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江一笑

老莫、大石头、江一笑三个人从阿伟家里回来，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阿伟突然病没了，当年一同学校进厂又一个宿舍的“三零三敢死队”现在三缺一了。老莫一想到这里，心底里便有些难过。

“钞票来了，人没了，这就是人生啊。”小餐厅里三个人刚刚面对面在桌子旁坐定（坐稳当），江一笑忍不住又感叹起来。老莫和大石头相互兜了（互发）二圈香烟，云山雾绕地吐了几个烟泡，几样饭菜就上来了。江一笑就自顾自端了一碗饭，往上面浇了一些酱油鱼汤，“呼哧、呼哧”一大碗很快地划了下去。老莫和大石头是要喝点酒的，点几瓶雪花啤酒觉得不够的（不过瘾）。

哎······先去买单？

哎·····再等一歇！

老莫一只手滑在口袋里摸出摸进，汗津津的，有点湿了。

一想到口袋里扁塌塌的皮夹子，老莫的心里就有些悲哀。“要是前几年跳槽就好了，隔壁工业区外资企业，干一样的活收入就不一样。”

“袋里没粮矮人三分，平时一动钞票心里就有些肉痛！

自己当年胆子还是小了，否则现在······好久没在一起聚的三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边吃边聊，对江一笑谁再也没提起过酒，你不吃就不吃吧，要吃得还馋得不够呢。老莫注意到江一笑最近似乎开朗了不少，言语轻快，面孔上面写着喜字呢，刚才发的香烟是中华！------这家伙又中啥新股？老莫欣欣然发现这厮笑了！江一笑不算英俊的大方脸上堆着绽放的笑容!而且今天吃完一碗饭后，平时一贯沉默寡言的江一笑却兴致勃勃地扯开了嗓子，一开腔便有些刹不住话题。老莫几次想插嘴都被堵了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江一笑这一通演说。健谈不能当饭吃，但有时却能增加食量。老莫筷子举起来又放下，就像开的电车，那必定是无轨的，老莫默默开了十七八圈。

“认购证放在邮局边上喊着就差跪下了也没买，看到后来申银门口挤趴的人头，后悔的就差把面孔打肿，打肿也没用！”

老莫随口附和着，心思却早就飞到皮夹里，“算了，不想了，今早最后没人去·······我去买单。”老莫坐在那里像被虫咬过一样，坐立不安十分别扭。别来别去最后目光落到了江一笑伸出的手腕上，伊戴了个同心结的路路通。老莫顿时有点明白过来：这家伙正桃花盛开呢。

江一笑的父母都是知青，来这里一年四季就住宿舍，老莫离家很近，平时长假休息就回去。直到有一年大年初四，老莫在家里呆腻了，想早点到单位来，夜里走进宿舍，暗影里墨赤乌黑，差点撞了床脚。赶紧打开灯，这才发觉宿舍里有人！江一笑卷着一条被子在睡觉，盥洗室水槽有一脸盆换下来工作衣，估计还是隔天夜里浸泡的。爷娘都成了新家，江一笑成了孽债，成了捞出水面的老鼠，人人都痛打。于是过年在宿舍睡觉成了最好的选择。明白了这一些，每每宿舍的弟兄们总会若有若无地让着江一笑。

江一笑的一张老面孔总是绷着，大家背后不知道就讲了多少次“看，不知道谁还欠着他的钱。”当然名字中还带笑，偏偏笑不出，真不知道爷娘（爹妈）做啥取这名。管宿舍的老阿姨有一天突发好奇心，有搭没搭顺口问他：能不能面孔多点笑，在家里也是这样啊？想不到，那家伙立刻一抹面孔，黑的要冒出油，几次出门看到阿姨就一面孔严肃。搞得看门阿姨心慌慌，看到老莫就偷偷问：是不是脑子有啥毛病。

同宿舍四个人碰面机会较多，每每消磨着差不多日子，上班下班，菜场买点菜，大家拼个桌一起吃饭吹个酒瓶的活动总是有的。吃得人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东西南北去旅游，吃得趴在盥洗室水槽里唱山歌。第二天水槽里总是干干净净，碗筷洗好整整齐齐码在那里，扫视四周看不到昨晚一丁点残留的狼藉物，这等利索劲也只有江一笑，用其他人的话：这活也只有他适合干的，谁让他不喝酒呢。其实，江一笑是喝过一次酒的，可惜一喝，立刻脸红了过不了多久就晕晕乎乎倚在床上睡觉了。这样的日子在四个人的嬉笑怒骂中慢慢悠悠地滑过去了。直到老莫成家有了自己的窝，喝酒吃肉的地点换成家里。

