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安弄的脚步声

不经意间走过一条老巷子。政安弄，这是上海金山古镇张堰的一条老弄堂。

一缕阳光影影绰绰洒在巷口簇新的牌子上，一眼望去，幽静的老弄里曲里拐弯，似乎有些陌生的神秘。江南的古镇青石铺地者居多，这里老街的石板已不知踪迹。修缮过的水泥地面，走上去就发出“刷刷刷”的响声。一拐弯进去了，豁然发现弄内房子的外墙都已经刷成雪白状，高低错落的粉墙随处阻挡着你的视线。白色一时间亮闪了你的眼睛，脚步便不由得慢了下来。

粉墙上铁线勾勒，复古木框搭成的几幅文字夸张明艳，隐隐有此间著名的“农民画”风格。字里行间俨然有此地本帮的精髓。唯几片老瓦挂在屋门檐角骑墙而立，傲然姿态。黑色瓦片大约是描过重色，黝黑地泛出森森的光影。

政安弄的人家是有一份闲憩的。有几个院子的门口散乱停着电瓶车，半掩的门内井和石台错落有致，花草盆景略微有些杂乱。新的石灰填满了围墙和地面之间的勾缝，黑白分明，只有石台边还有些斑驳的脱落。我试图想从上面找出一些旧时的味道，却一时不知从何而起。

清风微徐，百年婉转。“这里多得就是百年老楼”。巷口偶遇了几个戴着踏花头巾的老婆婆，浓重的吴越乡音绵软，笑声中告知着陌生的来客。半新不旧的悠长小巷听起来颇有几分张扬，几分好奇心愈发迫切了起来。

走不多远，焕然一新的白色墙面开始开阔气派起来，桐油刷过的大门已经是一片新面貌。突出的青瓦吊檐支楞着龙口，凹凸的老门楼颇有些别致。

越过黑漆漆的门廊，整齐木梁柱一排一排勾连，中西合璧的团窗已经都焕然一新，简洁的直线使得一扇扇窗棱颇有些耀眼。正对着大门的木廊柱漆色泛着光，底下的石龟表面却有些轻微的坑坑洼洼。也许踏足的第一步是带有嬉闹的，此时的足下便突然有些严肃起来。

木质的连梁一片赭红，宽阔的包围式连廊整齐对应。廊下木质的梁柱已被漆得油亮，窗棱中黝黑的阴影颇具压力。一些光斜斜地沿着雪白的墙壁泄从天井下来，于是，走廊的木地板上开始影影绰绰起来，顺畅的弧线一荡一荡被拉得很长。

院内地面却是条石一块块整齐紧挨着，一瞬间也看不出颜色，高低不平的沟沟壑壑略有些杂草非常显眼，走在上面有些空空的响声。唯有几只团花缸孤零零倚在屋檐下。

四四方方院落并不大，反而有些严谨，整齐统一的红色压得你有些呼吸紧凑，江南小镇的走马楼就是这样气场十足透着威严。也许这就是明清几代管理者曾在这里值守留下的足迹。现在的一些规整和修葺，老楼又重新有了一番气象。现代文化和过去的时光岁月悄然有了别样的重合。据说这里以后是本地文化娱乐一处重要所在。

一阵风吹过，琅嬛连廊有些轻微的和声，一会儿又寂静下来。唯有远处传来几声孩童嬉闹声，乡音无拒，踏实而又穿透，在老宅回廊里泛着回声。

几许思绪穿越了时光，记忆里有了许多的故事。旧时，留侯张良仙游之地的张堰水系发达，古名留溪大约隐有此意。政安弄处于古镇东西大街的中心地带，无论往北还是往南，这里总是紧要的所在，每逢月头月半，水埠米行、摊贩行船熙熙攘攘，可以想象当时商贾流民在境之多，集市繁华无愧于浦南首镇的美誉。

或许是官兵曾经驻守的缘故，在当地一些老人们口中多了一些早先被唤做“官营弄”的乡情轶事。又或亦家族耆老大嫌兵者太凶希望本乡本土军民政治安定吧，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政安弄”。如今，明清巡检司的大院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等气派。岁月葱茏，商业之盛的张堰地名显然盖过留候的脚步声，以至于填河修路若干年后，走马楼悄然躲在小巷里，没有几个人记得起旧时的模样。

于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图案一天天暗去。偶尔有几个外来采风的人问及古镇老巷子往日的风情，被问的人一脸茫然。只有这些老房子和墙岿然不动，依稀还是当初的模样，更多的景随风而去。政安弄越来越成了人们口中的地名符号，时光哪里去了？那些人和事陪伴着你的这些记忆慢慢老去。

如今的政安弄是安详的。曾经繁华和萧瑟都淹没在这些簇新的老瓦楞里，层层叠叠，干净得没有一丝的泥土。偶尔有几只燕雀立在檐头叽叽喳喳。似乎在为没有找到吃食而迷惑。只有几根不知趣的长茎草从台沿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故作姿态地摇摆着。

夏日，蝉鸣响起，院子的老葡萄藤下，有一些凉爽。几个石台坑坑洼洼，绿叶映衬分外明显，折上一把老躺椅，竹篾已经泛出褚红色的润泽，亦如坐在上面摇着蒲扇的老者，须眉皆白，乡音如斯，爽朗的笑声穿透这长长的巷子。

秋日，老楼长廊，日落余晖，三三两两的人们走过这里，路人寻问的声音一长一短，应答的乡音抑扬顿挫，童声清冽，老声嘎然。这里有很多的桥，很多的老巷子，老树安详，水面无波，政安弄悄悄地夹杂在其中。

偶尔，几声摇铃人的铃声在窄窄的弄堂里透着悠长。路边的几只雏鸟却被惊得“扑楞楞”地腾起，扬起了些许灰尘，一会儿又安静了，巷子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岁月如歌，走马楼和老院子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只有旁边的张泾河依然慢慢悠悠流过。

江南小镇，老楼老巷，也许，这里最合适的就是每天这样安静地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