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两个爱好:一是唱歌;二是种花。
母亲种花最早是在屋子西角的那边泥土里种,人家都是一个一个栽在花盆里,而她的花呢,横七竖八地栽在院子里,丝毫没有讲究 ,一幅随意散漫的模样。她种的那些花,应该也知道自己不受主人怜惜,于是没多久就悄然死亡了。
母亲反思后,以为是院子里地方太小了,阳光雨露不够。于是就又重新买了几盆花,将它们种在房前的小园里,每天按时去看它们。不幸的是,这几朵花也没撑过半个月。母亲发了狠,不信自己养不成花,于是又骑着车子去镇上买了好几盆生命力顽强的茉莉、月季,按照花农的指导,每天给它们浇水、施肥。早上从屋子里拿出来,放在太阳下晒;晚上又将它们一个个搬进屋子里,累得都快有了腰间盘突出。母亲将它们每一个视作心尖宝贝,可它们恃宠而骄,一个个变得娇气不已,没过多久,一场降温后就纷纷死去。
母亲抱着干枯的花盆欲哭无泪,我们都劝她别养了。可母亲似乎不服输。有天早上,她一大早就骑车去了镇子上,回来时天光微凉,她满身落满露水,眼睛里亮晶晶的,手里握着一袋种子志得意满地对我们说:“老子种不成那些花,老子种油菜花嘛!”
我们深表支持,母亲年轻时可是侍弄庄稼的一把好手,更何况油菜生命力强,一定可以种成的。可超出我们预料的是,母亲不是简简单单种几棵看看就算了,她要种两亩地!我们于是又纷纷摇头,她已经年龄大了,更何况还有哮喘和腰疾,再者说她已经好多年没种过地了。可她坚定地对我们说:“你们想想,油菜花要一片一片地开才好看,更何况两亩地才有多少啊,老子年轻时二十亩都能干下来。再说了,油菜花谢了,油菜籽还能榨油呢!菜籽油也不便宜。”
可我们还想开口,她先堵住了我们的嘴。“好了,就这样决定了。”我们只好低头,如果我们再执意劝说,母亲一定会先发脾气,再坚持她的想法。她一向这么固执。
于是,母亲开启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农田生活,简直做到了古人“带月荷锄归”的高雅境界。但母亲回来后,没有一丝高雅,回来后埋头狂吃饭,睡觉呼噜打的震天响。农田生活实在是太累了!我们劝她要不别干了,她眼睛一瞪说:“我现在不干了,那别人不就看笑话了嘛!不行!”
后来,母亲发现了缓解劳累的好办法——唱歌。按照她自己的说法:累的时候,直起腰来对着蓝蓝的天空嚎几嗓子,顿时神清气爽,体态轻盈。好吧,简直比红牛还有用。
自那以后,母亲粗粝的歌声时常萦绕在油菜花地上,那些柔软纤细的的油菜苗在她的歌声里不断拔高生长,开出了一个个喇叭似的小花朵,似乎要将母亲的歌声传播到整个大地。
我永远永远存留那段明亮丰盛的记忆。那是一个清澈的早晨,我去给母亲送饭。我站在田埂上,向母亲摆手呼喊,可她却充耳不闻,径直向油菜地深处走去。那时,天空湛蓝,空气透亮,太阳猛的一下从地平线上跃起,万物霎时金黄。太阳清冽的光芒与油菜花紧紧缠绕,金黄漫延到天际,炫目又璀璨。这时,在我目光触及不到的花田深处响起了母亲的歌声,粗粝却温柔,那歌声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那是生长,是希望,它们贯彻天地、永世存在。母亲的歌声在油菜花田里缓缓荡漾,温柔地哺育着母亲的另一个孩子。
在那片明亮金黄中,宽阔的大地给予油菜花以躯体,而母亲给予油菜花色彩、芬芳和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