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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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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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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我的老街我的河》

我的路

从二楼尽头的阳台一眼望去,夕阳下的远方围绕在一片霞光里。静静的荡河像一条带子悄悄地从康复大楼的旁边蜿蜒向前。

老祖母坐在轮椅上使劲地想抓紧我的手,嘴里试图和我说些什么,我感受到她手上传来的温度,满是青筋的手其实没有什么力量。因为白内障而有些浑浊的眼睛努力地看着我,我有些明白她是想告诉我又想起老街上的某些重要的岁月:阿伟的奶奶婚姻是她牵线来的;老祠堂的学校还在不在·······

居住的这一大片房屋动迁开始已经有段时间了,每一天都有不同的人家搬走,各种变化悄无声息影响着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近百岁的老祖母也不例外,老叔反复权衡便几次动员祖母来敬老院生活。最后,眼见周围的熟人一个接一个地搬出去,老祖母慢慢地也就同意了。离开前,她郑重其事擦拭她的房门钥匙,当着大家面交给老叔,并且说:“她还要回来的。”

不久,老屋子就被推倒成了一片残垣,我想她心里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岁月有时就这样无比张扬,无数的纠结就像飘落的树叶,这一阵风刮过了,一大片起起落落散乱在地上到处都是。每次我来这栋大楼里看她,老人每次都和我说上好几遍搬过来后过得很好之类的话语,其他却没有了。我知道她想着我们小镇、老街和老屋,想着三婶、八舅那些周围的人们,也许老人心底是极其不想来的,但从来没听她说起一次。

每当我面对着二楼这个阳台时,老护工总要大声地告诉我,称赞老祖母每天都要倚着轮椅车推行做锻炼,这么大年纪这样的行动是很不容易。我明白也许这是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和力量证明着她的生活。人类的伟大在于与生俱来的顽强,这样每一天的日子才会过得勃勃生机。现在她正慢慢悠悠地告诉我,这几天她在写日记,我翻看着她的日记,只是些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极其简单地记录了叔叔们迎来送往的一些事。女儿说:“老祖的字比小学生还差。”我笑了:“等你到了百岁写写看。”

祖母一边抬起略微有些抖抖的手一边叙说旁边几位八十几岁比自己年纪小却如何长时间的卧床,而她却每日坚持早起。每一天能平淡地度过成为了她最大的成功。我其实很惊诧,每次来探望她,总看到她早早就起来了,不是在走廊里推行,要么在写字。这样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动作都看上去她要费很大的体力,但她似乎乐此不疲,也许她更多地想证明给我们看。她顽强这么多年,许多的人和事起起伏伏如过眼云烟,随缘记事,也许更多人来和不来也都不重要了。唯一挂念的也许也只有那条长长的老街,新婚时走过的船埠踏马石。

祖母平静地关照我回去劝服我的母亲:劳作的人要知道休息。她熟知母亲的秉性,知道母亲居住的房子也列入了搬迁的范围,知道我母亲现在正在忙碌地拾到她的田地,也许她们本来就是同样的人。

我从城市另一端赶回来居住的第一天晚上,一轮半月斜斜从灶间的斜窗照进来,非常的明亮。我试探着想要说服母亲搬离这里,和我们在城市另一个角落居住在一起,这样好有个照应。正在灶前忙碌的母亲看来有些乏,一边捶着腰一边坚决地说:“如果有一天她做不动了,她就去敬老院。”我顿时从她的眼神感到一种决绝的坚韧,我有些无奈,说话越发地迟疑。这和祖母过程一样那又是一种坚实,生来坚定忍耐的她舍不得说什么。别人似乎都有些不明白和不理解,给子女加压负重多加一份心痛就多了一分。也许她唯有放弃,唯有离开她所依赖的这屋子这土地,离开这老街,老祖母和母亲本质上也许是一样的人,敬老院的归去是她最后一次的劳作,这是她的心事。