每个人都想有个独立空间，住在宿舍的人尤其渴望，特别是已经开始恋爱或者拿到合法票证的。四人一组的单位宿舍慢慢几年时间就散伙了。可江一笑却还住在宿舍里。听说改成两人住一间了，另一个因为离开家里近，一般也就不来住。小江实际单独一人住一间宿舍，平时落得个逍遥自在。

上班的时候，老莫和江一笑打交道还是比较多。谁让他们俩部门隔了一个车间，江一笑是开铲车的，没事老往老莫这里来。小江杂七杂八的杂学多，修个自行车、做做小五金、甚至电脑处理点小故障等等小本事不少。

“小江帮帮忙！”

“小江帮帮忙。”

女工真多事，这样嗲嘻嘻地叫上几声。老莫心里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盯上班里哪一个未婚女工了，整天跑来跑去，一来就十分的刮噪，每次燥热的程度不小，但后来渐渐发觉又不像。江一笑帮忙倒是一直愿意，每次人家一叫他基本没有打回票拒绝的。但后来的事愣是没看懂。一直没见看他和那个谁谁一道去食堂就餐，也没见下班有啥特殊的外出活动。做事之余，偶尔有时他嘴角会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不过只是一瞬间，只有老莫这种集中火力的眼睛能注意到。“笑得比哭还难看，像只加菲猫，一直不笑连笑也不会了。”

江一笑的帮忙成了气候，不管是他范围里还是其他，大约是做得事多了，厂里找他办事的人越来越多，一段时间江一笑的名字打响了旗号。不过就是没看到那个女生靠过来，一直到前一段也没看见哪个女工私下里单独相处。谈朋友、介绍朋友于是成为了老莫班组那些女人关心小江喜欢的聊天经。江一笑也走马灯似穿梭于各家的餐桌。讲个笑话就叫他去家里吃顿饭实在是种煎熬。起先，这情形大家不知道。每次到家里作拉郎配地介绍一遍，总要倒茶做菜场面做得像样一点（正规），弄一大圆台面，鸡鸭鱼肉溜爆小炒几个家常小菜，可江一笑每次总是上来几调羹芡汁盖饭，当然酱油鱼汤总要多浇一遍，“呼哧呼哧”一通猛吃起来。速度开动起来不要太快，客气得好多人受不了。于是，事实上的结果也就见面的双方半推半就留个电话，接下来的日子也就没了下文。于是背后头（背后）大家都通了气，再也不敢叫他帮忙做事情，用大石头的话----非万不得已，不请高人。老莫心里暗暗憋着笑。哪里是不熟，活该的阿哥性格!熟悉的人知道这家伙是个人来疯，熟人家里吃喝最后一定要是翻锅子翻碟子的，不过酒却一直没练出来，一瓶啤酒就吃得面红耳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半斤高度白酒下肚去了，喝酒也许对他真那么难，但至少他喝了。喝了酒的江一笑更加不会笑，一张嘴一嚎叫一皱眉颇为夸张，老莫感觉就像半夜的猫头鹰。久而久之，对他吃酒这件事大家也就不再勉为其难，他也每次抢着的洗涮收拾。但有一件事却远远落在大家后面，因为不笑，搞对象最怕陌生的感觉总像戴张面具。一年又一年，江一笑的个人事宜就这样半拖半黄地撂在那里。

铲车工是特殊的岗位，小江可以在厂区里东跑西跑，认识人的不少。老莫结婚拿到分配房第一件事不是告诉老婆，是去找江一笑，因为要搞点涂料和小装修。老莫手里是有些积蓄，但是还是要紧着点用，用老婆李蓉的意思，恨不得掰扯两半用。老莫有自知之明，江一笑这里是必走之举。江一笑的铲车到处跑，人头熟总有些小脚路（小手段）。老莫过去时，江一笑正在和隔壁车间一个快退休的女工窃窃私语，老莫见怪不怪，人家都快到四十岁，总是要想想办法。等江一笑完成所有步骤才斯斯艾艾吐了口。

江一笑立刻明白了老莫的目的，很爽快地马上打电话寻人帮忙。望着江一笑面上不经意间透出的一丝笑容，老莫心里大定。这家伙有的是办法，事情顺利了一大半，搭手小工么当然是江一笑喽。

