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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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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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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

1

股票现在大势非常好。”

剃得乌青的头皮上冒出一滴滴的汗水,顺着脖子挂了下来,“梦得娇”稠纺也湿了,一块一块的活脱脱一个世界地图,满头大汗的阿伟一边扯拉着衣服,一边目光牢牢停留在老莫的脸上。生怕漏掉点什么,虽然是早晨,炙热的太阳光早已晃了过来,眼睛不由自主地眯成一条直线,嘴角还是直愣愣地挂着翘起,微笑如固化般凝固在那张脸上。

菜场里门口有一大滩的污水,阿伟半踮着一只脚和老莫面对面站着。老莫的头发乱蓬蓬,乱像一团茅草悟在脑门上,有几根倔强斜刺里竖着,一摇一摆。一件圆领衫皱巴巴的套在身上,本地管没有字的本色汗衫叫做老头汗衫,洗得有些淡了,也分不清靛蓝还是黑色。手里的马夹袋有些滴水,一点点溅在地上,也闪在老莫塑料凉鞋上。没有云层的天空显出一大片湛蓝,非常干净。一架飞机轰鸣着飞过,白色的烟雾拉出长长的尾线。阿伟的声音依旧那么响亮。

说话的时候指针正指向某个六月早晨八时。

休息天,早晨,菜场里人来人往人有些挤,斜着身子站在人来人往的菜场门口,一丝风也没有,两人的汗水止不住挂下来。老莫下意识伸手抹了下脸,阿伟唾沫星子似乎飞上自己的脸。一瞬间,老莫感到有些窒息,就像小时候第一次下河游泳被汹涌的水挤压了过来,乌鸦乌鸦的。老莫也碰到过陌生人来推销,语言颇有张力,可就是不入自己的心思。老莫眼光飘忽过了道路,停留在对面一个早点摊位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在老板娘的手里灵巧地变着戏法,酱油、虾米、香菜。猛然一个词从脑海里跳出了。

脱底棺材”!

这样比喻一个朋友圈里有名人物似乎有点嘴毒。老莫又下意识挠了挠脸,莫名其妙地笑了笑。今天毕竟也是老莫先主动的结果,阿伟的目光飘过来,自己也就接上了关系。这几天厂里传言“隔壁车间谁谁谁又捉牢一只”,老莫的心里就燃起了火苗,K线上蹿下跳,眼光也就愈烧愈旺。“哎·······股票就是靠消息啊,”说不定自家明天就秒得牢一只“黑马”。

上一次碰到阿伟也是在菜场门口,一身脏兮兮的工作衣,嘻嘻哈哈几句拎着几根葱皮毛菜就走了。一瞬间,阿伟一身簇新的梦得娇与污水横流、满地菜皮、狼藉的菜场地面实在无法配对,唯有湛蓝的蓝天做了背景。

张了几下口,老莫依旧不知道叫啥,叫绰号?叫名字?犹豫之间,阿伟递上一只烟先开了口。”好烟”睥睨一下,点燃了吸了一口,寒暄便开始了。一直阿伟在说,老莫在“喔喔”地点头。许久没有碰面的结果是,两人的心理上的距离的远离。老莫事实对于阿伟是一团陌生。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一记忆的是手里攥着的一张名片,阿伟的,不知道啥国际集团代理,回到家就让它跑不知道哪里睡觉去了。

一手拎着装着刚才买得几根长豇豆的马夹袋,一手插在兜里,老莫手指在不自觉摸着口袋里的手机,笑容有点诡异。其实,老莫的心里的距离在一点一点走远,初起相逢的喜悦一点点沉到谷底。眼睛就盯着到阿伟高高挥舞的手臂,滑动了一个弧线落在左手指上,那里有个大金戒指,四方脸阔口严严实实盖住了粗壮的手指节,太阳光厚实地折射出炫目的光芒。不能再看了,老莫移开了眼神。下意识想去看别的,只是这时的有些愣愣看着走出走进的人群,不由自主的手插进来裤兜里。瞬时,被烫着了一样,抽了出来,尖尖几个票角刺到了手指,于是,老莫身体也摇晃起来。当一根燃烧到最后的烟头荡然无存地消散了最后一丝的愧疚感。于是当手机震动响起时,一个本能举动,立时拉起一滩笑容,手忙脚乱的道别,甚至连说好新的手机号码也忘了交换,急急逃离菜场门口。

