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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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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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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1

老树根做成茶台,木质看上去有些偏深色的朱红,雕工还不错。老莫坐在茶台对面,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大石头在“吧啦吧啦”发出声音的那只手,据说老玩家都是时常这样盘玩菩提的。一身休闲西装的大石头一根烟灰色的长围巾挂在脖子上,旁边的椅背上搭了件深色风衣。没过几分钟,电烧水咕噜咕噜的热气冒了上来。

“倒是十足一副东洋恶人的样子。”

老莫一直没有说话,就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着这个地方。

大石头抛了香烟给老莫,是根“七星”,大石头就喜欢“七星”,长长的,细细的,味道淡淡的。就像大石头的细高个子,在这群一起下厂子工作的人里面,长方脸的大石头属于长得高大醒目的。打火,深深吸了一大口,大石头慢悠悠吐出来。老莫实际不喜欢这种淡淡的烟,总感到小日本的烟又淡又怪。中夜班休息间隔抽起来用同宿舍阿伟的话:淡的乌七八黑。而且不提神,一点也不过瘾,还是本地香烟双喜来的味道纯一些。说的时候老莫的鼻子总是习惯地深深吸了口气,似乎空气中有些双喜的浓味。

大石头坐在对面,深深吸一口烟,仰头慢慢吐了出去,一个接着一个,烟圈又漂亮又连续。弥漫到空气中逐渐形成一团浓烈的烟雾慢慢飘散开去。 “不愧是个白相人,生意人花头精不少!” 老莫不由自主地暗暗攥紧了拳头。“身上这身“搭头”(穿戴),七搭八搭穿在伊倒也有模特架子的味道。”

“我准备下个月结婚。”

大石头要结婚了!这是在大石头的小店里,台子上一沓簇新的广告纸上醒目的“爱嫁永恒”几个字撞入老莫的眼帘。

大石头本名石明,和老莫在同一个生产车间里干活,长得白白净净,人高马大,一进厂就讨周围女人们喜欢。也这副“卖相”(外表)经常被上级部门叫去参加工会的各类文娱活动,所以班组里基本不见人影。

轮到上班时,只要老莫去食堂吃中饭,总是能看到女人们叽叽喳喳围着大石头。

他也不嫌累!老莫一看到这个场面就眉头紧皱扭头就走。

回到房间里几个同宿舍的家伙正欢天喜地地吹着酒瓶,老莫抄起开着的啤酒瓶“咕嘟咕嘟”灌了一气,伸手一抹嘴,恶趣盎然地撇着嘴嚷嚷道:“上床就这模子,像块大石头,和他同床要被他压死的!“说完猥琐地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哪个传出去的,“大石头”的猥称开始传遍厂里。以至于到后来,外面的人到这里来找人,说石民不知道,说大石头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就是那个喜欢穿风衣脖子上挂长围巾的男人,站在一群蓝领人们里面非常醒目,颇有点鹤立鸡群。老莫老婆李蓉刚和老莫谈朋友时曾经说:是不是蛮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说的时候,眼睛里有点冒星星。老莫当然有点着恼,眼睛眯了起来,摇晃着脖子,悻悻然毒舌了几句。

“学许文强?也许吧,有许文强的面孔没许文强的命!”

“一天到晚山清水绿(干干净净),只晓得吃好的,当少爷那是变脱底棺材(无底洞)的!”

几句话气得李蓉照他直发“卫生球”。老莫转过头去故装不知,几个眼神又伤不了身体,自己就当送的补药吃。

“303”宿舍的人都只知道大石头有一个父亲一起过日子,是个老教师,只不过从大石头进单位到现在没看到来过这里。很多个休息天,大石头到处忙,没回去的意思,慢慢地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似乎有点明白。偶然一次全宿舍一起拼好老酒,一时兴起的大石头一杯接一杯喝猛了,最后趴在桌上,嚎啕出一句“考个技校·········”才估摸出原因---他家老头对他期望值很高,偏偏高考落榜来混个技校。也许是老人对他失望了,又或许是他自己觉没脸面再回去,从那时起,有闲空就奔着文化宫、工会小场子忙点小私活。老莫就听车间工会的人们都说伊有一些老底子和基本功,在外面活动、演出混得出息。老莫心说:出息?不过是个瞎混混,谁知道是正经场子还是别的啥歪门邪道!别看大石头一天到晚面孔上都是开心的笑容,或许大石头心里“倒洋蒜”冲的很啊。老莫暗自悠悠然地嘘上一口气。

2

还没拿到分配房,老莫就住在集体宿舍里。老莫半围着半条花布围裙,猫着腰在宿舍水槽里洗着猪大肠,这玩意老婆李蓉特别喜欢,说看着臭吃着香。盥洗室的水槽又特别宽,摊得开场子又大又用水爽,一早叫班里小丫头阿三头到食堂买到一副大肠。阿三头正和食堂翻勺子的大巴李眉来眼去搭的正热乎,搞对象找个食堂里做工的吃这一套总是没问题,“口福、口福”老莫心里暗道:屁股上肉倒是长了不少。有个好处大家占了便宜----班里的从此食堂打菜总是搪瓷盆里比人家满一分。用大巴李的话:菜多菜少不都就是多翻一勺子水进去么。

老莫毫不犹豫地钻到老宿舍的房子里。“翻好,汏清··(洗干净),·搁一点茴香”老莫眯着眼,边看大肠,脑子乱扑腾:“哦······大石头也好这一口!”

