在大东北,千里冰封的世界,一年里要有长达半年之久。这期间,没有新鲜蔬菜可食,多慧的东北人,把秋天的白菜萝卜等用窖储的方式存放起来,以保证在漫长的冬季里有菜可吃。农村家家户户都会在院子里挖一个深三、四米,大约十多平的一个深坑,用砖垒起内壁,上面盖好顶,留个不到一米见方的口,取菜的时候,放下梯子就可以了。所以传说东北人冬天囤上千斤白菜是真的。

菜存的多,菜窖温度就高,为了通风降温,平日里菜窖口是打开的。只有下雪天,或特别冷的时候,才要盖上的。大金毛不知怎么掉进菜窖里去了,父亲要下菜窖才发现它的。父亲分析:菜窖口有一定温度,大金毛估计是跑这取暖,不小心掉下去的,这傻狗。

大金毛最大的一次狗生壮举,应该是抓小毛贼那次了。腊月里天寒地冻,农家开始宰杀禽畜准备过年,我父母也准备在这一天,宰杀鸡鸭鹅。记忆中的画面是这样的:清晨刚起床,一家人趴在结满窗凌花的玻璃上,透过呵热气在窗上融出的几个小孔向外审视。

后院东北角,鸡架门大开,鸡鸭鹅早已在院中游荡了,一个男子半躺半坐在鸡架拐夹处。后面围着墙,前面趴着大金毛,他只要一动,大金毛就起身,做扑状,男子就又乖乖的坐回去,大金毛也接着再趴好,如是往复。只是那男子有些狼狈,衣服裤子都被撕咬烂了,有的地方都掉出棉花了。

这情形,任谁都猜的到:来偷鸡的小毛贼刚打开鸡架门,就被大金毛纠缠上了,他俩追逃的结果是,小毛贼斗不过大金毛,被逼退守一角;大金毛占据优势而不进攻,等天亮。怎么办?出不出去人?大金毛都有心饶人,不下死口,我们怎么对待这个小贼?父亲说他认识这个小毛贼,是生产六队还没娶媳妇的一个年轻人,母亲说大金毛给他的教训也够他记一辈子了,别再让他丢面子了。

于是我和大弟弟从前门出去,急切地呼唤大金毛,呼唤了一会儿,大金毛钻过篱笆找过来,我们从前门进屋,发现那小毛贼早已经跑没影了。

后来,大金毛行动开始笨拙了,四条腿跑的不那么欢了,尾巴也摇的不那么频了,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了。父亲说大金毛12岁了,老了。

本以为大金毛会慢慢的老死的,谁知却在它一次外出归来时,头上带回来一道深深的大伤口,血痂在长长的毛上,分外恐怖。我们想给它上药,它却拒不配合,奇怪地躲进一直不曾住过的狗窝里不出来。不吃不喝两天后,大弟弟急了,拿上他所有的“财产”:糖纸、烟盒、玻璃弹珠……去找小伙伴换回来一搪瓷缸的羊奶。各种哄劝,试图让大金毛喝几口,大金毛抬抬眼皮就垂下了,一口也不肯吃。

这期间,竟然还有几波人听闻了赶来家里,商量父母要杀大金毛吃肉的,父母婉拒后还执意加价。一个不知趣的,在父母以不想伤孩子心为借口,拒绝卖掉大金毛后,又跑来我姐弟仨跟前软磨硬泡,惹得一向以仁义著称的大弟弟差点拎菜刀。

尽管我们万般不舍,大金毛还是死了。父亲领着我们把大金毛埋在后院篱笆外。那些日子我和两个弟弟特别难过,每天眼睛都湿湿的:上学再也没有谁依依不舍地送了,回来也再没有谁那样热烈的迎接了。

在那之前,我的生活里,都是阳光温暖,都是生命欣然,快乐安宁。大金毛的死,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悲伤,什么是失去了,就再也无法重新拥有的锐痛。体会到了生命从有到无的过程,谁也无法改变规律的绝望!

我没有再养过狗,寿命再长的狗也无法陪我到老,我不想再一次体会那种永远失去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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