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未浓
鲁迅文学院学员
1
没有下水道的老街蜿蜒着
在煤炉的烟渍里诵读日月轮回
泥泞一如那湿疹的腋窝
把烟火都拘禁在车轮之下了
腊月三十的午后鞭炮还没有响
那些蒙尘的雪已经肆虐起来
在无形之中封住了无数张
茹毛饮血的嘴巴
2
那本青涩的书打开的时候
除夕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沾满污渍的双手未必能捂住啊
这夜色太迷离太飘渺
甚至不能捂住一只蝙蝠的魅影
和深入肺部的枝枝柯柯
钟声敲响的时候
整个家乡的肺部开始痉挛，颤抖
3
正月初一腊梅开始充血
乡村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惊飞了
一字排开的家雀
它们肥硕的羽毛翕张有度
像一个个从天而降的风铃
被一只只无形的大手一下攥了起来
然后用尽气力抛掷到远处的云朵里
春天还是慢慢地荡漾起来
像那河水里谁丢下的一朵梅花
4
老家的宅子不修边幅
像一位轻酌半杯烧酒的村妹
皴红了透心的半个脸庞
夜晚并非是为了掩饰蝙蝠的诗意浩荡
大年初一的夜越来越显得深沉
所有的面孔都愈加模糊绸缪
就是那梦境里的村妹
也在一壶老酒之后
用蝉翼般晶亮的口罩
罩住了性感的红唇和
气息嫣然的鼻梁
5
灼痛感从大年初二的早晨开始袭来
并非是昨夜的那壶老窖作崇
莫言《天下太平》小说里那只鳖还睁着眼
贼绿的光束像是要炙烤着整个世界
我向炉膛里加了一铲子煤
“轰”地一声打通了我的心房
我看见许许多多的面孔从火光中升腾
然后又湮灭在夜色的清冷里
6
我早已把口若悬河的嘴巴交了出来
交给阳光的炙烤和河流的冲刷
交给唾液的浸泡和雾霾的撕咬
交给梦境的死磕和孤独的凝望
交给爱的缱绻和笑的悠然
此时此刻我说不出人类渺小如斯
嘴巴张开的时候夜已经醉了
7
冬天和春天快拉着手的时候
夜色捅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那些陈年的碎屑雪花般飘落下来
淹没了行色匆匆的人流
天漏了可以再去请女娲
嘴巴漏了可以戴上口罩
心漏了那可怎么办啊
8
父亲在大年初三就开始盘算了
“家东那块菜地可以卖上五千块钱的沙”
“无非是菜地变矮了，不影响产量”
“家西三道沟里的树还要再栽得稠一些”
“树与树的间隙里还可以种菜……”
父亲的耳朵越来越聋了
我趴在他耳边说了无数个“武汉”
他愣是说：“有水的，不旱，不旱……”
9
大年初三的早晨我来到村东河边
拿着手机在桥上转了一圈
写上“疫情乡村”发了抖音
河水明显地浑浊了
一个拿着棒槌的女人看了我一眼
低下头猛捶石头上的衣服
我点上一支香烟吐出一个个烟圈
老家在烟圈与河水之间
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朦胧起来
10
父亲在大门上挂上一挂鞭炮
“噼里啪啦”响过以后
我的车屁股冒烟离开了老家
村南村西的路都被一堆沙土挡住了
我折回来往村东开车
一道红色标语鲜亮地挡在村东的路上
我伸手打了一个招呼
那个高高个子的“口罩”眉目之间蠕动了一下
——我们会心地一笑，老家便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