2

阿伟和老莫高中毕业都没考取大学,一同考了技校。这也是摊了当时居民户口的好处。进厂分配,老莫又矮又瘦走路像根竹竿顶着件工作服,远远一看就会被风刮倒,因此分在常白班,人高马大的阿伟倒是分在倒三班。用带教老头说的话:“合适的人到合适的岗位”。厕所对门的集体宿舍303室成为了新来的员工唯一的选择。初始大家年轻气盛有的是力气,下班以后总有体力挥发荷尔蒙精力的余威。住宿舍的年轻人总喜欢结帮出去娱乐,有舞厅时阿伟是舞厅公认的高手,歌厅来了阿伟是歌厅常客,大场面也能吼上几嗓子。当然还有吃夜宵时阿伟的酒量和滔滔不绝肚皮货。女人都爱“疯、流”人士,阿伟算一个。老莫和大家当时真眼热。看着他酒一杯一杯倒进去,话题哗哗倒出来,黄的、黑的。

海潮饭店的大堂布置的富丽堂皇,场子很深,二十几桌放在里面丝毫不显得拥挤,宽度很大短沙发,面对面车厢座位要躺要谈话都很舒服。阿伟已经在拿小蒸笼了,伊对蒸凤爪情有独钟,来了必点。夜晚十点半等了很大一会儿才等到了这样着一个舒服的位置。阿伟刚发了笔奖金,老莫笑着说:这记竹杠不敲白不敲,竹杠敲也要敲得大家称心,再说也是这货自己挑起来的。

这家伙是人哇”江一笑起身去厕所间释放完尿水转头和老莫贼兮兮说道。“不倒翁”来了不拼酒,实际上平时女工的眼神关注像把火,日子久了,这火苗也就成了熊熊大火,以至于这种想法燃到了边缘的老莫。厂里人午休时喜欢扎堆,话题总是不离开男男女女,当然阿伟的诱惑极大,必然有一嘴要扯上伊。知道他们是哥们便要问上一问,老莫却脸色一板,掏了掏干瘪的口袋,全然不顾,在一阵讪讪的哄笑声中走远了。也许阿伟并不那么厉害,也许是阿伟当了标尺,总之老莫脸都涨红了。休息的时间总是那么短,老莫调二班倒的岗位,夜班费多了不少,时间上却紧张了起来。厂里、菜场、家里,三点一线,看到太阳和白天,摸索到了星星和黑夜。下晚班的时候,呼朋唤友喝酒吹牛那一拨早早集合了队伍,老莫落在后面。看着阿伟昂首挺胸指点江山的手臂,老莫悄悄转进车棚推上自己的二十六寸小破车“吱呀吱呀”自顾自抢了出去。“单身狗”的快乐渐渐远离了老莫,朋友圈子的关系一天比一天的简单,以至于有一天老莫想找个人说说话,东张西望嗫喏了半天没有说出口。脱离主力队伍的“后果”是和阿伟碰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最后也就听不见阿伟的消息了。

3

忽然到了某一天,夜宵的队伍一天一天萎缩,市场经济下的起伏逐渐渗透进了工厂角角落落,发展是硬道理,队伍是一样,作为首领的某个汉子首先做了“背叛”,领着一个小鸟依人的女孩进了门亮了相。崇尚单身再也只是口中叫叫而已的豪言壮语,人生的锅碗瓢盆奏鸣曲总是天天在响起。同宿舍的、隔壁宿舍的同龄男生一个接一个领回了女孩,一个接一个装修新房,一个一个搬家,然后孩子的哭声传来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有阿伟一直在坚持夜宵的队伍。吃口依然,本地扎肉一块不过瘾,总要来两块,绍兴黄酒继续要吃2瓶。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队伍萎缩了可以发展新队员。一波又一波的年轻人轮换进了车间,继而轮换着白天和黑夜。也许黑夜里吃着热腾腾的夜宵时间过得特别快。