“灵格,今早搭伙啊”说话同时敲了桩子的皮鞋底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石头身影诡异地出现了,老莫有点后悔,怎么想曹操曹操就到,自己这乌鸦,一副大肠翻好弄好就一点点,本来就是讨好老婆的,大石头又是个大胃王。

大石头发完话就听见开宿舍门的声音“乒乒、乓乓”。这家伙一来就手重,哪管隔壁有人翻班正在睡觉。

“咦,大石头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有段时间大石头的身影从大家的视野里消失了,宿舍平时也不大来住了,不知道到哪里厮混了。听说大石头谈了个朋友是周边一所小学的老师,说是跳民族舞的、身条子好。隔壁文娱积极分子小田讲的时候满面孔兴奋泛着红,连声“啧啧”称赞羡慕。老莫心道:又不是你朋友,人家的菜!拱啥!人家大石头有资本,人高马大,据称是机会也是大石头代表厂里出去演出才有的。

夏日的某天晚上,老莫和李蓉出去逛街,走到大百货广场,那里围了好多人,有队伍在演出似乎庆祝什么节日,就听见一个女声在说“下面欢迎本地著名歌手石明演唱----走四方”定睛一看,不就是大石头,穿戴亮闪闪一身飘带衣,你还别说,唱的真不错,有点小明星的味道,老莫偷偷瞥了一眼,发现李蓉的眼睛就有点放光。心里就有点痛。等到唱好下面不但有叫好的,还有送花的。看到李蓉一副醉迷迷样子,老莫酸酸地说:怪不得这小子不回来睡了,现在后面跟了一大把啊“

李蓉眼尖,看到大石头谢了幕从侧面走下台,马上有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迎了上来。女孩个子极高,高的老莫站在台下边要仰视。

“看---看,肯定是大石头女朋友!”

“看啥,人家的朋友,看了眼睛要花····!”老莫故意撇撇嘴说。

“你这人就没劲!,那个还是你朋友!”

正说着大石头已经和那个女生走得脱离了视线,不知道哪里去了。回到宿舍,老莫和李蓉说“演出费不少啊,估计大石头外面借房子住在一起了!” 李蓉白了一眼说:“就你没花头还贼心不死。”老莫嬉皮笑脸地说“现在的人啊先上车后买票,有了钞票吸毒都可以!不像我嘎老实!”李蓉佯装发怒拿手直取老莫腰里的痒痒肉。老莫也开始心颤颤,搭来摇去汗津津靠在一起,也就关了门。后来的一段时间大石头一直不回来宿舍住,听车间里和大石头搭班的人说双方整日里黏在一起,大石头的女友跳舞属于半专业,外面辅导演出多,顺便也把大石头带出去,现在大石头在厂的外面也名气很响。

砰”一声宿舍的房门被重重地关上,大石头看来连心仪的大肠也顾不上了。和老莫招呼一声也不打,径直就一阵风地跑了出去。

今天似乎有些奇怪,大石头看上去是有事回来的。老莫心里吊了十七八只桶,结果一桶水也没用上。跑得这么快,肯定是女朋友来召唤他去。老莫心里大定,夜里一锅子吃起来香啊,想到李蓉满意笑容,老莫抑制不住想到夜里节目会多精彩。翻大肠的动作也麻利了不少。

3

休息天的半夜,大石头又回来了,老莫明明听到声音,但是一直没看到有人出来洗洗涮涮。等他迷迷糊糊醒来已经是中午了,长裤也没套汲着拖鞋就走了过去,门没锁,一推开,老莫就闻到满屋子外烟的味道,是“三五”,冲得不得了。窗帘也拉着,矮凳子上的饭盒里全是烟头。老莫感到更加奇怪。

“大白天拉啥窗帘,又做啥好梦”老莫故作正常地说道。

没有回答,大石头仰面望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老莫试着又问了一声。

“分手了?”

还是一动没动,没有回答!老莫只能选着话题小心的和他讲着话,最后还是硬拉着他去外面“一品香”吃饭,并且也点了几瓶啤酒。虽然点的菜也不多,但点菜单上的菜价就让老莫心惊肉跳,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老莫一心一意就想套问个所以然。然而,就是这样一直到最后大石头呼噜声响起,也没从对方的嘴里捞出半点“油腥”(零星内容)。

第二天上班,刚进厂大门,工会干事老徐神秘叫住他,问起了大石头的情况 “大石头这次体检查出来是头颈有个肿块”

“已经复检?不理想。”

“淋巴细胞?非良性增生?”