耳畔乡音

红砖裸露的院墙坑坑洼洼的,不是很平整,砖缝里裸露的水泥斑斑驳驳狰狞着肌骨。这院墙还是我和父亲好多年前亲手砌的砖,干过建筑行当的父亲一步一步让我知道一个家、一所房子、一堵墙建起来的不容易。父子两个人慢慢腾腾地垒,隔壁泥水匠作头阿民路过还露过一手砌墙,顺势也引入了技术,砌好的红砖也就有了气势。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了,临街的这一面终于搭成了这一道围墙,隔绝了街对面临河的微风,丑陋的红墙在小街上成了一道风景,一晃从我工作一直到现在,墙默然伫立在这里好多年了。

整理好大包小包的行囊,终于打算要离开了。每每这个时间总有一些奇怪的感觉涌上来,一时说不清是难舍还是其他的唏嘘。走过长长的过道,出了东腰门,我已经正站在南北蜿蜒的小街上了。忽又忍不住回头张望,熟悉的老木门坑坑洼洼,上面还有我小时候扎飞刀的记号,拖把还是横七竖八地躺着那里。远远地只有站在门洞里白发的母亲挥舞着手。忍不住想伸出手做些什么,挣扎几下却也什么做不出来,只觉得喉咙有些哑哑,连伸展动作不想做了。二弟已经在急速地催促着。“车还等着呢。”咽了口唾沫别过身体义无反顾地走了。

小街的远处曲里拐弯,一眼望去看不到出口,沿着红色院墙往前走,心里莫名有些急促。长长的街道上回荡着我拖沓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在老街的尽头透着幽远。还未拆掉的房子里还有些面熟却有些叫不出名字的老人,终于听到声音有了回应。有人大声呼喊着我的小名,惯熟的乡音一股脑儿灌进了我的耳朵,但却又十分的陌生。弟在旁边说道:谁谁已经签约要搬走了,陌生的名字听在我耳朵里也对不上人脸。王家阿妈惯常苏北大嗓依然中气十足,我唯有诺诺地答应着,记得每天上学路过的时候,总要被她憋着嗓大声喊上几回。唯有此时此刻,太熟悉的感觉也许是从毛孔里散发出来的,这是我的乡亲,也许以后不会再听到了这些声音,碰到这些人,我有些哑然。

站在桥上从街的这一头一眼看到了街道的那一头,半条老街的安静来自于桥北的那片残垣瓦砾,有几面残墙突兀在视野的,残壁上红漆刷成的半拉“拆”毛毛愣愣地倚在那里。桥头妈的房子早就拆了,从滚地龙过来的人们对于拆迁住新屋都是满心欢喜的。

我在急切寻找毛小弟的老屋,也许在桥下某一处?也许换了地方。我的记忆里只有进入腊月三十的某一天,走在街上北风似刀子一样横了过来,砍砸着你的身体,瑟瑟不由得紧紧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漫漫的小雪之中,唯有哈出去一丝热气。

长长的老街上只有一盏路灯幽暗艾艾,半明半亮中半块砖支撑的木窗腾了起来,远远地窗户看了一下,昏暗晃动的灯影里,洗的发白军服背上已经粘上白生生的豆腐羔子,一个磨豆腐的半拉老头,也不知道年纪,看那头上黄军帽已经不知蜕变成什么颜色,也许他是五十岁吧,矮胖,灯光摇曳中略微有点驼背,光色中的脸灰黑灰黑。我哦了一声:“毛小弟年三十还出来磨豆腐,谁买呀?”不知道当时他回答了没有,只有那顶军帽依稀停留在我的视线里。如今的豆腐坊已经消失在街市的角落,据说集市上有大商家配送的豆腐,方便得很。水边的豆腐坊也只剩下石桥下半根廊柱斜斜地插在水里,无影无踪,昨日曾经的机器轰鸣声仿佛还搅扰在我的耳畔。

老街乡事

放生桥的半个石鼓半掩在土里,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图案了,唯有几块歪歪扭扭青砖石落成的石埠下水桥头横七竖八垒的依旧坚实。桥埠头下钓鱼的人穿了一身塑料雨衣,记忆中的蓑衣草帽早就无影无踪,唯有黝黑的脸庞拉来的笑容,一生白净的牙齿和递上来的烟卷闪着星光。河面上安静如斯,没有听到机帆船刺耳的轰鸣声,却看到轻巧的气垫船飞速驶过,荡起了水波翻滚,一些泥块杂物被翻卷上河岸,钓鱼人有些悻悻然,大口吸了几口烟又呼了出去,几声乡音的咒骂颇具音律,本地管本地的俚语蔑视为“阿乡话”。

