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野（牧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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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牧野
1.今夜我认真翻看了内心
今夜，我认真翻看了“身边”
好多朋友赠送的诗集，还被塑膜封着
它们很陈旧又很崭新
像与我无关的梯田，一摞摞码在山间
在等目不识丁的农夫去开垦
今夜，我认真翻开“身边”
这些已经历和正经历的，琐碎——
世人的叙事大多婆婆妈妈、鸡毛蒜皮
很多描述苦难的词藻，惊人地相似
就像一群诗人
在抚摸文字的脊背和胸脯的同时
却相互偷听、抄袭着彼此的叫床声
呻吟长短不齐，快感却无深浅之分
它们假装高潮，想把麻木刺出血和疼来
最后，他们连送走母亲的哭泣和韵调
都剽窃得如出一辙
今夜，我认真翻看了内心——
还是决定抽身而退，做回自己！
宁可孤老终生
2.明暗和远近
很多时候我活在很近的天空下
却离心脏很远
我不停与来来往往的日子冷战、磨合
直至雷同重叠，再一个个吃掉、消化
晚上是最容易消化心魔的时候
关掉灯，大脑会越来越亮清
偶尔穿透云层的光，刺得思想生疼
思想的包袱和疙瘩好像也在疼
在回忆里瞅了半夜明月的那双眼
常常让情绪肿胀、让牵挂之线崩断
有时我不得不打开灯，用被子蒙住头
让大脑处于一片混沌
3.你们回来并归位了
三魂中的一魂是怎么走丢的？
七魄中的一魄是在哪条岔路口迷失的？
今夜无眠，安静的丑时初刻，我看到
分别久了的这两个性格孤僻地家伙
乞丐一样悄悄摸了回来
先是游魂，衣衫褴褛
在跨进肉体那道门槛时，回了回头
难掩周身的疲惫与消瘦
更难掩瞬间的英气逼人
你回家了！心安理得，无需作假
而一魄却从后门潜入，面如锅底
你在外面不知又受了多少磨损！
回来就好！我还装得浑浑噩噩
把含着热泪的惊喜和拥抱藏起
更把要追究的那些问题放弃
我晓得自身有太多的刺
不能入俗，难以合群……
所以才让你们在生活中迷失了途径！
2018-12-02
4.一个人活着活着就沉默了
已听到冬天的脚步近了
叶子飘落，在心上窸窸窣窣
失水的眼神扫在枯树肩头
目光干燥，擦疼十月的脸
此刻风正走过荒野
略一停顿、躬下身子，捧着胸
咝咝地吸入一口口冷气
像一个胃痛或者心痛的女人
朝着家相反的方向，准备离去
在这世上，为什么？
心痛的不止一个暮秋，为什么？
一个人，活着活着就沉默了
我看到烟熏火燎的岁月
如某种情感，四处漏洞
补丁一片片掉落，温度骤降
暖和的夕阳突然隐于天涯身后
俄尔！黄昏卸下行装
夜幕汹涌而至——
我的背上驮着沉重的黑
但我的脊背看上去空空如也
似一匹青骡——
落寞地走向生命深处
走向生命深处的还有谁？为什么
一个人，活着活着就沉默了
例如我看到
已经没了的亲人们越走越远
一场大雪让他们无痕
而留着的一些亲人受了很多苦
所以我再不敢提及寄托、牵挂……
这些词语感情太浓
都带着伤害成分——为什么
现在已想不起“思念”的滋味？
好多情愫都被野火烧成了灰
灰飞着飞着就灭了
魂走着走着就和肉体散伙了
为什么、为什么？
一个人，活着活着就沉默了
2018-10-30
5.一匹麻狼的诗情
一匹麻狼在上辈子的某个晚上
突然冒出一些奇思怪想
它一定要很诗意地去人间走走——
大老远，它听见西和的街头