有些事是江一笑主动揽在身上，隔壁宿舍唐辉上一次突然说：听到头脑里有两个人在打架，大家晓得肯定出毛病了，直接叫他去精神病医院去看看，想不到脑子打架，人不糊涂，怕厂里就此有了名声。拧着劲道在宿舍里来回拉锯，搞得老莫和大石头没了方向，嘴巴都说干了，已经没有这个劲力，彻底不知道怎么办。等江一笑回来，却直接和唐辉说：你头里打架时，你把两人分我一半，我脑子现在正好空着。你现在没人打架，我悄悄送你去。”说完马上叫辆面的直奔地段精神病医院，唐辉被讲的一愣一愣，却是一点反对也没，乖乖像头顺毛驴。等办好手续出来，老莫和大石头私下里讲：人跟人不一样，小江就是投缘啊!老莫心说“投缘？咋不见他寻个女人结婚？还叫人家忙前忙后”。

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老莫打电话叫朋友们来吃晚饭小聚一下。老莫已经连续三年没招呼江一笑去。自己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事情一多再也不能像当初赤膊一条（光棍）。现在老莫又叫江一笑吃饭，这是有原因的。小江这把年纪，逢年过节没地方去，厂里呆了十几年时间，作为老兄弟心里过意不去，另外一个原因--今年也想为江一笑做做红娘，吃十八只蹄髈的媒婆又不是不会做。老婆李蓉一直揣掇老莫，现在厂里男多女少，小姑娘抢手货。他们那里质检的部门还剩余几个女孩子，催促说：小江哪能眼界嘎高（要求特别高）！别挑花眼了呀。老莫说：“全是你们这帮女人搞得，水桶腰和大饼脸现在也是稀罕物。”李蓉啐了一口：“你们这帮男人啊。”

邀约吃饭的结果，正如老莫所想不能抱太大的希望。聚会上，质检部门的几个小女孩惊诧于江一笑的年龄，纠缠着这个话题你来我往聊得正欢。江一笑的脸却越发坚硬起来。老莫暗暗叫苦，如此下去又没戏得多。当然，江一笑中途尿遁离了席，落荒而去是非常本能的行为。但却惹恼了李蓉，一等小江出门就对老莫甩了脸子。

“啥····什么狐朋狗友，一点品相也没，笑也不笑，不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了吗！”

老莫没有搭腔（搭话），他也真得有些搞不懂，江一笑刚才做啥不笑，笑起来有那么难吗？平时在班组里不也有嬉皮笑脸，今天话锋一挥三露，真当自己是只宝？

接下来的时日，企业的市场之路开始艰难起来，老莫的日子也开始不好过了。拿到手的钞票就这么几张，晓得自己在外面没花头，老莫只能掰着指头算日子。日子过得糊涂来糊涂去，要不是这次阿伟出事，老莫也绝对不会再来找江一笑，也不会再窘在这里，老婆出来前就算好了人情和零用的钱，回去路上还要买点碧悠酸奶。这几天超市海报上写买一送一。

江一笑非常严肃盯着老莫。。

“我要结婚了，房子在老新村里找好了，大家帮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小修小修······呵呵”老莫瞬时咬在舌头上，痛得人都跳了起来。

江一笑一直在笑，老莫的眼角就盯着他的嘴角，那丝微笑今早（今天）没有收回去，一直堆在那里。懵懵懂懂间单也被江一笑抢在头里买了。

风云突变，江一笑要结婚了？

入秋后，江一笑搬进了新居。随后的日子里，一个个子不高、有些胖胖的女孩总是走在江一笑的旁边，和前几次介绍的人不同，年纪稍微比江一笑大一点，两人的年龄前后脚。不过据老莫班组里女人帮一致的意见：般配度极高。江一笑这次算是走了狗屎运。部门整体转制，转岗去了电气岗位和女孩正好并在一个部门，女孩是电工，搞电的总来的理性。江一笑顺理成章的被调教的有模有样，随后日子每次出场的亮相总是清清爽爽，看上去就是一种干净的舒服。两个人还要时不时撒上一把狗粮。情侣衫、爱心结各种花样层出不穷，两个人一起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小江出去帮忙的次数越来越少，皮夹子也越来越薄，有时干脆不带。

小江对着老莫哀叹道：“人有了，钞票没了，这就是人生啊。”讲这话的时间是下午五点，江一笑正站在的菜场里，刚下班的他还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工作衣。老莫最近碰到他最多的地方就是菜场，江一笑的脸也鼓出来，下巴像多了一个，一说话脸上的肉一荡一荡，腰身也像套了救生圈。

老莫后来对大石头讲：江一笑以前不胖的一半原因是不笑引起的，不笑伤身，现在叫天天幸福，这就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