“阿乡话”也许只有乡人才感觉亲切,其中的轻重随着语调变化有着喜悦和愤怒。我悄悄问了一下才知燃烧柴油的机帆船有污染已经被禁止了。这条河绵延着小镇,一切无声无息地变化着。远处的堤岸已经修葺了围栏,和近处的光秃秃的河岸有些明显的反差,偶然回来的我悄然有一些陌生的感觉。这些傍水而居的人们和这荡河比我还要亲切,每天感知着水的变化,唯一不变的只有仅存的乡音。,

一阵一阵的雨有些歇了,天空阴沉沉的,我却要走了。这样的景象若干年前也有过一回。走上石桥的时候开始下雨了。雨是最不可琢磨的,一条条雨丝落在眼前的河水里,齐刷刷的。长长的弹格路是最有绵延的气味,怎么感觉这雨怕是停不了。当然不畏风雨的大有人在,几个后生勇猛地在荡河里“钻着墨龙宫”(潜水)。王家婆婆每每神秘和我说:西街的阿贵次次下雨次次下水,总有一天会被“落水鬼拖去”。当然如此恶毒,令我身上也鸡皮疙瘩直冒。“”

端午时分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淅淅沥沥的雨虽然没有了很重的寒意但凉凉的感觉还是丝丝入感。寅夜雨至,只听见窗外树叶沙沙作响,湿润的气味就这样潇潇洒洒扑了过来。对于小镇老街的人来说这样的雨就是春天过去的钟声。

老街的夏日来了,细雨一场一场多了起来,绵延的水汽迷蒙了长长的小街。几场雨后,砖石的小街面上出现一些绿油油的苔藓,踩在上面有些滑腻腻,一不留心就打滑摔跤了,阿伟的摔跤也许是故意的,一伸脚一仰面十分的喜感,人们的笑声越发助长了他的表演。一场暴风骤雨悄然而至,阿伟妈拎着一只鞋追着过来了,竹篾击打在身上引发一阵痛楚的“鬼哭狼嚎”。老街上的人们对于所谓的“竹笋炖肉”已经司空见惯,一些熟悉和不熟悉的人此起彼伏重复演绎一些琐事,小镇老街上有一些俗成的规矩。本镇有云:棍棒下出孝子,故而半根擀面杖般短棍悬于斗室,一则警示后代,二则以示学道。不管是肉贩理发等众众芸生均家中手持一根,镇上国内著名的大翻译家新建的幼时故居便也不落地悬上一根,这是老街留存的求学之道,每每傍晚时分就此起彼伏传出悠长呵斥,顽皮的孩童此时参加了最苦恼的一场演出,最后定局每每总是在祖辈演绎的一场大呼小叫里。

老裁缝石婆已经做不得针线活了,温暖的阳光里,一个人孤独地窝在老街一个小弄门口的躺椅上。听说她也将要去市区的敬老院,因为儿子说那里条件好,也不知道老人想些什么。这几天每每我走过,老人总要定定地盯着我。或许我是个陌生的熟人,她的记忆力已经停留在那个瞬间,我还是那百般顽皮的幼童。人老了,亦如她使用习惯的绕线和顶针,半分也不能改变。锥子般的眼神亦如当年逼迫着我狼狈不堪,也许这是仅存的一点力量。当然,唯有小镇老街上和她有着相同的熟识的你才会这样感知。

临到吃饭的时间,有一些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的人捧着碗一边吃一边和街道旁边熟识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得扯着闲话。阿民就是在其中的一个,也是这般模样东家探头,西家跺脚。回家的间隙功夫,就来数次,初始我还有些蒙头转向不太习惯,自来熟的人们并没什么陌生感,我认识的阿民只不过从满头黑发过渡到了几丛白发,岁月也就横刀刻画一些印痕,而热情似乎一直没有变,几十年后依然有些熟悉,不过总有点陌生和遥远,不经意间,小镇小街的一天也就这样悄悄暗了。