“啊---是这个的东西。”想象到大石头被割了头颈那副摸样,老莫眼睛望着老徐正在说话的嘴巴,瞬间感觉眼前有点模糊而遥远,心里莫名其妙有些凄凉。真作孽,刚刚热火朝天谈了个称心的女友,现在却查出来这该死的毛病!这就是命啊。”

“他女朋友和家里知道吗”

“不是朋友,是老婆!结婚证打了一段时间!”

“ 估计还没有!这种事瞒不过的”

厂里班组开会大家总是七嘴八舌,这段时间的话题总离不开大石头。“不就是生老病死那点事么。”老莫有点心酸。大石头人还是不错的。不错的人咋会生这病呢?老莫张了几次嘴巴想说给大石头捐款什么,一只打火机攥在手里,一会儿火苗一会灭掉。最终,还是把话留在肚子里。因为老莫太了解大石头!这个骨子里硬气的家伙是从来不会向大家低头的,更不要说是施舍!

“模子啊”赤膊短裤的江一笑发了尖叫声,从床上跨了下来,套了一只脚的拖鞋,另一只还光着。房间里八只眼睛回过来鼓鼓对视着,一下子有点呆掉了。离婚?这个时候去离婚?大石头的做法令所有在宿舍里的男生眼前一黑。病理报告刚下来啊!大石头也太主动了。脑子进水了!硬逼人家离婚,还要放句轻巧巧的话:“拖着人家下水有啥意思!”看他说得斩钉截铁,人家自己私事,大家也不好说啥。

“散了,散了!”老莫驱赶着旁边宿舍赶过来的人。等他回过头来,大石头已经躺在床上了,试着叫了一声,没回答。老莫就看到大石头枕头旁有条烟灰色的围巾,单独叠得整整齐齐。犹豫几分钟,老莫撤退了,人总要靠自己走出来,别人度是次要的。李蓉还在等自己回去烧晚饭,菜还没去买,磨叽磨叽就去了新村菜场。

4

大石头心里其实很难过,自己心里还说爱着人家。爱当然要人家好,对人家好那现在分手就是解脱,当然据他自己后来说刚说出口时他看到对方眼睛里的湿度,犹豫彷徨一刹那间,他的心被狠狠敲了一下,痛的刀扎心。想到了他张了几次嘴就差说出“不离”两个字。最后心一横,牙齿咬紧,谁叫这是自己的命啊。婚当然离掉了。有包袱和丢包袱总是不一样。人家走的轻轻松松,大石头等人走了,硬拉着老莫和江一笑去了步行街吃分手饭。拼掉的啤酒瓶老莫自己也数不清,最后怎么回来怎么睡得都不知道。只晓得大石头那天躺在床上嚎·····。三天后大石头起来了,一件风衣一根围巾,老莫认得出就是那天那根烟灰色围巾。大石头看着宿舍的男人们,大家也看着大石头,谁也背不准摊上事,踏在死亡边线的病人总是让他三分。

大石头独自去了市区的大医院,诊断的结果当然住院。接下来开刀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呆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大石头又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不过这次干脆住到外面房子里。也不知道是买的还是借的。只不过由于颈部刀口痕迹,许文强的围巾反正现在摘不下来了,哪怕天热总要用点装饰挡在那里。

老莫和李蓉拎了点水果去看去看他。“许文强”还躺在他的“上海滩”里,当然嘴里还是有根七星。虽然刚出院时医生一直警告他不要犯规。一出来就忘了,实际没忘,命反正是捡回来的,享受一天是一天。

走在回去路上,李蓉说:“大石头蛮好不要离婚,现在不是挺过来了么。”

“女人家懂啥,不离那就挺不过来。”

“那你说是啥意思?”

“这就是命啊”老莫哀哀地吐了口气。

一个人要是看穿世道了,就啥事好办了。大石头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一天比一天气色好起来,就是喉咙哑了,再也不见他唱歌。除了大热天之外烟灰色围巾基本成了特征。

入秋的一天,大石头终于办好了买断手续,离场走了,这里再也没他留恋的东西。甚至连老莫他们都来不及劝一下。

再后来的某一天,老莫夫妻去赴别人的喜酒席,一进宴会厅的大门,一抬眼就直接碰上大石头的眼神。他是从来不喝别人喜酒席的,对视的结果明白了缘由:大石头是来工作,他和人合开了喜铺,做的就是婚姻主持办理。二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一个服务员奔过来附着大石头的耳朵说了几句。大石头指了指后面的婚礼台,挥了挥手见老莫点了下头转身就走。

婚礼的烛光掩映,流转的喜悦随着音乐蔓延到了全场,群情激奋中老莫远远看着台上说话主持的大石头,也不知啥感觉,只觉得千般情绪涌上来,彩灯的光线转来转去,大石头黑瘦了不少。婚礼结束了也没碰上大石头。

“也许是见面不如不见”老莫有些莫名地心悸。

直到上个月知道他开店了,是和一个外来妹一起经营的,就在宿舍生活区旁边一条安静路上。现在老莫正在这家店堂里,空调的温度似乎有些开得比较高,有些热,老莫拉下衣襟的拉链。坐在椅子上面对面看着大石头,二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有空调的风板上下“呼呼”地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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