一年转眼就过去了,老莫偶然看到队伍实在萎缩到了极点,夜班的路灯下只有阿伟穿着油腻腻的工作衣慢慢骑着自行车,是往夜市步行街方向。同车间老蔡有一天神神秘秘对老莫摆上一道故事:阿伟这是让人看上了啦!步行街扎肉店的老板娘也看出来了。特意招呼阿伟,愿意介绍乡下小姑娘给他。阿伟这时回头一看,翻遍口袋和抽屉没觅到一张存折,都成了夜宵肚皮下的老酒。回去家里挖点活分?更加不行!老娘只有退休工资,硬逼这种事阿伟能高能大的一条汉子是做不出来的。想想人的脸皮还是要的。只能主动回避着扎肉阿姨。据说阿伟在宿舍人眼光里失踪了。

4

海澜大楼的会议室里老莫终于看到了西装革履的阿伟,络腮胡子刮得干干静静,彬彬有礼,笑容堆得比街面上的营业员好看得多。冠名“贝瑞德”的计划说得天花乱坠,煽情的游丝温情终将他的口才发挥到了极点。老莫当时甚至想大学里怎么不叫这个贼胚子去讲课!事实上阿伟真的是在讲课,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场子,主持人也是叫老师。

第一进阶只需要买份产品,产品是进国家月球计划的。”.

阿伟动作和手势幅度兴奋得越来越大。张开手臂挥舞着在老莫面前像只黑乌鸦的翅膀扇来扇去。据说能迅速积累财富的投资计划迅速弥漫了会场的角角落落。老莫被不厌其烦地叙述重重包围,让人喘不过气来。“莫瑞德”这一个存在于空气里的异国的名字,在老莫耳朵里也变成了“摸不得”。

这身行头倒是花了大把钞票(钱)”。老莫当时想到就是那乡下老屋场地上罩笼网下的麻雀。明知那食吃不得还要去,当然自己这群人现在也是。

周围这些人有些是相互认识的,还有一些是不认识的。阿伟指挥大家挥舞手臂一起欢呼,好像钞票已经赚进袋袋里。老莫家里没有经济大权来也是白搭,回去老婆还叫路过农工商超市买瓶洗头膏,力士牌子,今天半折!远远地老莫就只看见阿伟挥舞的左手上十八罗汉手串,在灯光晃动中发出绿莹莹的森森有一些刺眼。

不知真的还假的。”老莫暗暗自想。

一个小时后,底楼大门口阿伟也是笑容可掬,滔滔不绝的讲着进阶的计划,一只手拎着刚刚送的礼品袋,少的可怜的小礼品和大本的资料躺在里面。老莫也是很受用很认真的听着,一只手插在裤子袋里摸着手机,思维早就飘了出去,想着那洗发水,当然手机震动第一瞬间,老莫知道那是离开的信号。

5

老莫依旧在厂里看见阿伟来上班,不过出出进进忙得很,听班组其他人讲阿伟在做导游,休息时间到处带队赚钞票,忙的脚步不停。年底又听说说阿伟忙拆迁,市区房子要拆了,小房子调大房子。正感叹这人财运来了,挡也挡不住。只是没听见阿伟要结婚的消息。出出进进倒是有女人的身影,据说西装革履挽着手臂的也是美女。

过了年,阿伟买断工龄,跳槽去了隔壁的外资大厂做翻班工人。车间里大家都讲:辛苦是辛苦,钞票有得赚。老莫想想自己身体差,去外资企业翻班肯定吃不消。哀哀地叹了口气:有人的人生来就含着金汤匙,而自己就是泥胎也就没有那发横财的运势,这就是自己的命吧。

6

三个月后的一天半夜,老莫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他赶过去,阿伟死了,莫名其妙的死了,那么“大块头”(大胖子)的人一下子轰然倒下。上好夜班回来,倒在菜场的门口,再也没爬起来。江一笑和老莫说:阿伟日日夜夜想着赚钱,刚找了女朋友准备结婚。

哎······这就是命啊”

三个人不自主地发出一声叹息。

救护车开走了,老莫的脑海里还记着阿伟趴在那里,一只手有串大蜜蜡,泡在菜场地上那一滩污油里,簇新簇新,看得有些扎眼。许久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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