静静老宅

没有有雨的日子,自己也拎起一只铅皮敲成的洋铁桶,一扭一歪走到院子里。用力按几下, 水花飞溅,院子里安静异常,唯有压水机“吱扭、吱扭” 压水声,声音非常的悦耳。混合在初夏温热湿润的空气里。动物反应有时是种天性,家里的大黑狗非常的聪明,一早便占据井台边的一处贪凉之地,耀武扬威,老猫也只能远远蹑过。

白天的阳光很足,场院的一角母亲摊晒了很多准备腌制的蔬菜。靠着阳光的晾晒,食物的特性得以挥发,几只麻雀不怕惊扰,远远呆在屋檐上,叽叽喳喳。老花猫悄悄地从身后穿行,快速地捋了捋爪子上毛,十分警觉的蓄势待发,动物觅食的本能一瞬间展现无疑。机智的麻雀飞也似地逃离了屋檐上,远远站上电线杆的电线上,相互鸣叫颇为整齐排成一排。老猫只能嗷嗷叫唤几声,无奈地跑远了,院子里总算有了片刻的安静。那时的我便开始有了疑问:鸟儿们如此的默契,怕是有了心理感应,也许我只要变成感知的鸟儿就会自由无比。

老街的屋后最不缺的就是一片片竹林。春天来了,青枝蓬勃的竹园里是孩子们快乐的天堂,挖蚯蚓,掏土洞、挖挖小笋,似乎做上一件都是快乐无比的事情。老街的父母长辈怕之贪心祭出恐吓的大招: 竹园里有蛇,竹林里有毒虫蚊蝇。这样的威慑仅仅只是暂时减缓了我们挖掘泥土的乐趣,膝盖上该脏的泥土还是依旧,顺路折上几枝带叶的青竹枝,用力挥舞甩它几下,立刻有了“横刀立马”的将军感觉,绕个圈编个伪装这是个细活,一般的毛手毛脚还做不成功,忙了一通汗勉勉强强做了稀松样,看着手里东西,心里也无比舒畅了。于是另一件美事又有了,一种茅针的美食被巧妙地从路边找到,咬在嘴里,细细的茅针渗出青嫩的汁味,这是春的美味。

尾声

老宅的位置落在老街尽头,回来的路上,已经看到很多邻居家房子被拆成一堆瓦砾,那面红砖围墙还孤零零地还在那里。二弟唤我吃饭,母亲做了很多本地美食,唯恐我饿着了,直到看到撑着喉咙才算满意。我笑答:外面都有。她却说:“外面哪有家里的好!”在她的话里最多的一句话:这是我种的。那些新鲜的蔬菜来自于自家的劳作。小镇老街自己有一套俗成的。院子里一角母亲开辟一块小菜园,汲水浇灌这一切已成习惯,劝告多次,劳作已成习惯的母亲停不下来。

出门前,默默的母亲唯有一遍又一遍往袋子里装着新鲜蔬菜,唯恐少了,我试图劝阻了几次,她却装作全然没有听到。直到满满堆进了我的大包。唯有一样,我出门,母亲总会出现在门洞,远远看着,我知道她会看到我身影在转角消失,待不得半晌就会打个电话问及上车了没有。我不得不耐下心思解释。绕过一个转弯已经看见,还是有些莫名的唏嘘,最终又折了回去。老街已经拆了一大半,残留的几栋房子下有一些人正兴奋比划着什么,远景的希望让人们充满着渴望。

城市的变迁,使我从城市那一头到了这一头,跨越了地域的距离仿佛只是时空切换了瞬间。文明的进步是一种渴望,长街依旧有着自己古老的节奏,世俗烟火,小镇老街依然还有人在坚守,倚在门框上人们眼睛有着明天的生活。未来是什么?也许是新的生活在召唤,母亲和二弟也许不久也要走出条老街,等待他们的也许太多太多,一切未知是等待也是希望,许多的人们依旧坚持着驻守。小镇老街的黑夜和白天就如同荡河的水波翻来覆去,而我记忆中依稀还是祖母的叙说,门洞里的母亲,那一堵红砖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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