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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未浓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8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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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文字击打得体无完肤


我越来越不想在这个世界里用文字去表达什么,表达什么都是片面的,无力的,甚至是多余的。好多时候我习惯了在一个地方悄无声息地蹲下来,看日出日落,听落花流水,闻草木葳蕤,享车马劳顿,嗅月绕藤下,尝世声如银……

世事的悖论性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我固有的壁垒,即便是多年以来已经定式的一些认识和公论,也在我日渐驳杂的写作生命里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有时候,我真想吞下最后一滴眼泪,让这些反刍的痛苦和嬗变的来路变成一个更大的火炬,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去路和血液燃烧成一道在水光潋滟中漫延而去的火蛇。

这一刻我在古城太谷的夜晚已经阑珊如泥。对面宿舍楼的灯已经熄了很久,一个男孩用一根火柴点燃起的香烟明明灭灭,像一首打上了雨水的朦胧诗,噗嗤噗嗤地在夜空的天幕上走成了一曲《高山流水》的梵音。

那一刻我抓住了一支笔,准确地说是那支笔像奴隶主俘虏了一个奴隶。没有动用一滴酒精,就已经把我灌醉。我未必在那一刻会爱上一个人,但我的精神已经被麻醉,那支曲子是我一生之中不能回避的一颗罂粟,嗅一嗅,就轰然瓦解。甚至我可以把一切都丢失掉,譬如鞋履,譬如行囊,譬如烟火,譬如肉身,譬如骨髓,譬如血液,譬如简爱,譬如灵魂……

唯独我不能背叛她。我知道,剩下的日子,只有她与我荣辱与共,休戚相关。我可以言不由衷,也可以取血止渴,可是那颗孤独的心就是派上千军万马也按耐不住它的凄厉寂寥。

我三楼宿舍的银边吊兰愈见婆娑繁茂,无数根银边的叶子倾轧着生长,谁也不让着谁。今天一根乳黄的嫩叶窜了出来,明天或许就把细长的叶子垂到了地面,再过一天,会不会爬到我酣睡的枕头边?一切都不可预测,也不能预测。这当儿,我忽然发现一片叶子有了枯黄的迹象,再看就是一个个腐烂的斑点,衬得整盆吊兰少了些生命的活力。我想伸手把那片变黑的银边叶子掐去,瞬间手像触了电,缩了回来。

是掐掉,还是留着,这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或许让那些黑点一直腐烂下去,才能让那盆吊兰活得更滋润呢。

这样想着,我对那盆吊兰笑了笑。我也相信,那盆吊兰肯定也在笑,只不过她的笑是向内的,看不见笑的浅靥,也听不到银铃般的声音。

就这样耗着让诗句陈旧,甚或腐烂。

就这样快刀迎发丝,把诗句删繁就简,五马分尸。

这一切都不是我的初衷。其实我是想把那些汪洋恣肆澎湃激昂的海水按压在一个细口的瓶子里的,这个瓶子一定要结实,一定要承受得起足够的压力,即使千层巨浪来袭,也不会被打破。我要把这些巨浪拘禁在那个偌大的瓶子里,不是为了让它们变得温顺听话,更不是让它们沾染上烟熏火燎之气。我要在这个足够大的瓶子口上开掘一个细细的隧道,这个隧道当然开不进车去,也不能让一个人侧身而过。即使一个圆滚滚的足球,一只吸血的蚊子都不能畅通无阻。那么这个隧道是什么样子的呢?是我们的眼睛看不到的,比针眼的百分之一还要小,小得就像没有这个隧道一样。可是,瓶子里巨浪翻滚的时候,那个小之又小的隧道里却能喷涌出浪花朵朵,这是多么神奇而诱人的隧道啊!如果你离得足够近,你肯定能看到那些浪花里幻化出的七彩之星,听到大海的呼啸之声。

可是,你看到那幽深而魔幻般的隧道了吗?反正,我没有看见。

写到这里,我的宿舍楼下一片喧嚣。我靠近窗户看了一眼,那么多学生站立在那里,围着一个荧光闪闪的临时搭建的舞台手舞足蹈,我的心忽而有些痉挛,进而隐隐地闹心像要把什么要抓破,但却从来就见不得血。这是一个欢乐胜于一切的时代,这是一个浮躁掩盖一切的时代,这是一个形式压倒一切的时代,这是一个虚伪埋没一切的时代,这是一个口水吞噬奶水的时代,这是一个声嘶力竭的时代,这是一个声色犬马的时代,这是一个以乐疗痛的时代,这是一个以笑掩泪的时代,这是一个良心出窍的时代,这是一个言过其实的时代,这是一个牛逼哄哄的时代……

静美如斯地活着,并且单纯而热情。有一点痴狂,有一点自负,有一点开阔,有一点执拗,有一点迂腐,有一点顿悟。人生磕磕绊绊,大多如此。非要弄清楚个一二三四五,却也是未必了。

时间法则比秋风还要冷酷,昨天写下的那一句诗还没有干,冬天就接踵而至。我的胡须森林一般陡立得威风八面,左腮还没有剃度干净,右腮已经杂草丛生。从哪一个方向趟进去,都会迷途而不知返。时间的刻度都是按照秒来行进的,咔嚓一声,多少个生命在风口浪尖上颤栗发抖。须臾之间,我的电动剃须刀会把每一根胡须连根拔起;须臾之间,我的每一个诗句也会精准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定格。我无暇去动用我笨拙无比的双手,把哪一个不太均匀的音节和声部挪移或删节。这些词从天上飞下来,掉在哪里都是使得其所。即使那个坑里掉进了一个不显眼的小不点,我也不嫌弃。我的诗句来到这个世上,就从来没有干过,以后的日子里,她们还要隐忍地湿下去,湿得傲娇满满,湿得洋洋自得,湿得大义凛然,湿得返璞归真,湿得淅淅沥沥,湿得油光满面,湿得泥淖飞扬,湿得大汗淋漓,湿得青苔幽幽,湿得触手可感,湿得闭目悠然,湿得香气馥郁……湿得像一首诗。

几乎我把每一个文字都拆解了,每一个文字的零部件都是那么地生硬,几乎不能用她们做什么,除了排列成一行一行的诗。我不知道这些在儿时都在做的游戏还能够做多久,其实这个世界都是一块大的积木,我们一代代用生命和骨头去拼凑,将要拼好了,风一来,就垮塌啦。这些周而复始的动作不知道要重复多少回,时间从来不做回答。

在这些过程中,我一天一天地拿捏着这些文字。我的双手已经布满了老茧,那些文字还不快快地远离我。我深深地明白:我已经被这些文字击打得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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