斯卡布罗集市之音如北方旷野的风
拂过耳尖，抚摸粗砺的脸颊和心情
莎拉布莱曼在狼眼里只是可爱的孩子
像仇池山顶玩耍的小羊羔一样欢快
它把自己的戾气紧紧压在胸膛中
生怕一声长嗥，惊跑如夜露般的天籁
它更怕露出青面，呲开“罪恶”的獠牙
说出: “我喜欢你，会唱梦歌的美人！”
于是宁可选择做一枚林间的旧树叶
悄悄飘落在大片大片的繁华背后
它清楚自己仅是一匹麻狼
来这世上游荡已快五十个年头了
现在它发现
人类的诗意大都不是来自于灵魂
而直接发自欲望的肺腑
所以狼这几年
被诗歌的外力挤压得一直快乐不起来
它无力把寂寞从内心清理干净
一如永远不能把孤独抽离人群一样
它的清高傲岸都是装出来的
因为有一条大尾巴始终打扫掩盖着
带伤的足迹……
一匹形单影只的麻狼，来自西北
那小山村有多遥远！冰天雪地有多瘦
它走过了人间半个世纪的正道
如今已摸不到自己毛发的粗砺
月黑风高、壮硕身躯、矫健魅影
已被时间煮成了苦水……
它老颠钝了
常常于失眠之夜回不到安静的内心
那些大大小小的人类琐事都在思路上
来来去去忙碌不停
它们如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石头
横着立着躺着不动声色却无法入睡
狼本身也无法入睡
其实:“我”就是混在人群里的这匹麻狼
我们都来尘世，自找苦吃
都难以活成自己想活的模样
好多次我下决心要和这个世界和解
而世界却总是以两片冰冷的屁股
正对着我谦卑的笑容……
2018-11-27
6.我把往事夹在皱纹里
我把往事夹在皱纹里
像把一枚书签夹在记忆中
一本书，我已读到后半部分
我被岁月带进初秋
被时光晾于午后的窗台
衣服太多，人太多
衣架和衣绳晾的故事很拥挤
百分之八十的过去都还湿着
水珠像汗一样渗入土地心脏
这个年龄该是云淡风轻的年龄了
可我还得把皱纹夹进往事里
不能显山露水
悄悄从记忆中翻出一枚枚书签
暗自抚摸它脸上的风雨、雪霜
和烟火色的心灵对白
和春雷般的脚步翻山越岭
一次又一次，高潮迭起——
扛走人间的每一个好日子
现在累了，歇在一条河边
向生活低头，认真讨好它
尽量用交心的姿态，舔腚的口吻
请它把前路或后路，放宽点
尤其在夜色最深的那个峡口
往事和记忆睁着眼睛，像满天星斗
我如头顶那弯，拖儿带女的月亮
弯腰打扫着满地芦花，一脸皱纹
两把秋风，正犹豫于眼前这条峡谷
进，还是不进？
2018-08-10
7.一件风衣还在归途
一
一场爱像一件风衣
还穿在秋天身上
秋天像一个女人
在接受一段情之前
她就是一株没有怀孕的光杆玉米
站在夜色下
她空着的怀宛如一弯月牙
浑身冷巴巴
不知世上还会有一个取暖的“家”
二
反之亦然……
三
如今，一件风衣还穿在秋天身上
秋天挂在自己的树上
小手在冬的眼前挥来挥去
就是进不了“门”
四
生活不能一次次怀孕
正如秋，不能年年硕果累累
该闭斋时要闭斋，该歇树时要歇树
而它不停地烂熟于心
等于自绝后路
五
一件风衣
被轮换穿在两个相爱的身体上
不言经历，只看当下——的确旧了
像年龄的轮子，无法倒转回去
六
在冬没有彻底接收秋的手续之前
秋风还在一场梦的半山腰刮着
瞌睡还在一只眼窝里熬着
如烟熏火燎的岁月一般幽深！
七
回回头——回回头——
八
一件风衣还走在生命的归途
该黄的秋草正在黄
该红的日子正在红
枯叶落、雁南飞，一切井然有序……
2018-08-11
（选自《牧野情歌》诗集2018电子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